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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美人替嫁美人
濃鬱

(六)陰謀記憶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地醒過來,腦袋卻仍有些昏眩,正欲動動身子,卻聽見 ‘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頓時慌了神,身子僵硬如鐵。

“怎麼劫了兩人回來?”

“回壇主,當時情況複雜,似還有一撥人也到了大佛寺,屬下也不知是否上麵還派了另一組人,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就劫下那組人抓的人,幸好他們人少,否則屬下這組人可就要全廢了。”

早前的聲音略停了下,半晌才道,“那撥人的武功盡有如此之高?”

“不錯,而且另一件事屬下也覺得蹊蹺,那群人的武功套路與我們頗為相似,屬下猜想,那群人恐是朱雀鬼宿文——”

“行了。”後麵那人的話猛地被打斷,先前那聲音又道,“這件事到底為止,本主自會向上麵的人問個緣由。仔細看好她們,上麵命令沒下來之前,任何人不得踏入這間屋子。”

“屬下領命。”

門‘嘭’地一聲被關上後,我高度緊張的神經緩緩舒展,隻是後背早已被冷汗侵濕。剛才兩人的話隱隱向我透出一個信息,抓淩月悠的人本不欲抓我,而抓我的人也本不欲抓淩月悠,我的腦袋混沌一片,這兩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挑選了那麼好的時辰埋伏在大佛寺?

“……奴婢隻是這個組織的小小成員,進宮之前有幸見過它一麵,其他的,奴婢則是一無所知了。”

猛然間,梅香的話突然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腦海裏。她說‘組織’……?難道……我被她所說的‘組織’抓住了?這個想法一閃而過,卻叫我驚恐難安。兩年前,梁遲萱再這大佛寺失蹤,而兩年後,我竟然也在這大佛寺被劫。

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巧合?!

啊……墜子!慌忙地想要檢查手腕上的墜子是否還在時,突然發現雙手竟然被反剪在身後,眼睛使勁地眨了幾下,眼前依舊昏黑一片,才反應過來,眼睛也被人蒙上了布。我內心的惶恐在不斷地上升,六歲那年的記憶又突然翻上心尖。

也是眼睛被人蒙了布,我與阿香被人推拽著拉出去。那應該是個開闊的平地,獵獵的風灌穿我們破爛的衣裳,阿香嚇得大哭,死死地拉住我的手,哭喊道,“沐姐姐,阿香害怕,阿香要回家。阿香要回家。”我亦害怕,隻是小時候府裏阿麽教的禮儀深刻心底,我是堂堂軒盟國宰相的二小姐,即使害怕,也不得失了儀態。因而我隻緊緊地反抓著她的手,死死地咬住唇畔。

自那天我被黑衣人抓走後,就一直被關在那個毫無光亮的山洞裏,起初幾日,那些黑衣人會每天丟幾個饅頭進來,餓極了的我們就相互爭搶。就這樣過了幾天,卻再沒有饅頭丟進來,我們餓得奄奄一息,有三四個孩子許是回光返照的模樣,一邊瘋狂地哭泣著,撕心裂肺地一遍一遍地喊著娘親,一邊拿頭死死地撞牆。雖然山洞那樣黑,可因我的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而將他們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麵目猙獰的孩子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在山洞裏來回亂撞。

我嚇得臉色發白,不斷地往後縮,背抵著山壁時,袖子忽然被人抓住,我驚懼地轉過頭,看見一雙極亮的眼睛,她胡亂地哭道,“薇姐姐薇姐姐,阿香害怕,阿香害怕。”

她的語氣充滿不安,小小的手死死拉住我的衣袖,在那刻,我忽然想起遲萱脖子上那細小傷口蔓延出來的瀲灩血液,心內一空,反而猛地抓住她的手。小小的我們,互相擁抱著放聲大哭,小小的身子溫暖彼此。

那之後的兩天,有黑衣人進山洞帶走那幾個孩子的屍首,然後再丟給我們幾個饅頭。彼時,這黑黝黝的山洞裏隻剩下我們六個孩子。我和阿香一同蜷縮在角落,有時阿香精神好的時候,會小小聲地告訴我她娘親以前給她做的野菜麵餅,然後我們會一同努力地咽著唾沫。彼時,阿香已會叫我沐姐姐,而我也知曉她之前念叨的薇姐姐,原是她的親姐姐。阿香家住在京郊的一個村子裏,那天,她的父母和姐姐都出去幹活,留她一人在家玩耍,然後她被黑衣人抓住,在我來之前,她已被關在這山洞三天了。

那之後是怎樣的情形呢?

