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結婚了,和葉慎安。”
三個月前,地點是三人常常聚會的那家咖啡廳,原本大家還在聊著林栩突然離婚的事情,不知怎的,林粵忽然話鋒一轉,宣布自己的婚訊。
坐在她對麵的林栩聽罷驚得險些背過氣去,想不到自己的堂姐一路聰明到大,竟會一夕之間失了智:“姐,我沒聽錯吧!這是大伯為著那個酒店要把你賣了,你還開開心心去幫他數錢的意思?那可是葉慎安啊!隻懂吃喝玩樂的真廢柴!”
林粵呷了一口咖啡,沒應聲。但看她的眼神就像在關愛智障。
林栩胸口堵得慌,覺得必須拉上個人幫腔,轉頭期期艾艾地望著夏筱筱:“筱筱,別顧著吃了!你倒是也說兩句啊!”
“說什麼?”夏筱筱茫茫然抬頭,嘴裏還包著半塊沒來得及吃完的蘋果派,“小粵結婚的事嗎?沒關係,小粵想要嫁給誰,我都支持,不過,首席伴娘必須是我。”
果不其然,一旁的林粵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拉閘!林栩一拍腦門,總算明白這倆人為啥能踏破階級的天花板從大學好到現在了,夏筱筱她就是林粵的腦殘粉啊!
偶像說什麼都對!但她可沒這麼腦殘:“姐,結婚不是兒戲,我這個前車之鑒就擺在你眼前,捫心自問,你覺得自己足夠了解葉慎安嗎?我可是聽說……”
不等她說完,林粵打斷她:“我們是高中同學。”
“哈?我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現在不說了麼。”
林粵的視線輕飄飄地滑過她的臉,含著些許笑意,更多是氣勢奪人的篤定:“你相信我嗎?”
“相、相信。”被她這麼一看,林栩話都說不利索了。
“所以,這可不是什麼悲傷的聯姻,是我自己選擇的命運。”
林栩默了片刻:“那,你們地方定了嗎?”
“還沒來得及,日子昨天才定下,下下個月。”
“我辦婚禮那裏倒是很美,我當初選了很久……如果你不嫌棄我離婚了不吉利,我可以幫你聯係。”
“好。”
“姐姐……”林栩欲言又止,又抬起頭看了看自己這位被公認人生開了掛的姐姐,最後是搖搖頭,“不,沒什麼了。”
下午茶喝完,夏筱筱突然接到通電話,臨時被叫回單位加班。
林粵笑著跟她揮手:“伴娘服的款式,回頭空了再發你選。”
“嗯!”
林粵叫來服務生買單,順便問林栩:“剛見你沒開車,要送你回去嗎?”
林栩臉色驚變:“不,我不回家!”
知道她離婚的事還瞞著二伯,林粵想了想:“那去我回家坐坐?不過,這種事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你還是盡早跟二伯交代清楚吧。”
一路上,平日裏嘰嘰喳喳的林栩難得沉默。一方麵是因為林粵剛才的話,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實在不看好這段即將開始的婚姻。哪怕林粵篤定這不會是一樁悲劇,但對方可是葉慎安啊!這人她雖見得不多,但傳聞卻聽了不少,完全是實打實的紈絝富二代。雖說學曆尚可,但畢業回國後卻一直處於消極怠工的狀態,愛好是跟幾個富二代一起打牌。那些人裏頭有個叫周世嘉的,她剛好也認識。
反觀她的姐姐,則是業界精英的典範,非但自己從家裏獨立出去創立了酒莊,平日也對家裏的事業也是盡心盡力幫襯,從沒出過任何岔子。
今天如果不是林粵親口告訴她這個消息,她大概會覺得是自己在做夢。
世悅酒店是兩家人合作籌備了很久的項目,想要以這樣的形式綁定利益無可厚非,但這樣八杆子打不到一撇的兩個人,真能順利結婚嗎?
雖說姐姐是決定了就會堅持做到的女人,但葉慎安這種人,睡一覺起來反悔了也不是不可能……
林栩不禁悄悄地歎了聲氣。
婚禮當天。
在林粵的要求下,婚禮流程被最大限度縮至最短。
清晨六點,林粵推開休息室的門,造型師已準時候在那裏。
“你好。”她微微頷首,邊說邊將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
“怎麼新娘還帶著行李箱?”嘀咕的是造型師的助理,按理說,所有需要穿戴的東西,早已在前一天運到了酒店。
“哦,”林粵低頭瞥了一眼腳邊的拉杆箱,“明天我還有工作。”
“不度蜜月?”
