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城外策馬飛馳,好不飛揚自在。
五人三騎,混亂中扶雪珞和蕭冷兒是一處,洛雲嵐和依暮雲又是一處,卻也不知究竟是誰先較上了誰,總之洛煙然在一旁看著,便是蕭依二女大叫不已,不時催促身後那人更快一些。
洛煙然隻覺眼前這情況甚是詭異,心中隱隱想到爹爹此番輸得狼狽,定然不肯輕易放過自己幾人,也該停下來思考一番對策,便揚聲叫道:“暮雲,你怎生與我哥同坐一騎卻也興高采烈?”
此言一出,果然便聽依暮雲大叫一聲“停”的同時馬嘶之聲卻更大,好容易穩住坐騎,洛雲嵐怒道:“你又是發的哪門子瘋!”
卻是依暮雲方才叫停的同時突然猛力拉馬韁,很是驚了那馬一記。
“我做什麼?做什麼也絕不與你這小色鬼一起!”
依暮雲輕啐,強行翻身下馬,便如約好似的,洛雲嵐一把扯下依暮雲束發同時,蕭冷兒也自翻身下馬,順手掀掉扶雪珞麵上薄紗,咯咯笑道:“一個大男人,遮遮掩掩的,莫非你是小媳婦呢。”
扶雪珞不由苦笑:“洛世伯從小看我長大,雖有些年月不見,但若非依了雲嵐之言故弄玄虛,隻怕洛世伯若早些認出是我,便被他搶了先機。”
無人答他,卻是被他容顏所惑之故。
扶雪珞一舉一動,氣宇超然,風采如玉,無不出塵脫俗高潔有若仙人,蕭冷兒雖早也料到他容貌必定不俗,卻依然恍眼間看得有些失神。
眉眼宛然,如冰雪精致,卻叫人無法聯想到女氣娘娘腔這些詞,仿佛隻是想一想,也會褻瀆了他似的。
眾人看著,不知為何心裏便生出一股春融雪暖的溫然來。
依暮雲半晌嘀咕一句:“難怪他會叫我娘娘腔,果然有些道理……”
離她較近的蕭冷兒洛煙然一聽失笑,細看依暮雲,解了發帶,雖仍著男裝,但嬌豔之態,想必任何人也不會把她錯認成男子。
扶雪珞笑道:“江南人傑地靈,依家妹子既然占了這第一美人之名,便該有些美人的樣子,整日學男兒態卻又何必。”
依暮雲被他那聲聲的“妹子”早已叫得心頭火氣,冷哼道:“美人的樣子?卻不知該是什麼樣子?”
蕭冷兒配合地嘻嘻笑道:“自然是你眼前這位扶美人的樣子,你瞧人家那目如秋水溫潤如玉,再也沒見過比他更標致的美人了。”
扶雪珞溫然淺笑,卻是半分不氣,一時倒當真應了蕭冷兒口中那“美人”,依暮雲洛煙然雙雙失笑,卻是洛雲嵐奇道:“你如何得知他姓氏?莫非你二人從前便認識?”
“如此美人,我又豈敢再見而不識。”蕭冷兒搶過依暮雲手中扇子搖幾下,故作風雅,配她一身紅妝,卻是不倫不類,“自然是你們告訴我的。”
“我們?”連扶雪珞麵上也多了層好奇。
蕭冷兒頷首笑道:“先前你與洛大俠打架時,他曾脫口叫出一個‘雪’字,自你出現之後,煙然美人便拿很熟悉的眼神兒看你,你又稱呼洛大俠為世伯。如此武功,除了武林盟主的公子之外卻哪還有別人,我不巧正好知道扶鶴風之子名為扶雪珞而已。”
幾人聽聞她竟把扶洛二人之間比武稱作“打架”,都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佩服她觀察入微。扶雪珞看她盈盈笑臉,眼底笑容便不由更深一些。洛煙然更是沒想到她竟注意到自己,早已緋紅了秀頰。
豈料蕭冷兒下刻便湊到她身邊嘻嘻笑道:“我可是一進入那大廳,便被煙然美人迷得眼睛也移不開了。”
洛煙然麵色更紅,卻眨眼笑道:“難道不是被扶公子迷住?”
蕭冷兒亦眨眼:“扶雪珞是假美人,假美人又怎能和真美人相提並論?”
