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碟精致的吃食端上來,宮女在旁邊忙著布菜,柔妃小聲地和青帝說了什麼,惹得他一陣輕笑,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
舒木青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難受。她握緊了筷箸,明明是該厭惡的,覺得他很臟的,為何看著他和別人旁若無人的親昵時,還是會覺得胸口很堵,連滿桌吃食都沒了味。
“皇上,臣妾想喝銀耳蓮子羹。”柔妃偏側了頭,一雙媚眼水光瀲灩地看著他。青帝寵溺地應了聲“好”,竟自個兒端了碗向舒木青這邊走來!
舒木青渾身又繃直了,她這才發現那碗銀耳蓮子羹就在自家身前擱著。皇帝特有的龍涎香氣慢慢沁入鼻端,那香味似無形的絲線,深勒淺捆地纏住了她的心,縛住了她的動作,她的眼神發直,筷子點在翡翠白菜的碟子裏,竟沒有半分力氣移動。
皇帝已然走到她的身邊,半彎了腰,寬大的衣袖拂過她的臉,舒木青整個意識似乎都模糊了,他的鼻息近在耳邊,溫熱的呼吸流連,幾乎讓人臉紅心跳得厲害,而他卻神色自若地舀著羹,連眼角餘光也沒有偏向她。可他的動作分明不是這樣的,他的左手舀了一下,整個人便向前傾,胸膛貼緊了她的背心,可下一秒,整個人又離開去,仿佛剛才隻是她的幻覺。
對麵的柔妃雖還是笑著,但看得出來笑容已經有些僵硬了。她本是想在舒木青的麵前彰顯聖上對自己的無上寵愛,卻沒想到會惹來這樣曖昧的一幕!
納蘭晟似渾然未覺,待舀了半碗,才緩緩地直起身,舒木青剛要鬆口氣,他卻突然在她耳邊道:“貴妃夾了半晌也沒夾起來半筷子的菜,是在等朕的幫忙麼?”那語調,慵懶中又帶著些許情欲的味道。
舒木青幾乎要跳起來,一隻溫熱的大手卻突然緊握住她的手,幹燥濃烈的暖意在一刹那順著指尖脈絡流進五臟六腑,她的心不可抑止地快速跳動起來,整個人越發地慌亂。
他捉著她的手去夾那粉白的白菜,明明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他手中的筷箸卻像是打仗一樣,在碟子裏亂竄,像是在撩撥她。
很多念頭在舒木青的腦子裏橫衝直撞,往昔的恩愛甜蜜情景閃過,被迫離宮時在西華門外,她哭斷肝腸遙望長長的甬道,卻始終沒有他的身影,還有那個瓢潑大雨的夜,隨風起舞的白紗,瘋狂糾纏的胴體,以及那道犀利的目光……
喉頭頓時一緊,舒木青連忙甩開他的手,站起身就往外跑,納蘭晟的眼神一暗,那邊舒木青已經吐得昏天黑地。他的臉色越發難看,隱隱發青,盯著舒木青的目光似要將她撕裂。
驟然的變故惹得大殿內眾人都是一僵,柔妃也被驚住了,一時沒了反應。素錦更是怕得不得了,想過去看看舒木青,又恐更惹惱了青帝,隻得在一旁暗暗著急。
她不想吐的,不想這樣弄得眾人都難堪的,可是他一靠近,三年前刻入腦海的影像就瘋狂地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上演。她半跪在門邊,身子發虛,其實一直沒吃什麼東西,吐出來的都是些酸水,隻覺得嘴裏一陣苦味。
“貴妃……”身後傳來他森冷的語調,舒木青渾身一僵。感覺到他慢慢走近的腳步,她揪著胸前衣裳,正想伏身告罪,冷不防那人已提了她的衣領,整個人猛地被拉起,腦子更是昏沉。
她仍是背對著他,不知他此刻的表情,心下越發慌亂,囁嚅著嘴卻不知說些什麼好,而這時他冰冷的聲音已然響起,“貴妃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說完,不等她答話猛然將她丟了出去!