在場除了夏筱筱一臉淡定,眾人不約而同投來驚詫的目光。
林粵不由皺眉:“婚姻法有規定結婚必須去度蜜月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可以開始了。”
“眼影要香檳色係。”
“陰影不要太重。”
“唇膏用我來帶來的就可以。”
一開始上妝,造型師便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人,比所有人都清楚,想要成為一個怎樣的新娘。
妝發順利完成,然後是換紗。結束這一切,林粵走到鏡前端詳了自己一番,微笑道:“我很滿意,謝謝。接下來的時間,煩請各位去隔壁房間稍事休息,服務員已經為大家準備好了茶點。”
“那你呢?”林栩好奇地問。
“我想自己呆一會兒。”說罷,林粵大步走向沙發,舒舒服服坐下了。
窗外的天空是一種叫不出名字的藍色,萬裏無雲,晴碧如洗——這是她的大喜之日。而她的新郎,此刻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
休息室的門緩緩闔上了,林粵一隻手臂微曲著,撐在沙發柔軟的扶手上,雙眼半眯著,嘴邊漾起了一抹不易覺察的甜蜜笑容。
能如願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大概世界上沒有人會不為此雀躍吧。
儀式前四十五分鐘。
踩著高跟鞋的林粵健步如飛,好不容易跟上的夏筱筱幫著按了電梯。兩人走進去,誰也沒說話。
電梯下行,林粵的視線無意間掃過夏筱筱懷中那個脹鼓鼓的包:“你今天怎麼帶這麼大個包?”
“這個?”夏筱筱側過臉神秘一笑,“這是為你準備的百寶箱。”
“哈,”林粵失笑,臉上緊繃的線條微微放鬆了一些,“所以我才說,他們都不了解真正的你。”
“真正的我?”夏筱筱水汪汪的杏眼望著她。
“對,就是這種無辜的眼神,就連栩栩都被你騙過去了呢。”
“什麼眼神?”
“算了,反正我知道。”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林粵率先走去:“走啦。”
“我知道的哦,”暖色的燈光下,夏筱筱微微歪著頭,臉上笑盈盈的,“哪怕全世界都覺得你不可能喜歡葉慎安,但我就是知道,你超級喜歡他,所以才會嫁給他。”
林粵微微一怔,旋即笑:“那還不趕緊陪我去把老公找來!”
葉慎安不會逃婚。雖然不知道他眼下去了哪裏,但唯有這一點,她能夠肯定。
這種腦子缺根筋的事,程家那個冷口冷麵的大少爺逼急了也許做得出來,但葉家這個成天嘻嘻哈哈的小兒子可做不了。
某種意義來說,葉慎安是最拎得清的人。所以,才會同意這樁婚事。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林栩之前問她的話:“你覺得自己足夠了解葉慎安嗎?”
她當然了解他,比他所知道的,多得多。
隻是……林粵眉心攢緊,抬手又看了一眼手表,還有四十分鐘,她不由加快腳步。
“這天氣,竟然比看上去冷多了呢。”跟在後頭的夏筱筱望了眼藍得古怪的天,小聲嘟囔道。
林粵匆匆回頭,正要說話,便聽見草坪那一頭的水泥道上傳來一陣跑車引擎熄火的聲音。
夏筱筱自然也聽見了,兩人不約而同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車門悠悠被推開,身著禮服的男人先探出一隻腳,而後是半個身子。
林粵注意到,那身衣服非黑非白,而是淺淺的月白色,麵料隱約還鑲著暗紋,款式也是最浮誇的燕尾。
騷包!她心道,惴惴的心情逐漸明朗了起來。
這身衣服跟他的氣質極配,之前她沒功夫去陪他選禮服,本以為他會穿件黑漆漆的禮服來,沒想到竟然有驚喜。
走下車的葉慎安捂嘴打了個長長的嗬欠,一雙桃花眼隨之眯成兩條縫。因為側著身,林粵隻能看見他的半邊臉,眼下那挺拔的鼻梁和微翹的唇角完全融於逆光之中,隻顯出輪廓分明的剪影。
有風吹動他的衣擺,葉慎安慢悠悠轉過臉,眼角微微上挑,柔和的眸光中似撩人的星光閃動:“怎麼你們都跑到外頭來吹風了啊?”