扶雪珞聽她言語不由失笑,頷首道:“沒錯,暮雲妹子,你從此便該處處學著煙然才是。”
依暮雲被他氣得直跺腳:“扶雪珞,你再敢叫我甚‘暮雲妹子’,我就把你、把你……”她氣急一時反倒想不出甚有力的威脅出來。
蕭冷兒倚在洛煙然身邊,滿麵戲謔:“這事卻也容易,暮雲妹子隻要跟咱們扶美人說,他再敢叫你你就嫁給他,保準他立時逃得遠遠的,再不敢胡亂叫你一個字。”
洛雲嵐拊掌大呼妙極,依暮雲氣得幾乎要暈過去,咬牙切齒道:“蕭冷兒你這小人!”
“蕭冷兒?”這名字卻是另外三個人同時念出。
蕭冷兒懶洋洋笑道:“原本是件極簡單的事,若雲丫頭和洛雲嵐你二人肯事先商量,不知今天要省了咱們多少麻煩,如今害我和扶雪珞得罪江南最不能得罪的兩個人。最重要原本今天李大廚答應了在一品軒款待我,卻也為了這事給耽擱掉,你們是要怎生來補償我?”
依暮雲和洛雲嵐這回倒是極有默契地開始上看下看東看西看,就是不看蕭冷兒。洛煙然想到若沒有今日這一出,兩人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結識,不由叫一聲:“冷兒姑娘……”話出口卻又不知該說些甚。
“冷兒姑娘?”蕭冷兒伸手抬高她下顎,眨了眨眼。
兩人對視,俱在對方眼中看到一般的神采,半晌,洛煙然清淺含笑,坦然叫她:“冷兒。”
蕭冷兒這才作罷。兩人間奇異的諧和卻又惹得依暮雲一陣亂吃醋地鬧騰,便自一路笑鬧著向依家位於城外的別苑行去。
走著走著,不知為何便成了蕭扶二人行於後。兩人今日雖初次見麵,但蕭冷兒叫人一見親和喜愛,扶雪珞也溫然隨和,互相之間都有些相契的好感,倒沒有半分不自在。蕭冷兒笑道:“有件事我很是奇怪,在那喜堂之上,你如何得知我不是雲丫頭?”
扶雪珞偏首看她,目中有些促狹的笑意:“我並未言說知曉你不是依暮雲,你為何又要這樣說?”
蕭冷兒撇撇嘴:“我就是知道你知道,哪來的道理。”
扶雪珞笑得更是暢然:“我卻也是一見你就知道你不是,同樣沒有道理。”
兩人相視而笑,抬頭卻已行到依家聽風別苑之外。這別苑是依正豪為已故亡妻所造,山水無不好到極致。扶雪珞但覺江南之秀,到這裏已是秀到顛毫,無處不是天然秀雅,卻又無處不是精心雕琢。那一出山水之間的園子,不像建造,卻更似天生便該長在那裏的諧和。不由讚一聲好:“都道這依正豪不但富有,更是極懂享受與風雅情趣之人,看來不假。”
蕭冷兒也笑道:“老頭子確實不錯,我早猜到他建造這裏之時想必花了些功夫,卻也沒想到有這般用心。”
扶雪珞訝然看她:“你不曾到過此處?”
蕭冷兒比他更驚訝:“怎麼我應該到過這裏嗎?”拂開頰邊絲絲柳絮笑道,“我上次來江南還是五年前,那時伯母尚在世,這地方可還是一方平地。這次接到雲丫頭傳書,匆匆趕來,哪有時間到處遊玩。”
她穿花扶柳,一舉一動分明都是自然,更沒有半點女兒態,偏生便是那十分自然之中透出九分灑脫,一分風流,扶雪珞看著,忽然便移不開眼去。煙花三月,原本不是繁花盛放之際,卻正是這花葉相間,風景獨好。扶雪珞悠然淺笑:“等到我們老了,若能找一處這般靜好之地隱居,倒也怡然。”
蕭冷兒不覺它意,笑道:“是麼?我卻更愛四處漂泊,遊曆天下呢。”
扶雪珞聽得心中一動,還想說什麼,卻被依暮雲尖叫聲打斷。兩人連忙走上去,大門口軒然而立之人,衣態尋常,卻從不富之中顯出貴,比之俠士風度的洛文靖,卻是另一種更近於儒的朗然氣度,便是那江南首富依正豪。
依暮雲指了他結結巴巴道:“你……你怎的會在這裏?”在她想來父親此刻應還在招呼賓客,自己等人尚有時間商量對策,誰知依正豪竟毫無預兆出現在這裏。
依正豪冷哼:“我接到你洛伯伯口信,甫一上街便聽到各處匪夷所思的傳言。我洛依兩家今日臉麵被你丟盡,我哪還有臉在家麵對一幹親友。”
依暮雲訥訥的說不出話來。蕭冷兒連忙上前一步替她解圍:“幹爹。”
依正豪見到蕭冷兒,不由一愣,麵上剛有些高興的神采,再往下看她一身喜服,正是自己早上還親手端過的那件,不由再度沉下臉去:“難怪你敢如此胡鬧,卻是叫了這丫頭回來幫你撐著。”指著依暮雲大聲罵道,“你這不肖子孫,我依家你這胡鬧的女兒,真是家門不幸!”
