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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黯然深情黯然
風聲晚涼

第2章

整個初二二班幾乎沒人知道倪清詞其實是個相當自卑的女孩子。

大家對她的評價一般都離不了三個字:假小子。

她留短發,從來不穿裙子,嗓門很大,身為副班長,在守自習的時候甚至會衝特別不守規矩的男生揮出手中的教鞭。很多男生在她麵前也隻能自歎不如,一般來說女生數理化不會太好,她的數理化偏偏是全班第一,男孩子上體育課打籃球,她也跟著混進去,時間久了像模像樣的,投籃的準確率比好多男生都高。課間男生喜歡坐在二樓欄杆上,她雙手一撐也輕鬆跳上去,甚至連飲水機的桶裝水,輪到她值日的時候,也不肯找人幫忙換水。

隻不過每次她顫顫悠悠把巨大的水桶往機子上扛時,大家都看得心驚膽戰,最後總有人受不了心理壓力,衝上去幫她把水裝好。

像她這樣的女生,日子久了,大家不把她當個真正的女生,也是正常的。

所以班上組織野炊時,倪清詞分到的任務是去找柴而不是砌灶生火什麼的,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秋日郊外的景色很美,枯水期的河床上有不少幹枯的樹枝和野草,倪清詞嘴裏胡亂哼著些不成曲調的歌,手腳麻利地找了一大堆柴抱在懷裏,來來回回幾趟,柴火堆得像小山,她也累出滿頭的汗,渴得不行,於是嚷著找組長顧曉果要水喝。

顧曉果正忙著擇菜,胡亂找了一通,抱歉地笑,“我好像忘記買水了……你忍一忍,等飯做好了我多給你盛點湯。”

倪清詞看著眼前的忙亂,估計等湯燒好她已經幹渴而死了,所以打算去別組蹭點水喝,剛邁開步子,便被埋頭砌灶的男生叫住,“青花瓷,來幫忙啊。”

她有種“果然這種苦力活才是我該幹的啊”的感覺,認命地去幫忙。

正在賣力,指甲縫裏全是黑泥時,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去,是同組的林致遠。

“給。”他隻說了一個字,然後遞過來一杯水。

簡易的白色一次性紙杯,裏麵裝著大半杯溫開水。倪清詞接過去,杯子外沿馬上沾上了泥土,她看著自己黑黑的指甲縫,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她此刻一定狼狽極了,頭發淩亂,一張大花臉,身上還到處是剛才抱柴留下的枯葉和此刻砌灶弄上的泥土。

而他眉目清明,目光灼灼,幹淨的深藍色防水外套和深色牛仔褲襯得他格外修長。在那個大多數男生還沒開始長個子的時候,他頗有幾分鶴立雞群的味道。

倪清詞以前從沒這樣打量過這個男生。

因為他的座位就在她後麵,所以她知道他是個萬人迷,長得像是漫畫裏走出來的人物,眉目俊朗,輪廓分明,一張極具立體感的臉在一群沒長開的小男生中很占優勢。偏偏他的性子又桀驁不馴,愛唱BEYOND的歌,愛踢足球,她知道每當他課間靠在陽台的欄杆上唱歌時,不僅他們班,隔壁班,甚至樓上樓下,都有女生豎起耳朵在聽。

但這些都與她無關。她忙著把事事都做到最好,忙著證明女孩子跟男孩子一樣,沒空去關注這些。

她仰頭一口氣喝下那杯水,衝他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謝謝。”手裏捏著那個臟了的紙杯,不知道該扔掉還是該放下。

他接過那個紙杯,“還要嗎?我去韓夜那組要的。”

“不要了不要了,謝謝。”她強做淡定,不敢看他。

多年以後,倪清詞要很努力才能回憶起這件事情。因為當她困惑不已,拚命想忘掉林致遠卻忘不掉時,她總是會想,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他?到底他是在什麼時候走進了她的心,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她想了很久,終於在一個下午,麵對似曾相識的場景時,突然憶起這個秋日的郊外,憶起這杯溫和的白開水。

就是這杯白開水,讓她陷入了此後長長的苦戀。

倪清詞那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一開始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跟林致遠分到同一個組,但當她開始關注他時,發現他時時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有時候走來走去,有時候跟別組人打招呼,有時候偷吃剛做好的菜——說白了就是無所事事,但即使是無所事事的林致遠,也是最受歡迎的那一個,沒人會責怪他不做事。