我的記憶忽然出現偏差,想是這十幾年來,這段記憶被我刻意深埋在心底,我已經有許久許久沒有想起過那個瘦弱蒼白的女孩。而近段時間,梁遲萱這個名字在我麵前太過頻繁的出現,惹得我禁不住大段大段地回憶從前。

我不安地剛扭動了下身子,背後忽然傳來一道嬌聲抱怨——

“真是鬱悶!也太遜了吧,綁架個人也搞不專業,到哪兒找來這些三腳貓演員。該死的,還把老娘綁得這麼緊,洛梓軒真有你的——”

洛梓軒?!

這個名字的突然出現讓我的腦袋瞬間變得空白,身後那個嗓音還在繼續——

“NND,這些個笨蛋居然還敢蒙老娘的眼睛。嗬!洛梓軒你個死人要在我麵前,我一定踢死你,讓姑奶奶我受了這麼多苦——”

“你是誰?!”我突然出聲打斷她的碎碎念,她仿佛也嚇了一跳,許久都沒出聲,我心情壓抑,冷著聲又問了遍,背後依然沒人回答,就在我以為剛才隻是自己的幻聽時,那聲音又猶豫地響起,“你……你該不會是剛才碰巧被抓住的?”

剛才?碰巧?

“淩月悠!”

身後的女子嗬嗬幹笑兩聲,道,“不好意思哈,打擾你的約會,還不小心連累你了。”

這樣聽來,她應該尚不知曉我的身份。我稍稍放下心來。如今的軒盟國朝廷,大致分成兩派,一派以我爹為首,另一派則是以當朝太師淩甫沉為首。兩廂製衡下,才使得我爹未敢明目張膽地把持朝政。但因著我爹還有太後親弟弟這層身份在,故而朝廷上多數的人還是偏向他。自洛梓軒親政以來,宰相雖說也放權不少,但真正關乎國家運作的實權卻還是在他手中握著,洛梓軒許是也考慮到時機還未成熟,一天隻做個掛名皇帝,日子過得逍遙,而暗地裏恐怕也是打著坐收漁翁之利的算盤,他的心機很深,你以為局勢已差不多掌握在你手中,卻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也是為何我極度想要逃離這四麵紅牆,卻仍不打算與他合作的主要原因。

“你在想什麼?”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我抿緊唇,沒說話,淩月悠又道,“安拉,不過做個戲而已,等下就會有人來放我們出去了。嘿嘿,你一直不說話,是不是在擔心你的那個小帥哥被黑衣人抓走了?”

上官……腦海裏突然躥出那雙燃燒成一片火海的黑亮眼睛,心裏隱隱一暖,粉紅薔薇開成一片絢爛的海。

“哎,你怎麼都不吭一聲啊,是不是嚇壞了?誒,我就說這計策很爛,一不小心就會牽連別人,他還不信,信誓旦旦的給我保證,說他有十足十的把握,惡,現在想來還真是瞎眼才相信他。”

我靜靜地聽著,卻越聽越不對勁,我身後這個女子講話的語氣絲毫不像我所熟知的閨閣千金,她是淩家大小姐,大家閨秀,言談不該如此粗俗無禮。就這麼想著時,也疑惑問出口,“你真是淩太師的千金?”

我感覺到與我綁在一起的身子騰地一僵,然後那女子尷尬地笑笑,“也沒有差很多吧?我已經很努力地在學習古代女子的說話方式了呀,真衰,沒想到學個半天,還是學得不倫不類的——”

“你果真是假冒的!”我冷聲打斷她,“說,你到底是什麼人?”

“哎哎哎,你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啊。而且我又沒說我不是淩家小姐啊,實話告訴你吧,這裏麵雖是假冒的,但這外殼可是十足十的淩家小姐模樣。”

我的眉頭隱隱皺起,她的話我越聽越糊塗,我們倆似乎在各自談論,索性不再與她糾纏在這問題上,她剛才似乎提到了洛梓軒,這倒惹人好奇,“你與洛梓軒熟絡?”