夏筱筱聽罷“嘖”了一聲,轉頭看林粵:“你未來老公可真有意思,不像來結婚,倒像來郊遊。你的口味……還真是特別。”
林粵不動聲色地彎起嘴角:“你見我喜歡過不特別的東西嗎?”
那邊葉慎安已鎖好車,朝這邊走來。
近身,他認認真真打量了林粵的一遍,眼神似有話要說。
林粵心領神會,以為他要配合著今天的場合誇自己幾句,沒想到葉慎安眉一擰,拳一握:“對了,你有充電寶嗎?”
???
饒是林粵,也為之一愣。剛才餘下的那點兒憂慮,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旁邊的夏筱筱強忍著笑,從包裏摸出個充電寶遞過去:“這位新郎,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婚禮馬上要開始了哦!你的伴郎團呢?”
“啊!他們應該到了吧?”葉慎安一拍腦門,看樣子是真把這事給忘了,“我這不手機沒電了嗎,剛趕到,也沒法打電話確認。”
“昨晚你沒充電?”夏筱筱咂舌,這人是多不靠譜啊。
“哎!”葉慎安趕緊擠出個痛心疾首的表情,“你可別提了,我爸最近剛養的那隻蠢狗,半夜不知道什麼時候鑽進了我的房間,直接把充電線給咬斷了,沒充上。”
他說罷把手機充上電,這才再看林粵,眼光驀地一亮:“欸,別說,你今兒這身可真好看!不過這項鏈,怎麼不是我上月陪你買的那條?款式似乎不太配啊……不過,也無所謂啦,”他頓了頓,不以為意抻了抻胳膊,“你喜歡就行。”
林粵微笑著,沒說話。
“得去現場了。”夏筱筱看了看時間,催促他們。
“走了走了。”葉慎安自然而然挽起林粵的手臂,走了兩步,卻停下來,“你穿這麼高的鞋跟,踩著草地,累不累啊?”
林粵想了想,點頭:“累,所以我們得走快點。”
大廳內。
莊嚴的音樂聲奏起,林家的一家之主林偉庭踩著紅毯,親自挽著自己的獨生女兒走向儀式區,將林粵的手交到葉慎安手中。大約是一時激動想起了早逝的夫人,到動情處,鐵血如林偉庭也倏然紅了眼眶。
可愛的花童將花瓣撒向天空,門口整齊站立的放鴿人齊齊放飛白鴿,在眾人的歡呼與祝福聲中,葉慎安垂首親吻林粵……主婚人宣布禮成。
林粵在這一刻,正式成為了他葉慎安的合法妻子。
“從今往後,你們不論彼此疾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都應忠於對方,直到離開這個世界……”主婚人的聲音依稀回蕩在耳畔,葉慎安望天,大概,是這樣的吧?
之所以有這種困惑,不是因為他懷抱著兒戲的心態,而是直到現在,他都搞不懂他新婚的老婆。從前他和林粵做同學的時候,他就不太搞得懂她,可往後又大不一樣了,林粵變成了他的妻子。搞不懂的朋友和搞不懂的老婆,到底是兩回事。
大概發現葉慎安在走神,林粵的手繞過身後,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笑一下,要拍照了。”
“我這不笑著麼……”
“我是說,再笑得開心一點。這可是我們一生一次的婚禮呢。”
“……”
沒錯,就是這個態度。他能弄明白她才有鬼了!不過,明天的事,明天再去想吧。
葉慎安調整了一下站姿,端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甜蜜笑容,偏頭親吻林粵的臉頰:“新婚快樂啊,我的老婆!”