依暮雲原本還有些心虛,聽他話語不由也來了氣,正要回嘴,卻被洛家兄妹一左一右同時拉住,蕭冷兒上前兩步拉了依正豪袖子撒嬌道:“幹爹,我們好幾年沒見麵,我一回來你便黑著臉,倒像我欠了你一萬兩銀子還沒還似的,一點也不開心見到我,我好傷心。”說著擺出假哭模樣。眾人雖明知她作假,但稍微垂低臉上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卻似比真的落淚還要讓人憐惜不舍。
依正豪立時便繳械投降,撫她長發歎道:“幹爹見到你,自然比什麼都高興。隻是你這丫頭回來瞞著我,卻是一味陪那臭丫頭去胡鬧,幹爹自然生氣。”頓一頓又歎道,“況且你實不該在洛家百般戲弄一幹武林豪傑,這叫你洛伯伯如何善後?”他先前聽洛文靖被鬧得頭疼無比還懷疑自己女兒哪來這本事,見到蕭冷兒,卻又想那傳話的人琢磨著還說得輕了。
蕭冷兒撇撇嘴:“誰讓他逼雲丫頭嫁給他兒子,雲丫頭不高興,我自然得幫她出頭。”她這半天與眾人在一處,原本嬉笑應對遊刃有餘,但此刻與依正豪相處,寥寥兩句,便讓扶雪珞覺出她這十六七歲模樣該有的嬌憨稚嫩之態,正如麵對自己老父一般。
依正豪不及說話,已聽另一道聲音不那麼友好笑道:“如此說來,卻是我的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來著。”
眾人抬頭,那人一句話間已飄然而至,軒昂神態,正是今天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洛文靖。
洛雲嵐兄妹與依暮雲雙雙退後一步,蕭冷兒也是一陣心虛,說一句“這身媳婦裝忒麻煩我進去換身衣服再出來”便公然開溜。
唯剩扶雪珞一人,暗罵眾人不講義氣之餘,也隻有硬著頭皮上前恭恭敬敬叫一聲:“世伯。”
洛文靖沉著臉不說話,半晌以指代劍,忽然便往他身上招呼了去。
洛煙然驚叫一聲:“爹!”
便是武功不怎麼樣的依暮雲也看出此番洛文靖一出手便是十成功力,不由擔憂,幾人對望幾眼,均想洛文靖莫不是動了真氣,這是專程跑來拿他們出氣?
扶雪珞雖同樣吃了一驚,好在他一身內力已呈收發自如境界,猝然間應對,倒也不至手忙腳亂。
洛雲嵐喃喃道:“這兩人從前感情好得緊,怎的現在一見麵就大打出手?”
依暮雲就站在他身邊,聞言白他一眼道:“還不是你做的好事,現在倒幸災樂禍起來。”
洛雲嵐笑嘻嘻看她:“怎生我瞧你對雪珞比我更關心,莫非看上了人家?可惜人家眼裏隻有你那位朋友。”
依暮雲大怒,伸手便要打他,洛雲嵐連忙逃開,兩人一時哪還有心關注正鬥得激烈那兩人?