話音剛落,她誇張地叫道,“啊啊啊,你竟然也敢直呼當朝皇帝的名字!太勁爆了,快說快說,你是不是也是穿來的?什麼時候穿的?現在成誰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該不是我遇見一個瘋子了吧?

“呃……好像我的反應是太過度了。”她又自顧自地嘀咕半晌,聲音太低,我沒聽清她究竟說了些什麼,隻斷斷續續聽到幾個零碎的字,其中似乎提到‘計劃’、‘洛梓軒’、‘太師’、‘宰相’之類的。這幾個詞太讓人敏感,理順了組合起來,會不會是——

洛梓軒與淩月悠聯手上演一場太師千金被綁架的好戲,而出事的地點——大佛寺,約了我的宰相大人也正巧在那兒!

這突兀的句子駭了我一跳,但仔細想想,似乎也頗是那麼回事,突然出現刺客的那院子明明與洛梓軒所在的大雄寶殿相隔不遠,更何況那麼激烈的打鬥聲那四名侍衛不可能聽不到,所以,答案隻有一個,其中一群黑衣人,必是洛梓軒派來!

嗬!想不到這洛梓軒的演技果真是越發精湛,進寺之前竟還裝得一無所知的模樣!可,他就算與淩月悠約好,又怎會知道我與宰相大人什麼時候約定在大佛寺?難道我的身邊果真被安插了洛梓軒的眼線?!

心底的憤恨陡然上升,想不到我自以為完全掌控在手中的梁沐宮竟會出現那麼大的紕漏!我的手狠狠地握緊,到底是那個該死的小蹄子,若是被我查出來,定要他(她)死無全屍!!

可是,上官,我記憶裏的杏花少年,你在這件事裏又是什麼角色?是單純的想要見我?還是絆住我,讓我忘記還與宰相大人有約的事?

我內心戚戚,短短一段時間內,我的情緒太過大起大落,眼前長久的黑暗也讓我心生疲憊,往日精力充沛的梁遲沐,突然變得軟弱不堪,連日來的突發事件,也讓情緒全部壓抑在胸腔,我的胸口悶悶,堵得仿佛不能呼吸般。

“哎……”淩月悠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身子,“說了那麼多,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我心內愁鬱,懶得再與她廢話,轉了話題道,“我想你目前應該關心的問題是怎樣離開這裏。”

“嗨,那還不簡單,叫他們進來放了咱們不就完了?”

我冷笑一聲,道,“你還在做夢不是?外麵的那群人已不是你所謂的‘同夥’。”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還不簡單麼?你們計劃失敗,另一批人劫了我們。”

“SHIT!”

下特?這是什麼意思?我疑惑地皺眉,又聽到淩月悠小聲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動了動被綁在身後的手,冷聲道,“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

“好吧,算我白問。”淩月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泄氣,我們各自沉默半晌後,又聽到她驚呼一聲道,“怎麼會差點忘了它?”旋即又碰了碰我,道,“我腰帶裏藏了把小刀,我不方便,你幫我拿下?”

我們脊背相抵,努力靠近彼此,竭力地伸長手順著她的腰畔摸索過去,而在此期間,淩月悠咯咯直笑,我惱怒地狠聲道,“你笑什麼?”

她笑得有些岔氣,“癢,癢……”

呼~~~真是……!“閉嘴!”我的語氣淩厲,煩耳的笑聲總算小下去,又摸索了陣,手指觸到一個冰冷的東西,淩月悠連忙道,“就是它!你將它拿出來後,遞給我就成,剩下的技術活就看本小姐的了。”

小刀一下一下地割裂著繩子,那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聽起來格外驚心,而那冰冷的利刃不時還輕掃過我的手,冰涼的觸覺讓我內心惶恐又一次加深,忙無話找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原還不曉得太師千金竟會‘舞刀弄槍’。”

淩月悠呼呼地呼著氣道,“客氣客氣了,這把瑞士軍刀不過是一次旅遊時,看著漂亮,體積小又方便攜帶,才順手買了。也沒想到它會突然和我一起穿過來。”

“你說話一直都這麼奇怪麼?”