因為林粵怕麻煩,葉慎安又隻會說“林粵說了算”,以至於這場婚禮出奇的簡潔。這令主動攬下了監工責任的林栩幾欲吐血,倍感寒酸。
“姐,你說你堂堂酒莊老板,林家唯一的大小姐,酒店未來的老板娘,那個葉慎安……哦不,我姐夫……也不窮啊,怎麼你就偏要這麼省?”眼下婚宴結束半個鐘頭了,林栩的氣卻還沒消,揪住正在卸妝的林粵瘋狂嘮叨。
林粵取下耳環,從鏡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起碼該欣慰,至少今晚我舍得花錢住總統套房。”
“就瞎扯吧你!”林栩氣得直翻白眼,“你不說清楚,我今晚就賴這兒了!正好我也懶得回去受我爸的白眼,自從搬回去後,他看我就像看隻喪家犬……而且,我看你們也沒什麼感情基礎啦,肯定不會這麼快就睡一起吧。”
“誰說我不睡了?”
“你說什麼?!”
“誰說我不睡我老公了?”林粵仔細擦幹淨臉上的殘妝,站起身,走近林栩,“趕緊給我回家!”
林栩愣了愣,臉倏地一紅:“姐……”
“什麼?”
“你還沒到三十吧?”
“嗯?”
“如狼似虎啊!嚇死寶寶我了!”
“……”
眼看林粵要發怒,林栩飛快地從床上彈起來,奔到門口:“我這就走!這就走!”
“等等。”林粵卻叫住了她。
“還有什麼命令,小的洗耳恭聽!”
“栩栩,我看你這麼興奮,可能是搞錯了——再盛大的婚禮,也隻不過是開場,那之後的,才是婚姻。”
好不容易送走一眾親朋好友,葉慎安揉著自個兒沉甸甸的脖子,獨自進了電梯。
房間在最頂層,沒想到林粵這人比他還沒耐性,輪桌敬完酒,就借口人不舒服,先上樓休息了。她是灑脫自在了,他卻慘兮兮的被一群人揪著不放,連灌了三輪才算數。
葉慎安不爽地歎了聲氣,刷卡開門。
一進房間,撲麵而來的冷氣立刻讓他醉得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三分。一瞬間,那些今天一整天沒空思考,懶得思考的問題統統鑽進了腦子裏,首當其衝的便是——睡不睡林粵?
雖然這檔子事需要以林粵的意願為主導,但掌握最終決定權的那個人,到底是他。當然,他也不是什麼柳下惠,更何況他們是真的結婚了,他身心健康,暫無出軌意願,對無性婚姻更是敬謝不敏……想到這兒,葉慎安不覺擰了擰眉毛,感覺福至心靈,算了,既來之,則安之,見機行事。
“進來。”
睡房裏忽然傳來林粵的聲音,幹淨利落的,沒有絲毫情緒起伏的,瞧瞧這態度……
葉慎安臉上再度浮起了那種慣有的吊兒郎當的笑。他決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來我上……就這麼著吧!
然而當他走進睡房,卻當場傻眼了。
所以……這是什麼場麵?
他高貴冷豔,氣宇軒昂的老婆,正歸歸整整地穿著一件毫無吸引力的麻灰色睡衣,握著手機,端坐在床頭。
見他進來,頭也沒抬:“打遊戲嗎?我們剛好差個人,來組隊。”
葉慎安:“……”
開眼了,林粵竟然也打遊戲?他有點懵,一動不動。
林粵終於施舍般的把目光轉向他,尾音微微上揚,又問了一遍:“打不打?”
葉慎安不由失笑:“打啊,為什麼不打?陪老婆打遊戲,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林粵沒搭理他,又低下了頭。
感覺馬屁拍在了馬腿上,自討了個沒趣,葉慎安悻悻地脫了身上那套沉甸甸的禮服,這才乖乖坐過去。
他算是明白了,她林粵大小姐願意嫁給他,可能就真的隻是想找個床伴——會暖床,陪玩遊戲,蓋棉被純聊天的那種。
也行吧,反正他也沒覺得今晚非發生點兒什麼不可。
葉慎安安安分分地陪林粵打了三局,發現她水平並不咋地,感覺像是純新手。意識到她開掛到飛起的人生也有短板,不知為何,他突然生出幾絲快意。
瞥了一眼時間,差不多快兩點了,他愉快地建議:“要不,我們睡覺吧?”
