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館後,我又回到租住的瓦房。
房間不大,又潮又濕,到了冬天格外的冷,到了夏天又熱的要命,但勝在便宜。
當初我和賀雲諫就租住在這裏,在這裏一點一點構思我們的未來。
得知我的魂魄能點燃他的招魂燈後。
我裝作嫌貧愛富,羞辱般將休書甩到他臉上。
賀雲諫和我相依相伴十年,再苦再累,我也沒抱怨過一句,始終不離不棄。
他太清楚我有多愛他,怎麼也不願意相信我會離他而去。
我也知道賀雲諫愛我愛到了骨子裏。
一旦他知道真相,絕不會同意我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
為了救他,我隻能狠下心,裝作我已經受夠了。
我歇斯底裏地和賀雲諫爭吵,說我受夠了跟在他身邊,吃一眼望不到頭的苦。
受夠了跟在他身邊,毫無希望地等著他死。
受夠了每天低聲下氣的借錢,窮得揭不開鍋,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的日子。
我把賀雲諫所有的東西衝全都扔出門外,讓他滾出我的家。
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
一向要強,吃苦流血從不畏懼的少年,第一次流下眼淚。
他臉色蒼白地拿起那紙休書,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默默地擦幹眼淚,喝下徐郎中遞過來的黑湯藥,失去了意識。
賀雲諫痊愈那天,我背上罵名,徹底離開了他。
回到了曾經與他攜手共度十年的小瓦房裏,靜靜地等待死亡到來。
隻是我沒想到,我還會有和賀雲諫見麵的那天。
如今他越走越遠,坐上了他說過的高位。
我卻再也回不去了。
看著宴會上賀雲諫意氣風發的樣子,我心中泛起一絲心酸,又有些欣慰。
重重地拍門聲忽然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打開門,卻被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堵在門口。
“你是不是收到一張三千兩的銀票,趕緊還回來,那是人家國師大人給自己娘子的,你也配花!”
“你要是不還錢,別怪我們對你動手,瞧你這麼水靈,睡一晚給你一兩銀子還債怎麼樣?”
他們哄堂大笑。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好求他們寬限我一段時間。
沉默片刻後,我找到曾經借過我錢的徐郎中,托他再給我找一份短工。
賀雲諫這麼恨我,知道我這個眼裏隻有錢的人需要分期還債。
他一定會欣然接受,然後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累死累活地賺錢。
因為身體的原因,我經常會意識模糊,什麼活計都做不長久。
隻能靠好心人施舍的短工維持生活。
徐郎中欲言又止地長歎口氣,還是找了關係把我送進了一場接風宴上做雜役。
一天給半吊錢。
當我換上下人的衣服,帶上麵紗在宴會上送酒時。
卻又一次見到了賀雲諫。
他衣著考究,舉手投足皆是矜貴。
身側的宋錦月穿著華貴的誥命服製,風姿綽約。
二人挽著手,好似一對神仙眷侶,收到所有人的追捧與簇擁。
我隻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了頭。
端起酒的賀雲諫沒認出我,我正鬆了口氣轉身時,宋錦月卻忽然開口。
“你是怎麼做事的?”
“沒看到你把酒灑在我的衣服上了嗎?”
我腳步一頓,這才注意到宋錦月裙角的一塊浸濕。
沒有絲毫猶豫,我跪在地上,用手帕一點點為她擦去汙漬。
“是奴婢笨手笨腳,臟了夫人的衣服。”
賀雲諫看著我,眉頭緊皺,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宋錦月眼中的惡意蔓延,忽然一腳踹在我心口。
一股劇痛襲來,我躺倒在地,猛地咳出一口血,卻依舊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恭敬地跪好。
“都是奴婢的錯,求夫人開恩......”
我以為自己低眉順眼的樣子至少能取悅宋錦月,保住今天的工錢。
宋錦月卻更加得意,咄咄逼人地指著我。
“別用你的臟手碰我,侍衛,把她給我趕出去!”
雖然我隻露了眼睛。
但對視的刹那,賀雲諫還是認出了我。
他嘴唇囁嚅,眼眸中閃過一絲心疼,轉而燃起無盡的嘲弄。
我恨不得趕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