他隻需要站在那裏,對著遼闊的曠野唱幾句“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已經足夠了。

沒人注意到他為倪清詞端了一杯水,這麼一個毫無動機的隨機行為不值得引起任何人注意,倪清詞相信,對他來說,這個舉動也是隨意為之,無任何特殊意義。但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舉動,讓她看到了他桀驁不馴的外表下,竟然藏著一顆細致的心。

她見過他嘴賤賤的跟別的女生鬥嘴的樣子,見過他拒絕向他表白的女孩子時毫不留情的樣子,見過他把年輕的英語老師氣得發抖自己卻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見過他在球場上踢球,跑起來像一陣風的樣子。

她以為他隻是一個浪蕩少年,她以為他是沒有心的。

偏偏叫她撞見他的另一麵,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如果一個人本來已經擁有很多東西,那麼你再給予她什麼時,頂多算錦上添花,不值得稀罕,但如果一個人擁有的東西很少,甚至什麼都沒有,這個時候任何一點點施舍,都會被她當做是她的全部。

一直被當做假小子的倪清詞,從來沒被男生溫柔對待過的倪清詞,從小就缺失溫暖的倪清詞,不幸把這杯白開水當成了她的水源。

倪清詞從來不談論自己的家庭。十三四歲的初中生,對家庭問題並不敏感,她不提,也就沒人問。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記憶是從四歲那年開始的。

那也是個秋日的下午。夕陽斜斜地照進那間有些舊的磚砌平房,爸爸把四歲的倪清詞哄到床上睡覺,看她差不多睡著了,就給她蓋上一床薄毛毯,掖了掖被角,輕輕吻了她的額頭,然後,端了張凳子站到窗戶前。

迷迷糊糊的倪清詞隻能費力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爸爸將一根繩子套上去,睡熟前,她依稀聽見凳子倒下的聲音,後來,她就進入了安穩的夢鄉。

直到有人猛烈地捶門,倪清詞才從夢中驚醒,她不滿地瞪著破門而入的幾個工人,哭著說,“你們把我們家的門撞壞了,賠,賠我們家的門……”

沒人理她。大家都衝到窗戶前,把早就沒了呼吸的爸爸抱下來平放在地上,到處都亂糟糟的,一屋子的人,媽媽接到消息趕回來了,撲倒在爸爸身上嚎啕大哭,她迷迷瞪瞪地看著周圍的人,直到有人告訴她,你爸死了,你都不哭?她這才嚶嚶地哭起來,但並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一年,爸爸跟媽媽剛剛借遍了所有親戚,湊夠錢開了個小小的建材廠,一切還在起步中,未來的美好生活似乎觸手可及。

直到爸爸躺在堂屋中央的草席上,她被媽媽換上了孝衣,頭上被裹上一圈粗糙的白布,直挺挺地跪在爸爸旁邊時,心裏才隱隱約約覺得害怕。頭發被劣質布弄得很癢,她不時伸手去撓,媽媽則跪在旁邊一直哭,眼睛早已經腫了,聲音也啞了,卻還是止不住哭泣。

匆忙趕過來的姨媽們談論起爸爸的死因時都遮遮掩掩的,倪清詞不懂也不想弄明白,她隻想讓媽媽別哭了,但每當她伸出小手試圖去替媽媽抹眼淚時,她總是把她的手打開。

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她曾經親眼見到爸爸和媽媽激烈地吵架,互相推搡,似乎對方是自己最大的仇人一般。

既然爸爸對媽媽那麼壞,她為什麼還要哭?

那是小小的倪清詞無法理解的。

她同樣無法理解的,還有姨媽們嘴裏的某些語句,比如,“如果是個男孩,他可能就舍不下了。”“是呀,如果是個兒子,他可能不會走。”她們一邊說這些話,一邊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她討厭那樣的目光,但又躲不開,覺得委屈,於是張著嘴大哭起來。

但這一切都隻是個開始。

倪清詞不願意過多回憶這件事,每想一次,她就會覺得心裏像有一個滿是棱角的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同時又刺得她的心臟隱隱作痛。她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過,她人生的記憶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打從那天起,她記事了,記得爸爸怎樣在她麵前走向死亡,記得滿屋子亂糟糟的人,記得媽媽絕望的哭泣,記得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平靜下來的,支離破碎的家。

如果這世上真有通靈師存在,如果爸爸仍然在另一個世界沒有轉世的話,倪清詞很想親口問他,為什麼那麼殘忍?為什麼偏偏要選擇在我麵前離開?如果那時候我哭著抱住你,你還會選擇那條路嗎?

可惜,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不過這一切,在日後漫長而艱苦的生活中都顯得不重要了,因為死去的人已經一了百了了,但活著的人卻還有很多冰冷的現實要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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