林粵偏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漆黑的眸中是有粼粼的波濤在湧動。下一秒,她湊過去,吻上了他的唇。
冰冷而柔軟的觸感令葉慎安陡一個激靈,從腳趾酥麻到天靈蓋。
你大爺啊,就不能提前發個預告?要不給個暗號也行啊!葉慎安感覺自己脆弱的神經直接劈了個大馬叉,敢情對林粵來說,打遊戲是一種特殊的前戲?
她動作極快,不一會兒,就把他剝了個精光。
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回神的葉慎安,下意識地抱住自己光溜溜的胸口,恍惚間感覺到一絲絲微妙的屈辱,明明是件挺浪漫旖旎的事,怎麼到這裏,竟然產生了一種任人宰割的悲劇幻覺……
不行,他要奪回主動權!
自尊心催他奮進,他一個用力,翻身壓在了林粵身上。灰撲撲的睡衣在混亂中滑脫了兩顆紐扣,露出瑩白的鎖骨。林粵竟沒有要掙脫的意思,一雙眼跟隔岸觀火似的,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她長了一雙典型的柳葉眼,眼角稍稍下勾,眼尾則微微上挑,長長的睫毛濃密而卷翹,就那麼赤裸裸地盯著他看,也看不出有沒有生氣。
葉慎安越想越氣不過,仿佛置氣般和她狠狠對視,然而看著看著,心頭卻咯噔一聲,完了,被她這麼一看,他竟然慫了?慫了!慫了啊!
捕捉到他眼中的猶豫,林粵曖昧地笑了笑,抓準時機,成功反撲,再次嚴嚴實實地將他壓了回去。不僅如此,她還惡作劇般的朝他的耳朵裏輕輕吹了口氣:“不是要睡覺麼?還是你想繼續打遊戲?”
溫熱的呼吸撲進耳朵裏,麻麻癢癢的,葉慎安感覺自己全身的血管都要炸開了。媽的,不管了,剛才說什麼來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哦,對,人來我上!
林粵去洗澡的時候,葉慎安正默默望著天花板發呆。
事情發展到這裏,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是新婚夫婦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可能因為,這個陪他日常的人是林粵。葉慎安不得不審慎地認為,這對林粵來說,根本不代表什麼。事實也的確如此。
洗完澡出來的林大小姐又恢複了往昔的作態,態度不冷漠,但也絲毫沒有小鳥依人般的親昵:“我先睡了。”
“嗯。”葉慎安明顯還在神遊。
“你也早點睡。”
“好。”
“晚安。”
“晚安。”
燈關上,葉慎安閉上眼,世界一霎間沉入黑暗,但莫名的,他的神思突然活躍了起來——很好,他有失眠的預感。
失眠著失眠著,葉慎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反正在他睡著之前,關於林粵的想法,他是一點兒都沒參明白。
大概是頭晚上喝了酒的緣故,這一覺他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睜開眼,窗邊的遮光簾還拉得嚴嚴實實,房間內尚昏暗著。他覺得有點兒口渴,撐著坐起來準備倒杯水喝,就發現身側的被子裏已然空空蕩蕩。
林粵什麼時候走的?怎麼自己就一點兒知覺都沒有?葉慎安心裏直犯嘀咕,視線落到床頭櫃上,發現上麵用筆壓著一張紙條,他順手拿起來。
“我有工作先走了,昨晚睡得好嗎?這是新家的鑰匙,阿姨休假了,下周等我回來後才會報到,你要是不怕麻煩,可以隨時先搬進去。
粵 ”
???這算什麼操作?
葉慎安整個傻眼了,冷靜了片刻,定睛再往櫃子上一看,才發現還真有一把鑰匙……
他覺得世界上大概沒有一種語言,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掩麵,脫力地靠在床頭上,深吸了口氣……
枕邊的手機響了。
電話裏,伴郎之一的周公子的聲音聽上去要多歡快有多歡快:“葉老二,洞房花燭夜可還快活?”
葉慎安心情複雜,一時說不出話,情不自禁地再看了一眼林粵的紙條,眼前驀地一黑,隻好敷衍道:“還行。”
周公子見他不願細說,壞笑了兩聲,機靈地換了話題:“既然你們不度蜜月,今天有什麼安排?你爸不會要你今天就去酒店報到吧?”