洛煙然無奈搖頭,她一聲驚叫過後,便又安靜下來,隻微笑看比武那兩人。倒是一旁絲毫不懂武功的依正豪獨自唉聲歎氣,身邊一人輕笑道:“人家打的人都沒叫苦,幹爹你倒是發的哪門子愁。”卻是蕭冷兒換好衣服又自走了出來。
洛煙然看到她不由眼前一亮。此刻她退去紅妝,一身清淺白衣,滿頭青絲也隻一根白色絲帶係在腦後,做男子裝扮,說不出的清新卻又奪目。他和扶雪珞同樣是穿白,但扶雪珞站在那裏,似就連周圍的空氣也跟著他一處靜止,靜若謫仙。蕭冷兒的白卻是流動的,一點點把夕陽的餘暉盡數彙集在她身上,不刺目,卻是叫人移不開眼的光韻。於是她身後那兩扇江南十餘個最著名的工匠一起精心雕刻了大半個月的朱紅色古香大門,便自自然然成了她的陪襯。
依正豪看她一眼也不由出言讚道:“幾年不見,丫頭生得越發標致。”又轉向比武那兩人歎一聲,“想來文靖兄今日是氣極,竟與小輩計較起來。”
蕭冷兒撲哧一笑:“幹爹可千萬別小看這位‘小輩’。洛家伯伯先前與他鬥得半晌,可是不分勝負呢,想來心中不服氣,這才又專程過來找他繼續打。”
依正豪不由詫異:“那這位公子……”
“人家可是當今武林盟主的獨生子,很是了得呢。”蕭冷兒漫聲應他,留神瞧比武那兩人,看扶雪珞揮灑風度,便覺向來不屑的武功其實也並非那般難看和麻煩。
“原來他就是扶雪珞,文靖兄倒時常提起這位扶公子,言語間全是讚美。”依正豪若有所思,半晌望一眼身邊蕭冷兒,笑道,“與我家冷兒倒似一對。”
瞪他一眼,蕭冷兒沒好氣罵道:“為老不尊。”注意到不遠處洛煙然眼中黯然一閃而過,向她揮揮手笑道,“煙然美人看來,他二人最終勝負卻是如何?”
洛煙然不答反問:“先前在喜堂之中,扶公子與爹比武之時曾直言他所用招式,原本是對爹爹尊敬之意,冷兒為何又要說是扶公子的狡猾?”
蕭冷兒撲哧笑道:“我還道什麼大不了的事讓你記掛這半天。”指著場中扶雪珞清影道,“扶雪珞武功再高,內力修為必定比不過你爹幾十年浸潤來得深厚。他故意說出自己所用招式,你爹自然也覺得這小子實誠,對老人家也尊重,不知不覺心中警惕便會放鬆。扶雪珞便是趁了這點鬆懈之危,加上你爹篤定扶雪珞定不會騙他,比如那第一招吧,他一開始便緊守了胸口璿璣穴,但那一招之間變化何止萬千。你爹一開始已處於被動,扶雪珞武功原本與他相差無幾,這卻那還能贏得了。”
洛煙然恍然,聽她再笑道:“再說這扶雪珞今日是篤定了你爹絕不會傷他,出手盡是隻攻不守的潑皮打法,你爹即使明知上當卻也奈何他不得。這不是狡猾又是什麼?你說這扶美人看上去一副老實模樣,肚裏卻都是些花花腸子。”
依正豪洛煙然相對苦笑,洛煙然輕咳兩聲道:“其實,冷兒若想讚扶公子,大可直接稱他聰明,不用這麼……”她艱難的想著措詞,“呃,婉轉。”
蕭冷兒回頭瞪她一眼:“我做甚要誇他,他有什麼值得我誇?”
依正豪與洛煙然各自隻當沒聽到地看向別處。
蕭冷兒哼哼著作罷,再看向場中打鬥時,激鬥半晌的兩人終於分開來。細看兩人,扶雪珞風姿依然如雪優雅,光潔的額角卻隱有細汗。洛文靖也自氣度從容,但頭發卻略顯淩亂。連胡鬧的依暮雲和洛雲嵐也自停下來看兩人,五人瞅了半晌,卻著實看不出誰勝誰負。
洛文靖苦笑道:“我畢竟是輸了。”
扶雪珞落落大方行了一禮,笑道:“今日之戰雪珞從一開始便已占盡便宜與先機,卻是做不得數。世伯不必沮喪,尋個時候,世伯有心,雪珞自當再奉陪。”
洛文靖頷了頷首,倒也接受他這說法:“喜堂之中,我們說好你要打敗我這門婚事方作罷,最終卻是詭計逃走,如今……”他停頓片刻,目光從各自有些緊張的洛依二人身上掠過,又看向笑意從容的蕭冷兒,半晌歎息一聲笑道,“正豪兄,方才我敗於雪珞之手,你也親眼所見,這門婚事,既然兩個孩子都不情願,咱們也就此作罷吧。”
依正豪愣怔過後,含笑點頭。洛雲嵐與依暮雲歡呼一聲,立時雙雙往扶雪珞身上撲去,扶雪珞本待避閃,目光無意觸及蕭冷兒,便自忘了所想,任兩人在自己身上施為,半晌隔了幾人的距離,向蕭冷兒溫雅一笑。
蕭冷兒想起片刻前洛煙然黯然神色,目光轉向別處,隻做不見。
幾人這一整天折騰,各自都疲憊不堪,便入了別苑之中。洛文靖目光似笑非笑總落在蕭冷兒身上,蕭冷兒被他瞧得受不住,終於茶杯一擱叫道:“洛老頭,有什麼不滿你就直接講出來,幹嘛一副想在我身上瞧出個洞的樣子!”