“很奇怪麼?沒覺得呀,還不是和你們一樣,不過少說了些‘之乎者也’而已,沒你們文縐縐拉。”

……

時間就在閑聊中慢慢流逝,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繩子終於‘嚓’地一聲被割斷,淩月悠小聲歡呼一下後,便七手八腳地解開繩子。蒙著眼睛的布被扯開的刹那,明亮的光線刺疼我的眼,我微微閉眼,再睜開來時,看到的是一派空曠,大大的屋子裏,除了正對著的兩麵牆分別開了窗子和門,便再無其他。

房中的光亮主要是從那扇窗子裏透進來,我忙不迭地跑過去,卻發現窗子早已被木板釘得死死的,透過有些破爛的窗紙勉強可以看到外麵是一個布置精巧的花園。這倒有些出乎我的預料,原以為我們被關的地方即使不是荒山野嶺,也至少是人跡罕至。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哎,看到些什麼?”背後突然傳出的女聲嚇了我一跳,不滿地側過頭,卻猛然撞見一張掛滿濃厚興趣的俏生小臉。

北方有佳人,遺世獨立,一顧傾人城,再見傾人國。

原來麵紗覆蓋下的臉,竟是這般美人心魄。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眉眼彎彎,一雙妙目恍若盛著甘冽清泉,黑漆漆的眼珠微微一轉,便生出無數情來。

這……便是軒盟國第一美人,淩月悠麼?

“震撼到了吧?”淩月悠摸了摸自己的臉,笑得賊賊,“嘿嘿,其實我第一次看到這張臉,也狠狠地嚇了跳,想著這老天爺未免對我也太好了吧,一穿就穿成那種專門的禍國妖姬。哎,雖說美女在古代比較好混,但是這紅顏禍水就比較惹人嫌了,其實我都已經很低調了,結沒想到還是被洛梓軒那雙猴眼發現了不對勁,惡,更可氣的是,他居然還搞‘美男計’,害得我上了賊船,雖說我和那新老爹不是很熟,但這樣騙他,似乎也不太好,哎,你覺得呢?”

淩月悠眼眸晶亮地看著我,提起‘洛梓軒’這三個字時,兩頰緋紅,燦爛如三月桃花。而她說的這一大段話中,我隻聽懂了一小半,但至少知道,淩月悠已然喜歡上了洛梓軒,為此甘願瞞著淩太師,替洛梓軒演出這樣一場好戲。然,令我好奇的是,洛梓軒和她到底是怎麼認識的?

看著這張掛著甜蜜笑容的傾城小臉,不知為什麼,竟突然有些氣悶,我搖搖頭,甩下這種奇怪的情緒,冷冷掃她一眼後,在房中來回踱步。

但淩月悠似對我的冷臉沒什麼感覺,依舊熱情地趕上來,道,“你生氣拉?哎呀,其實你也挺漂亮的嘛,隻要不要整天板著臉,多多smile,肯定會加分得類。”

“淩月悠!本宮沒興趣聽你廢話!”我惱怒地轉頭瞪她,她微愣了下,半晌才略帶遲疑地問道,“你……你剛才自稱什麼?”

我不耐地斜她一眼,冷哼一聲,道,“如果這樣的你入了宮,恐怕頃刻之間,便會屍骨無存。”

尾音剛落,淩月悠一張小臉唰地變白,整個人搖搖欲墜的模樣。我也懶得再理她,提步朝門走去。雕花的木門材質結實,應是上好的梨花木。門被人從外落了鎖,輕拉一下,竟露出一條細小的縫。

入眼的是一小個荷塘,青綠的荷葉枝交錯覆蓋,大片的陽光傾瀉而下,金燦燦的,晃人眼眸。池塘中央,一座結構簡單的八角亭子,七折八繞的遊廊將它與旁邊的一座水中假山連接起來。

這簡單的小院一景,卻再次令我情緒緊繃,慌忙折身跑到窗子麵前,近乎瘋狂地撕扯下那些殘留的窗紙,頓時,窗外那一大片紫色薰衣草搖曳生姿地漲滿我的眼簾。

我跌坐在地上,眼神茫然,淩月悠見我不對勁忙跑到我身邊,神色緊張道,“你怎麼了?是不是看見了那群黑衣人?”