“酒店下個月才正式開業呢!”葉慎安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頓了頓,問周公子:“對了,你留過那種紙條嗎?”
“哪種?”
“就是那種……一覺醒來,溜之大吉之前留下的……”
“哦,好像留過吧。江湖兒女,好聚好散,你懂的。其實留不留言不重要,最重要是得留下一張卡,以示誠意。”
葉慎安默了默,又問周公子:“那,有女人給你留過嗎?”
“怎麼可能!”周公子哈哈大笑,“我要是遇到,怕是得恥辱一輩子吧!”
“……”
“怎麼?難道你遇到了?”周公子的八卦嗅覺格外敏銳。
“哪能,你忘了我昨天才結婚麼……”葉慎安心虛地幹笑幾聲,“對了,你找我什麼事?”
“噢對,瞧我這記性!晚場麻將三缺一,你來不來?”
掛斷電話後好久,葉慎安才鼓起勇氣走回床頭。深呼吸,閉眼,再睜眼,他迅速翻動著便箋簿——謝天謝地,沒卡。
感覺整個人都鬆了口氣,他癱坐在床邊,第一次明白了哭笑不得的滋味。
給前台打電話暫續了一周房,又去樓下餐廳簡單吃了頓飯,葉慎安驅車前往周公子的家。
周公子之所以被稱為周公子,是因為他極盡風流之能事,壯觀的情史簡直能寫一係列風花雪月的愛情小說,時間久了,大家似乎都忘了他還有個挺附庸風雅的本名,叫周世嘉。
周世嘉別的不好說,審美的確一流,家裏那棟別墅裝修得有模有樣,以葉慎安不怎麼地的文學造詣來形容,約莫是風雅裏透著一點兒庸俗,高貴中帶著一點兒風騷。
總之,就是很對他的胃口。葉慎安平時挺愛去那兒消磨的,不過,今天卻有點兒不一樣。
他突然記起來,林粵也住那個小區。才經曆完起床那一出,他現在想到自己的老婆,心裏就悲催得慌。
恰好前頭是紅燈,葉慎安停了車,伸手抓了抓自己沒心情打理的頭發,忽然就特別後悔,在結婚這件事上,他怎麼如此輕易地放棄了自己的主動權,以至於被林粵各種牽著鼻子走。
葉家之前明明為二人置辦了新的房產,但林粵卻還是留了自己的鑰匙給他。她這是打算無視周遭人的看法,把自己變成豢養在她家裏的小狼狗嗎?還是拔了牙的那種。
葉慎安望著前頭烏泱泱的車河,一聲歎息。
然,周公子家卻是另一番歡天喜地的熱鬧景象。
伴郎團的諸位今天齊齊在場,昨天礙於場合,大家沒機會洗涮他,今天可不一樣了,統共就幾個熟人,知根知底,百無禁忌。
葉慎安聽著大家可著勁兒的吐槽,不僅不生氣,還配合地笑。
其中一位伴郎是葉慎安的老同學,看他一臉自在,不由嘖地歎了一聲:“我看啊,就你這厚顏無恥的德行,也隻有我們的‘陛下’能收得了你嘍。”
“‘陛下’是什麼?”周公子眼前一亮。他大學畢業後才結識葉慎安,走得近歸近,但男人之間,卻幾乎不會有坐下來劈舊情操的機會。
“就是慎安的老婆啊,嘿,別說,她可是從高中威風到現在,不信你讓慎安講給你聽。”
“得,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葉慎安臉上明明仍掛著笑,聲音卻逐漸冷淡下來,環視一周:“我說,你們幾個廢話說了這麼多,到底還打不打牌了?”
“當然打啦!”周公子樂嗬嗬地應道,領著眾人往娛樂房走。
“摸牌摸牌!”是周公子催促的聲音。
葉慎安這才發現,輪到自己了。他擱在小邊幾的手機同時震了一下,提示有新微信。
眾人樂壞了:“哎喲喂,你老婆這麼快就來查崗了?”
葉慎安愣了愣,回頭瞥了眼手機,一時不確定該不該看。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林粵還會有更令人窒息的操作。
“你要不看,我可替你看了啊,密碼還是那個蠢透了的1234吧?”周公子手快,不等他開口,已然搶過手機。輸入密碼,周公子的嘴緩緩張成了“O”型。
葉慎安感覺自己的右眼皮跳了跳。
“怎麼了?”一旁的人好奇地湊過去。
周公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沒說話,幹笑了兩聲:“嗬嗬……”
“什麼啊?我也要看!”