眾人同聲失笑,洛文靖向依正豪笑道:“這就是你那位整天掛在嘴邊的幹女兒?”
“可不就是她。”依正豪樂嗬嗬,“這丫頭沒良心,此番若非雲兒婚事,想必她還在大漠中樂不思蜀。文靖兄,今日栽在我這女兒手中,你倒也不算冤枉。”
“大漠?”洛雲嵐不由來了興致。
依正豪望向蕭冷兒:“她一月前的信件還是從大漠傳來,這麼短時間,應該不曾去其他地方。”
蕭冷兒笑著點頭承認:“我收到雲丫頭飛鴿傳書之時,正想動身去嶺南一代轉轉,見時間緊迫,便自從大漠趕回江南來。”挑釁的目光半分不離洛文靖,洛文靖給她逗得嗬嗬直笑。
扶雪珞含笑看她:“難怪你說遊曆天下,卻早已在旅途之中。”
蕭冷兒聞言不由得意:“小爺十一歲就出來闖蕩江湖,這幾年走南闖北,可不是說著玩。”
眾人雖明知她聰慧過人,但年齡既幼,身材又十分瘦弱,想來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一時心中都有些憐惜,無人說話。半晌洛文靖笑道:“咱們蕭少爺有這許多江湖經驗,看來我栽在你手中,確實算不得冤枉。”
蕭冷兒得意得尾巴幾乎要翹上了天:“錯!那和江湖經驗可沒有關係,隻怪小爺天生慧質難自棄。”
眾人默默,一時責難的目光盡數投向洛文靖,洛文靖無聲承認錯誤。
幾人再笑鬧一陣。這場婚事造勢頗大,洛文靖依正豪接下來幾天都要忙著收拾殘局,自然沒空招呼扶雪珞蕭冷兒這兩個對兩家來說並不算客人的客人,便叫幾個年輕人這幾日都住在別苑,自行招呼。問及扶雪珞,他隻道前來道賀之外,順便遞送兩月之後武林大會的英雄帖。
洛文靖這才憶起,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竟轉眼又至眼前。
兩人再交代一些事情便自離開,蕭冷兒一行人也在別苑舒舒服服住下來。
連日來清晨便看扶雪珞洛雲嵐練功,蕭冷兒偶爾興致來了也跟著扶雪珞學些輕鬆的自保功夫,如小巧的擒拿手之類。
早餐過後五人一行便自遊玩江南名勝,蕭冷兒每到一處地方,必要吃遍此處所有風味小吃。
她距離上一次來江南已好些年,大街小巷處處已見變化,她自然不放過這機會,拉了另外四人整天陪吃陪喝。
晚間五人便一式男裝,走訪妓院酒館之類,見識洛雲嵐口中的“奇女子”、“紅顏知己”,其中倒也諸多樂趣,蕭冷兒三女更是夜夜玩到不肯回家。
這日幾人按照前一晚的約定,卻是去拜訪在江南名聲不下於洛依二人的第三個女子,名為蘇堇色。
江南水鄉,煙楚之館也是比別處更以精致著稱,尤其水上畫舫,更是聞名。蘇堇色便是這江南聲名最著的流月舫舫主,精湛歌舞受稱頌極多,卻也是洛雲嵐所結交女子中名氣最顯赫其中之一了。
流月舫設在城外洛水上遊,也是此地最繁華的地段。但究竟蘇堇色是因為地勢佳而出名,或者此地是因為蘇堇色才引來這許多人,倒也不得而知了。
這流月舫雖是一條船,氣勢卻不下於幾人這幾天所走訪任意一家青樓。蕭冷兒繞了一圈,不由嘖嘖稱奇:“你們說這蘇堇色能和我兩位美人並稱,我還道是浪得虛名,現在看這氣勢,確是了得啊,這姑娘可真有經商頭腦,一看就知道家財萬貫。”
洛雲嵐瞟她一聲:“人家姑娘確實難得,至少就沒你這整天錢錢錢的俗氣。”
不等蕭冷兒動手,依洛二女已雙雙兩個爆栗翹在洛雲嵐頭上,某人哀叫聲中蕭冷兒大笑著當先登入畫舫,扶雪珞自是行在她身邊。
幾人入內沒幾步,迎麵走來一個年輕女子,穿衣打扮十分普通,容色美麗,尚不及洛煙然與依暮雲,唯獨一份從骨子中透出的風韻,卻是無人能及。一見幾人麵便柔聲笑道:“我方才還叫丫頭出外看幾位來了沒有,這便請入內,堇色早已備好薄酒。”眾人隻覺她笑意便如水邊那楊柳一般,拂麵便是和絮的柔與暖。
洛雲嵐湊到依暮雲耳邊低聲道:“看到沒有,什麼是真正的女人,今天叫你見到堇色姑娘,當知什麼是女人中的極品。”
依暮雲頭也不回,伸手狠狠掐他一記,洛雲嵐痛得幾乎跳起來。
蕭冷兒注意到蘇堇色目光掃過兩人時,眼中笑容似乎頓了頓,隻做不覺,笑道:“堇色姑娘今日衣著樸素,莫非隻為招呼我們?”