我沒答話,隻眼神遊離地呆看著前方,淩月悠見我這副模樣,更是慌了神,在屋子裏不安地走過去走過來,小聲地抱怨著。

而此刻眼神呆滯的我,腦海裏卻是清明一片,我想我終於知道另一群黑衣人是什麼來曆了。這間空曠的房子裏,本還應該有張大大的床,飄逸的紗幔籠罩,四壁掛滿‘他’的畫,‘她’的字,一張紫檀木的書桌應放置在窗邊,桌麵擺著文房四寶,推開窗,便可聞到清幽的薰衣草香氣。屋子左麵,應放置一個大大的書架,上麵應該擺滿‘她’所喜愛的各式書籍。一張軟榻應置於書架旁,看得累了,便懶懶地躺在上麵休息,軟榻邊還應該有一張矮幾,上麵擺滿‘她’喜愛的各種水果,短短的距離,伸手便可觸及。夏日時,打開了門,入眼便是一片開滿絢爛芙蕖的荷塘,無聊時,便可挽了褲腿,下到清涼的池水裏,采摘那清香的蓮子。‘他’還可摘朵粉色芙蓉,為‘她’情意綿綿插雲鬢,然後‘她’會笑容甜蜜地望著‘他’,就連眼角那滴朱紅淚痣亦可幸福地開成花。

恩愛兩許,真真羨煞旁人!

梁遲萱,梁遲萱!!我已毀了‘他’,而你竟還是在期許這樣飄渺的幸福麼?!這空曠的屋子是要告訴我什麼?是要說你已經知道當年是我告密從而毀了你的幸福麼?哈哈哈,我們真是報應!

容貌相似的雙生姐妹,隻因同時遭遇一場莫名的綁架,然後便讓相親相愛的我們,變成陌路的仇人!

我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淒厲而哀傷,淩月悠被我嚇了一跳,直直地瞪著我。而我卻是連一點感覺也沒,隻沉侵在自己的思緒裏。很多年後,我才從娘親無意對爹埋怨時知道,我親愛的爹爹,在那個危機時刻,他毅然選擇先救下梁遲萱,並不是因為真的擔心她的傷,而是因為早在我們滿月之際,太後已選定梁遲萱入宮為妃。從此梁遲萱便是他心裏最珍貴的寶,她是他篡奪洛家江山的希望!而我梁遲沐,算什麼呢,縱然頂著宰相千金的頭銜,卻也不過是可有可無!

六歲的我,就此埋下怨憤的種子。縱然被解救回來後,他們疼我一如往昔,可那場可怕的陰影已絆住我一生,最初幾月,那些淒厲的哭喊,鬼魅的畫麵,阿香軟軟倒下的身子,生生糾纏在我的夢境裏,夜夜,不能寐。我時常惶恐地蜷縮在角落,竭力地睜大眼睛,似乎隻有這樣,我才可以忘記那段陰霾的歲月。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大半年,後來有一天,娘親帶著一個十歲大小的男孩到我麵前,那個男孩有著溫潤的眉眼,溫和的笑容。娘笑得慈愛,拉著他走到床前,對我說,“沐兒,這是上官伯伯家的昊兒,你可以喊他‘昊哥哥’,他是男子漢,以後有他在旁邊保護你,你就什麼都不會害怕了。”

彼時的我仍舊全身裹著被子,蜷縮在角落,心裏的害怕雖減了不少,但仍不搭理他人,隻沉侵在自己的世界裏。娘親的眉心狠狠地坍塌下來,重重歎口氣,拉著上官昊正欲離開,他卻甩開娘親的手,笑容暖暖地朝我跑來,聲音清澈如泉,“沐兒妹妹,你知道梁府後那大片杏花林麼?這時候正是花開,滿山的粉紅杏花,你要看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在他的聲音剛落下,我茫然的視線突然轉向他,雖然仍舊沒說話,卻是叫一旁的娘親喜極而泣。從此以後,上官昊每天都會到我房裏來和我說話,講他的調皮糗事,講我所沒見過的街道繁華。每日每日他還會帶來一串粉色的杏花,臨走前,會用很遺憾的語氣告訴我說,“沐兒妹妹,你真該親眼去看看那些杏花,它們都開得好漂亮,我時常想,沐兒妹妹笑起來,會不會也和那些杏花一樣美麗呢?”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每日每日地聽,漸漸變成我的溫暖,熨平我內心褶皺,我終可以在一個陽光燦爛地午後對眉眼溫和的他說,“昊哥哥,我想去看杏花。”隻這簡單的一句話,那個少年卻開心地泛起淚花,他走過來牽我的手,小小的手掌,掌心卻如盛滿一個太陽,那股濃烈的暖意一直蔓延至我心底。