手機被挨個傳閱了一遍,眾人放下手機,紛紛將目光投向葉慎安。那其中有震驚、有同情、還有悲慟。
葉慎安感覺背後竄起一陣涼意,一把將手機拽了過來。
……
一陣沉默。
周公子試圖為葉慎安找個台階下:“咳,雖然我之前沒好意思問,不過,你們應該是協議婚姻吧?”
話雖說得隱晦,但意思卻是明白的——你們也就做個名義夫妻,私底下各過各的,開心愉快。
葉慎安用力扯了扯嘴角,發覺自己實在笑不出來:“不……是。”
至少,他不是。兩家人在商量婚事的時候,是把它當作一樁嚴肅的事情來對待的,雖然其中的確夾雜著利益關係,但它總歸是一樁實打實的婚事。他當然也考慮過今後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但對他而言,並沒有打算一開始就把這場婚姻當成兒戲。他是做好覺悟承擔起屬於自己的那份責任的,這個責任,也包括和林粵的這段婚姻。
但誰會想到,新婚第一天,林粵就給自己獻上了一份驚喜的大禮——一頂綠光閃閃的帽子!
“呃,你先冷靜一下……要不,咱們喝口茶?”周公子忙不迭把茶杯往葉慎安手裏送。
葉慎安沒接。
“咳!你也別急著往心裏去,說不定是以前的照片呢……看你新婚燕爾,想跟你惡作劇一下嘛!”
說話的這位本抱著一顆最誠摯的心,想安撫他,沒想到葉慎安聽完反而更如喪考妣,一言不發地把手機推至他跟前。
那人定睛一看,不說話了。
照片裏,林粵和那個男人並肩而立,身邊的電子信息牌上赫然顯示著今天的日期——現場捉奸圖沒跑了。
眼看氣氛越來越凝重,周公子一拍大腿:“男子漢大丈夫,綠沒綠,一句話,你趕緊打電話問清楚!”
所謂一句驚醒夢中人。葉慎安急忙抓過手機,給林粵撥過去。
關機。
再來一遍,還是關機。
正要撥第三遍,發圖過來的那位,才參加完葉慎安與林粵婚禮的高中同學,萬分同情地又發來了一條最新線報:“我剛悄悄跟過去看了一眼,登機口12號,飛巴黎,已關艙……節哀。”
……
葉慎安下意識打了個“謝謝”,想了想,突然意識到不對,謝什麼謝啊,這破事,有什麼值得感謝的?最後是刪掉了“謝謝”,改發了一句“我知道了”。
退出微信,葉慎安自牌桌起身。
“去哪兒?我送送你?”周公子趕忙跟上。
“別……不用了,我自己走。”葉慎安說著已背過身去。
不知是不是周公子的錯覺,總覺得他瘦削的身板似乎不自覺地抖了兩抖,那身墨綠色的光緞衛衣,襯得他猶如一株隨風飄搖的柔弱楊柳,滿目綠油油。
突然間,是誰叫了一聲:“哇靠!剛我就覺得那個男人有點兒眼熟,終於想起來是誰了!”
“誰?”葉慎安猛地頓住腳步,回過頭。
“溫行遠——一個挺出名的畫商。”
“畫商?”周公子不由眯起眼,上下打量起葉慎安,說話的調調是慣有的痞氣,“想不到,你家老婆,原來是好文藝這一口……”
周公子話沒講完,便意識到情況不對,趕緊閉嘴。因為葉慎安的臉,百年難得一見的拉了下來。其實也不算拉下來,隻是不笑。葉慎安唇角天生微微上揚,所以平日看上去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再加上他沒事兒愛笑,更令他顯得和藹可親。但這種人不笑的時候,往往會比普通人不笑時可怕萬倍。
周公子心道涼涼,試圖圓場:“你還沒說這是要去哪兒呢,要不要咱們哥幾個陪你去?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人多勢眾嘛。”
“我去巴黎。”
“哈?”
“去巴黎,找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