她原本隻是說笑,哪知蘇堇色卻頷首道:“正是,堇色這幾日打點行裝,得洛公子口信,今日便是專程等著幾位。”
幾人這下才真的詫異起來,依暮雲奇道:“蘇姑娘大名鼎鼎,人家都說江南一半的男人都被……”她一時口快,不由有些尷尬,輕咳兩聲道,“蘇姑娘為何要離開?”
蘇堇色目光看她時,便又是一頓,這才看向洛雲嵐,幾經輾轉,卻終究還是側過臉去,輕聲道:“堇色留在此處,原本是為了等、等……如今既然心中所想無望,卻也該是離開的時候。”
那盯著某人的眼神纏綿得能滴出水來,白癡也知道她無望的是什麼了。
嘩啦啦一片鄙夷的目光簡直要在洛雲嵐背上盯出一個動來,唯獨唱頭角的洛雲嵐絲毫沒有一點作為男人的自覺,如若未聞繼續大咧咧向裏間走去,各自同情地看蘇堇色一眼,蕭冷兒幾人相繼跟在洛雲嵐身後。
鄙夷不過是做做樣子,自然沒有誰真的希望洛雲嵐那頭拒婚依暮雲這頭立時和這位風姿綽約的名妓好上。
蘇堇色走在最後,若有若無的一聲輕歎,眾人立時又想,其實人家姑娘就要走了,就算讓他們私自話別一下,那也沒什麼。
當下蘇堇色開席,幾人一番笑鬧,吃過飯已是午後,蕭冷兒幾人便有意離開。依暮雲縱然對洛雲嵐沒意思,但前幾日還差一點就成了自己夫君的男人,現在卻要她親手將他推進另一個女人懷裏,多少有些忿忿,卻還是被蕭冷兒幾人強行拉走。臨走前蕭冷兒附在洛雲嵐耳邊低聲道:“晚飯之前一定要回來,否則被雲丫頭捉奸在床我們可幫不了你。”
洛雲嵐一口酒幾乎立時噴出來,狠狠瞪她一眼:“說什麼呢,我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
給他一個“你就是”的眼神,眼看眾人都已經走出去,蕭冷兒連忙也跟著跑出去。一直到畫舫之外行了幾步蕭冷兒這才吐出一口氣:“那蘇堇色走了也好,我瞧她對雲丫頭可沒懷好意。”
依暮雲懷疑地瞧她:“她對我有歹意?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想太多吧。”
蕭冷兒大怒:“我的話你敢不信?不懷好意和起了歹意差別可是很大的!人家瘋了才會對你這頭號情敵有好心。”
扶雪珞亦點頭讚同:“不錯,我瞧著那蘇姑娘看暮雲妹子的目光,便和瞧其他人不同。女子若生嫉妒之心,心裏總會有些不好的念頭,若從此便和暮雲妹子毫無瓜葛,倒也不足為慮。”
依暮雲不由瞪大了眼睛,恨恨道:“這女人,我沒怪她公然對洛雲嵐拋媚眼,她倒不識好人心的怪起我來!”
幾人大翻白眼,洛煙然搖頭笑道:“你卻又是吃的哪門子飛醋?”
依暮雲立時氣得比方才更厲害,跺腳插腰道:“我哪有吃醋?洛雲嵐那臭小子有哪裏值得我為他吃醋!”
