這一日,我聽得輕羅在外問了兩次,才答應了,懶洋洋從浴桶中爬出,才披了件小衣,忽聽“卟”地一聲,一道淡淡的白痕閃過,忙回頭時,卻是一枚紙團,被從窗紙破損處彈入。
隻片刻的心跳如鼓,我便鎮定下來,忙將那枚紙團揀起,攤開,分明是一張皺巴巴的便箋,卻有杜蘅幽香頃刻直撲鼻尖,頓時指尖顫抖起來。
箋上寫得極簡單:“風搖翠微動,必有故人來。”
無稱謂,無落款,連筆跡也是陌生的,可僅僅是杜蘅的幽香,便已讓我熱淚傾湧。
蕭寶溶素來雅潔,平生最慕屈子,室中所熏,室外所植,均為蘭若香草,其中以杜蘅之香芳鬱清冽,猶為蕭寶溶所愛,杜蘅香包從不離身,我幾乎是在他懷裏聞著杜蘅的清香長大的。
三哥,到底來了!
悄悄將便箋撕碎,在水中揉成細末,我擦淨淚水,穿上衣袍,打開房門。
暮春初夏頗有幾分烈意的陽光璀璨投來,我的唇角,也彎出了璀璨如陽光卻溫柔若春風的笑意。
午後,管密傳下旨意,讓部分隨軍內眷和擄來的齊國女子收拾行裝,預備第二日動身回魏都城鄴都。
翠微之微,正與魏同音,這想必就是蕭寶溶所說的“風搖翠微動”了吧?
而半數以上的將士內眷,根本就是被魏將看中收為己有的齊女,就如當年魏國大敗後,曾有無數魏女淪為齊將侍姬玩物一般。
如今的我,大約也不見得比這些女子高貴多少。
我伺機找到管密,問他:“皇上也回鄴都麼?”
管密將我細一打量,已自笑了起來:“怎麼?公主也記掛著了?”
我紅了臉,垂頭不答。
管密神情更見柔和:“皇上大約暫時不回去,帶了大軍另有要事。不過老奴瞧皇上對公主很是寵愛,等回了鄴都,必定會有名分封號。”
對他後麵一句話,我認定隻是管密對我同情的安慰,直接忽略跳過了。我沒看到拓跋軻這鐵板一樣冷硬的男子什麼時候寵愛過我;
至於名分,本該在侍寢第二日分封下來,他一直未下旨,明擺著是將我當下賤女子般隨意賤踏著。
引起我注意的是管密前一句話。
帶了大軍另有要事?
此地最靠寧都,莫非打算撕毀和約,再侵南朝?
可笑我的好大哥永興帝,真以為斷送了江北土地和自己的親妹妹,就能攔了北魏的狼子野心?
不過蕭寶溶應該注意到了魏軍的去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提醒齊軍應變,但他一定已經安排了人手準備襲擊回鄴都的人馬救我回家了。
我隻需蓄精養銳,靜靜等待而已。
傍晚,拓跋軻又傳召我。
我暗自盤算著,大約是最後一次承受這種屈辱了。權且隻當狗咬了,一定熬過去,萬萬不能露出馬腳。
誰知引路的小內侍,這次居然將我帶往了前府的書房,一路尚有武官來去,俱穿著重甲鎧裝,倒似即刻要出發一般。
疑惑著踏入書房裏,拓跋軻正微皺著眉,盯著手中一張輿形圖,全神貫注。
他的身後,管密卻是一臉笑容,得意示好般向我點一點頭,才俯身低稟:“陛下,寶墨姑娘來了。”
我並無名分,公主之稱又是南朝皇家封號,尤為拓跋軻憎惡,管密隻稱我為寶墨姑娘,連姓氏也不提,也是為我打算的意思。
上前循禮拜見時,拓跋軻頭都沒抬,卻說道:“過來。”
我絞著手走過去,惴惴不安地望著他的臉,不去瞧輿形圖一眼。——便是瞧了,我也看不明白。
好一會兒,拓跋軻緩緩地將圖闔起,垂下眼,看著我緊張絞著衣帶的手,依然是不帶一絲情感的平穩冷淡聲音:“這種鳳紋臂釧,你沒資格帶吧?”
我抬手,細白的腕間正是一枚赤金點翠鳳紋臂釧。
這臂釧原有一對,我給了阿頊一枚,這一枚戴在手上,便再也不舍得取下。
原先比著我手腕訂做的寶釧,因著這些日子的瘦削,已經顯得空落了很多。
論起上麵的鳳紋,的確是皇族女子才能戴,拓跋軻沒把我當成公主或妃嬪,自然認為我不夠格。
可戴了這麼多天都沒見他挑這個毛病,這會子怎麼又注意這個了?
不敢有一絲留連猶豫,我將臂釧褪下,放到桌上,低聲道:“寶墨不戴了。”
他抬起眸,深藍的色彩,如陽光耀於海麵,碎光點點,慢慢溢出奇異而燦爛的流光,我還沒來得及細品那流光代表著什麼,手臂被迅速一帶,一道大力拽過,人已傾倒下來,跌在拓跋軻堅硬的臂腕間。
我哆嗦了一下,本能地要站起時,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已被他扣住坐在他懷中。驚惶地瞧他,正擔心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時,卻見他唇角微微一揚,居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