從此,我,上官昊,還有梁遲萱成了最好的夥伴,我們時常在杏花林裏玩耍嬉戲,日子美好得不像話。

這樣的日子,一晃十年過去。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可卻想不到命中突然闖入那樣一個‘他’。然後梁遲萱便一心撲了進去,雖然我們對‘他’的身份背景一無所知,而且當時出現在我們麵前時,‘他’還滿身是傷。

然後,我們將‘他’藏身在杏花林那個小小的茅屋裏,幾天後‘他’的傷漸漸有了起色,我和上官都認為留些藥材和食物給‘他’便好,因為那時的我們由於經常帶著藥材出入這裏,爹已漸漸有了懷疑,而且剛好那時京城全城戒嚴,在追捕逃犯。可梁遲萱卻不管不顧,執意要照顧‘他’。

由於六歲被刺客擄走的陰影太過深入心底,是以對這個可能是刺客身份的‘他’全無好感,我拉著上官昊遠離了那個茅屋,一連幾天都未涉足。然,每夜,梁遲萱都會溜到我的屋內,開心地摟著我的胳膊,在我的耳邊,一遍一遍地講述‘他’今天身體又好些了,或是‘他’又和她說了幾句話。有一天夜晚,她忽然兩頰酡紅地跑到我的房間,滿臉的喜色,笑得眉毛彎彎,拉著我的手說,“小沐兒小沐兒,你知道麼?‘他’今天說很喜歡我呢。”

那晚的梁遲萱,滿滿的歡喜,眼角的朱紅淚痣妖嬈如花。她說,以後她和‘他’一定要住一間門前院子有荷塘,有假山,屋後有大片薰衣草的房子。大大的房間裏,要有高高的書架,可以擺滿她愛看的書。

十六歲的少女都是芳心萌動的年紀,我看著笑靨如花的梁遲萱,內心卻很不是滋味。彼時,我內心的陰鬱忽然增上幾分。那天晚上,我做了個這十年來從未再出現的夢,夢裏我看見阿香慘白的臉,聽到她淒厲的尖叫。掙紮著醒過來時,冷汗侵濕我的脊背,梁遲萱睡在我旁邊,臉上盡是甜蜜。

然後,我瞞著她偷偷去了趟茅草屋,那時的‘他’身子雖仍未痊愈,但已能行動自如。‘他’的冷傲停留在眉梢眼角,有一種疏狂傲世的意味。我有些緊張,死死地拽緊衣角,努力地與‘他’對視,“你若是好了,就請盡快離開,我家姐姐早已許了人家,爹爹也是絕不會允許你們在一起的。”我說的都是真話,那時的我已知曉,十七歲生辰一過,梁遲萱就得入宮,成為元祐帝的皇妃。話雖然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可隻有我自己知道,是我不願意讓她獲得幸福,六歲起,我對她就有怨,隻是埋得太深,從未有人發覺而已。

‘他’許久沒說話,目光森冷得打量著我,我被他盯得渾身汗毛倒豎,終於,‘他’開口道,“我與她的事,無須旁人插手。”

‘他’的嗓音寒冷如冰,淩厲的眼神掃過來,我嚇得臉色發白。這聲音……這眼神……像足我和阿香在崖頂時,逼我喝下那碗嗤嗤冒著煙的黑色藥水的刀疤黑衣人。我心內一緊,突然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夢裏阿香淒厲的哭喊似又響在耳畔,惶恐陡然上升,我尖叫一聲,衝出了茅屋。

我在宰相府內胡亂地奔跑著,耳邊是呼呼風聲,眼前卻淩亂地閃過大段大段殘破的畫麵,全是阿香蒼白而瘦弱的臉。我似聽到她淒厲地哭喊道‘沐姐姐,不要不要,阿香不要喝,沐姐姐不要給阿香喝!’然後,驀然覺得身子疲軟,眼前一黑,所有的幻象均消失了蹤影。

醒來的時候,已是半夜,娘親陪在我身邊,我撫著疼痛欲裂的頭坐起來,問,“姐姐呢?”