蕭冷兒笑道:“你二人也當真奇怪,明明都有那麼點意思,讓成親要逃婚,看人跟別的姑娘好了,卻又氣成這般。”眨了眨眼道,“莫非這就是喜歡?”
依暮雲想說什麼,半晌跺了跺腳,終於還是轉身跑開。蕭冷兒不由莫名,看向洛煙然,洛煙然也正有些感慨:“這事,還是讓暮雲自己告訴冷兒吧,她向你說,隻怕心裏也好受一些。”
蕭冷兒繼續莫名其妙,倒是扶雪珞看她無辜模樣不由失笑:“暮雲妹子隻怕心裏是有歡喜的人,那人卻不是雲嵐。”
蕭冷兒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
扶雪珞心道除了你還有誰不知道,最終也隻笑歎一聲,輕撫她發道:“等你明了心裏放著一個人的心情,便知道了。”
蕭冷兒目光在兩人中瞟來瞟去,半晌嘀咕道:“為何那日我一見煙然美人,便把她的心思給輕易知道了。”
洛煙然雪白麵孔刷的漲得通紅,又羞又氣,想說什麼,最終卻也隻有做出與依暮雲方才一模一樣的動作,轉身匆匆離去。蕭冷兒更覺無辜,無辜得簡直想要仰天大叫三聲,實在不知自己做了什麼惹得這兩位大小姐生氣。扶雪珞憐惜看她,心道你看得懂煙然的心思,為何就不願看看我的心事。
兩人回到別苑,依暮雲仍然不見蹤影,倒是洛煙然早已在院中等著兩人,神色平靜,看來是決心要當方才的事是一場幻覺。
生怕大小姐又來點什麼新花樣,蕭冷兒自然也不再提。三人難得一個下午不出門,各自落座在院中,扶雪珞舞劍,洛煙然撫琴,蕭冷兒便自看書,時不時卻也抬頭與兩人調笑一番。如此到了晚上,另外兩人還不曾回來,三人想他們兩個一個天生脾氣大,另一個青柚添香,隻怕還得再候一會兒。
吃了晚飯,三人在院中再坐得一陣,漸漸卻覺出不對勁,依暮雲脾氣再大,卻也不至這般晚歸故意讓幾人擔心,蕭冷兒皺眉道:“雲嵐既答應我晚間回來吃飯,必不至失信才是。”
三人互望片刻,洛煙然站起來:“我去四周找找暮雲,你們去流月舫看看。”
蕭冷兒立時反對:“我去找雲丫頭,你們兩個去流月舫。”
洛煙然無奈看她:“現在不算太晚,這一帶都有燈火,你不必擔心我。若當真出了什麼事,你武功不好,一個人會有危險。”
蕭冷兒還待反對,扶雪珞已道:“就如煙然所言。”頭也不回道,“快些走吧,煙然武功好你十倍不止,至少在江南她絕不會有甚危險。”
蕭冷兒狐疑看洛煙然一眼,不過至少她不會自信到在武功方麵自己的眼光會比扶雪珞好,當下三人匆匆出門,分頭行事。
蕭扶二人再度趕到流月舫時,周圍早已宮燈高掛笑語盈盈,平日裏這時分向來賓客滿盈的流月舫,卻是反態的冷清,想是蘇堇色歸去之意已然公開。兩人匆匆入舫,卻見洛雲嵐正自站在門口打嗬欠。
蕭冷兒見他沒事,終於放下些心來,隨即又皺眉:“你怎的這樣晚還不回去,讓大家擔心?”
洛雲嵐連連嗬欠道:“想我喝酒縱然稱不上千杯不醉,卻也相距不遠。今天也不知怎的,喝了幾杯便糊裏糊塗醉倒了,睡到方才才醒。”
蘇堇色靜靜站在他身後,依然是良家女子打扮,氣韻獨好。幾杯酒喝醉?蕭冷兒皺眉,腦中幾個畫麵連連閃過,這蘇堇色望依暮雲的目光,越想越覺出不對,緊緊盯了蘇堇色道:“你在洛雲嵐酒中下藥?”
洛雲嵐大驚回頭,蘇堇色神色平靜,竟沒有否認。蕭冷兒心裏更加不安:“暮雲呢,你抓了她?”
蘇堇色竟還是沒有否認。
“刷”的一聲,洛雲嵐腰間三尺青鋒出鞘,卻是橫在蘇堇色頸間。蘇堇色甚至連眼睛也不曾眨一眼,看著他似哭似笑:“你我幾載相交,今日你隻為他人一句話,便拔劍向我。”
洛雲嵐目中閃過內疚,口中隻淡淡道:“你我幾載相交,你早該明白,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依暮雲。”
蕭冷兒張口正想說話,忽聞窗外一陣叫聲,似道什麼地方起火了,心中不安更甚,與扶雪珞對視一眼,兩人連忙跑出船艙,岸上立了不少人,卻都是看著西南方的火光,那火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竟連相隔這般遠的距離也能看得清楚。
那西南方,正是聽風別苑方向!隨即趕出來的洛雲嵐心中大駭,丟下手中劍便向前跑去。蕭扶二人此刻心中亦是焦急,來不及再理那蘇堇色,一起跟在洛雲嵐身後匆匆往回趕去。
三人趕回別苑時,偌大一座桃源般府邸已被火光燒去大半,一些仆人還在引水搶救,但此刻夜間,幾人不用想也知道,屋內更多已然睡下之人,隻怕難以幸免。此時有幾處火光被撲滅,便有人進去查看,拖出來的幾具燒焦的屍體,若非還有形態,誰敢辨認那不久之前竟還是活生生的人。
燒焦的腐味傳到鼻中,蕭冷兒心如刀割,眼見洛雲嵐紅了眼眶便要往屋內衝,連忙拉住他叫道:“她們兩個都不在屋內!”
剛說完這句話回頭,便見洛煙然匆匆趕來,蕭冷兒與洛雲嵐立時上前拉住她,洛雲嵐聲音不穩:“暮雲呢?”
洛煙然低聲道:“我沒有找到她,但她一定不在這屋子裏。”洛雲嵐聞言倒退三步,心裏這才稍微安定。
但幾人不及思考,已被屋中傳來的一道淒聲尖叫攝去心神,蕭冷兒紅著眼眶道:“屋中還有活人!”說完便自跑上前兩步接過一個仆人手中水盆,嘩啦當頭潑下,耳聽身邊也是嘩啦一聲,扶雪珞聲音道:“你和煙然守在這裏,我進去。”
蕭冷兒咬牙:“屋內活人隻怕不止一兩個,我們一起。”
扶雪珞還待說什麼,看她神色,卻又咽下,洛雲嵐也自潑了水在身上,三人吩咐洛煙然呆在原地接應,便向屋中衝了進去。洛煙然縱然無奈,卻唯有強自耐心等在原地。
這場火一直到黎明才撲滅,其間依暮雲一直不曾現身,甚至依洛兩家之人一個也不曾趕過來。這原本極為蹊蹺,但洛煙然的心早已為這大火亂了,也不及他想。蕭冷兒三人進進出出救人,縱然還有些活人,更多卻是早已燒焦的屍體,休說蕭洛二女,便是扶雪珞與洛雲嵐,也早紅了眼眶,隻咬牙忍住,不停往返其間。
終於把府內每間屋子都跑遍,三人這才終於肯出來歇下,都是衣衫不整,身上或多或少傷處,臉上也早已煤灰一般,尤其蕭冷兒,她武功原本低微,這一晚隻靠一股硬氣強撐,此刻鬆懈下來,身體便開始搖搖欲墜。扶雪珞心疼扶住她,低聲道:“你去休息片刻。”
蕭冷兒立時搖頭:“我的都是小傷,先料理這些傷員,正好我也懂些醫術。”派去城中各處請大夫的仆人此刻也已經引了幾個老大夫匆匆趕來。扶雪珞再看一眼滿地傷員,知她心中難過,便也不再多勸。
洛雲嵐恨聲道:“好狠的蘇堇色,我這就去救出暮雲,再一劍殺了她為死去亡靈報仇!”既然這般大事都沒見依暮雲影子,她自然是早已給人抓了。
蕭冷兒正要開口,此刻洛家的仆人卻終於出現,跑到幾人麵前低聲道:“公子,昨夜、昨夜城中依家發生盜竊案,死了不少人,依老爺、依老爺下落不明。”
幾人再是大驚,蕭冷兒拉住洛雲嵐又要往外衝的身影,半晌皺眉道:“這事不簡單。”又向那仆人道,“洛大俠怎麼說?”
仆人躬身道:“老爺讓幾位先行回洛家再議。”
蕭冷兒當機立斷:“派人處理這邊的事,我們立刻趕回去。這蘇堇色怕不是吃醋尋晦氣這般簡單,老頭那邊該有些眉目。”
洛雲嵐原本要反對,聽到最後一句,卻閉上了嘴。幾人心中都甚是沉重,匆匆趕回洛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