知道我絕不喝藥,娘親隻端了碗小米粥邊喂我邊道,“她本要等你醒來,但娘看天色太晚,催促她休息去了。沐兒,你知道遲萱最近在忙些什麼麼?整天看起來都很累的樣子。”

我搖搖頭,卻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娘親也不逼我,隻道,“這幾日京城不太平,你們姐妹倆也別到處亂跑,省得再出事兒。娘一想起小時候的你受了那麼多苦,就覺得難受……”說著說著,驀地紅了眼圈,我忙不迭地安慰她道,“都過去了,小沐兒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娘親點點頭,擦了擦眼睛,“娘啊,就怕你們再有個萬一。看你現在生了病,也不能喝藥,隻能這樣熬著,娘看著真是心疼得很。”

我默然,喝口粥,想想又道,“娘,爹追查的那逃犯抓到了嗎?”

“還沒呢。你爹這幾日為這事愁得頭發都白了不少。”

“那逃犯長什麼模樣?”

娘愣了下,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遲疑了下,我還是搖搖頭,沉默地將一碗小米粥喝完,娘替我掖了掖被子,道,“好好休息,別想那麼多。逃犯的事,你爹自會處理好的,不要擔心,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事了。”

我點點頭,娘欣慰一笑,轉身出了房門。門‘吱呀’一聲合上後,我卻騰地趁起身來,光著腳丫就往爹的書房跑去。

當天晚上,爹就帶人去了後山的杏花林。‘他’猝不及防,被官兵團團圍住,一身白衣,片刻便是斑斑血跡。眼看就要被抓住,梁遲萱卻不知為何突然趕到,她攔在‘他’的麵前,毫無畏懼的模樣。爹氣得胡子亂顫,指揮官兵布了箭陣,說,若是她還不知好歹,便要將‘他’當場射死。爹是知道‘他’不會讓梁遲萱做人質,梁遲萱亦是知道。她哭著跪求爹,她說她願意進宮,隻求爹爹放過‘他’。我忘了說,梁遲萱自一開始聽爹說要她進宮,便是反對的,還曾以死相脅。而此刻她卻願意為‘他’,自願進入那四麵紅牆,從此失去自由。

爹最後答應了她,放‘他’走,再尋了個乞丐的屍首謊稱是那名逃走的疑犯。以後的以後,梁遲萱便真像安下心進宮,她裝得若無其事,似乎那個‘他’從未闖入她的生命一樣,快樂一同往昔。十六歲生辰,我與她一同去往大佛寺進香,她神色寂寥的說了那樣一大段話。回來之後,她忽然特別與上官親近,她時常邀約他去往酒肆,亦或郊外踏青,而每每此時,她會笑著對我說,小沐兒,姐姐馬上就要進宮了,有好多地方還未曾好好看過,姐姐能借借你的昊哥哥陪我轉轉麼?

我抿緊唇不說話,隻上官笑著揉揉我的發,說,小沐兒聽話,有些地方你還去不得,以後我再帶你去。

然後,雙雙遠離我的視線。

再然後,十七歲生辰來臨,我送了上官一個緞麵繡著交頸鴛鴦的荷包,他拿著它,神色卻是恍惚的。

再再然後,梁遲萱進宮前一天,她在大佛寺神秘失蹤。

再再再然後,上官遠赴邊疆。

最後,內心戚戚的我披上大紅嫁衣,替姐入宮。

一年後,十八歲的我,在大佛寺進香,被黑衣人劫持。割開繩索後,見到梁遲萱心心念念的荷塘,大片薰衣草,和她一直夢想與‘他’一起生活的屋子!

嗬!這真是極大的諷刺!

我狂笑著從回憶裏抽回神,然後猛地奔向門邊,一邊大力地拍著門,一邊歇斯底裏地吼道,“梁遲萱!梁遲萱!你給我出來!!出來!!”

淩月悠在我身後看傻了眼,可我無暇再管,隻一遍一遍地拍著門。終於,我聽見‘嚓’地一聲,鎖被打開,一隻纖纖素手推開門,我退後幾步,有華麗的陽光大片地傾瀉在來人黑亮的發上。

她穿著一套藕荷色衣裙,眉目淡淡,靈動的眼眸卻盯緊我,眼角一滴朱紅淚痣,妖嬈一如當年。

梁遲萱。梁遲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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