柔妃頓時一聲驚叫,片刻又捂緊了嘴,立時跪下,“皇上息怒。”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下,“皇上息怒!”
秋夜寒涼,青石板的地麵更是冰冷,被甩出去時,手臂腿都被一些小石子擦傷,但舒木青此刻已顧不得疼痛,忙不迭地爬起來跪伏,想說什麼,可喉嚨又像是被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整個柔福宮一時靜得不得了,誰都不知道該怎樣收拾這樣的殘局,空氣裏滿是他的怒氣,納蘭晟此刻恨不得宰了她來泄憤。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轉頭吼梁未道,“回宮!”梁未趕忙唱喏——“皇上起駕!”
“恭送萬歲!”
她也跟著眾人跪安,卻不想皇帝路過她身邊時,忽而抬起一腳,正巧踹在心窩子上,她一下子摔了老遠,眼淚疼得立刻滾出了眼眶,但還是馬上掙紮著爬起來跪安。然而他的滔天怒火卻越發旺盛,臨了宮門,突然回頭對她吼,“還跪在那裏幹什麼?給朕滾過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也不敢耽擱,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跟去。素錦也連忙站起來要跟去,卻被梁未攔下,“奴才自會照顧貴妃,姑娘還是先回西鸞殿吧。”她“可是”了半晌,還是不得已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回了西鸞殿,隻是暗想鸞貴妃回宮的事必須告知蘇楠了,不管貴妃叮囑了絕對不可這般做。
柔妃在他們離去許久後,都一直保持著跪著的姿勢,直到感覺雙腿漸漸發麻,才趕緊叫了宮女攙扶自己起來,然而坐在美人榻上想了好久也沒想起來剛才發生的事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明明是自己故意設了計為讓鸞貴妃看到自己今夕的地位,要叫她明白不要以為她的位份比她高了一截就看輕她,可鸞貴妃被宮女扶著進了柔福宮時,她就隱約感到有些不妙,特別是當皇帝忽然對她說要她去寢殿告知鸞貴妃的侍女說他已經回了上澤殿時,她就更感覺不對勁。果不其然,她對素錦說這話不到片刻的時間,鸞貴妃就下床來到大殿。
鸞貴妃出現在門口那一刹那,青帝的神色已然不對勁了,像是自己果然猜中了所以有些得意洋洋。但接下來仿佛又沒有什麼不對勁,因為皇帝一如往昔地嬌寵著她。直到她為了說服自己多疑而故意要讓青帝為自己盛粥……
柔妃歎了口氣,忽而又擰緊了眉,章鳳宮那隻老狐狸果然厲害,她為她挑選了一個強勁的對手,隻是慕容熙鳳若想坐享漁人之利隻怕也沒那麼容易。柔妃冷笑一聲,喚道:“穗香,把皇上特意為本宮盛的粥端來。”
八月初十,上弦月,微風。
並不是深夜,禦花園裏卻是一派寂靜,蟲鳴鳥叫都失了聲響。繞過無數的樓閣,走過無數的回廊,提燈在前的奴才忽而慢慢往後退,她有些詫異,梁未卻跟她使眼色要她快些跟上去。她忽而有些怕,胸口疼得不得了,腳步卻不敢停下來。
他卻走得極快,七拐八拐的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她大氣也不敢出,努力跟上他的腳步,漸漸地,景色似乎有些熟悉起來。他們正在走的這條偏僻小徑似乎多年前她也走過,那時候,好像下著磅礴大雨,她穿著煙灰色襦裙撐著一把雲黃色的油紙傘……
倏然一驚,她立住腳步,不敢再往前。
感覺到身後沒了腳步聲,納蘭晟也停下腳步,轉回頭,表情雖是似笑非笑的,但眼裏仍是鋪滿了濃濃的怒意,“貴妃停下來做什麼?你以為朕要帶你入翎翔閣?”
她又想吐了,但深知此刻自己若再是這樣放肆,指不定他會就此要了她的命。所以她拚命地抑製住胃裏那股不適感,他的問題她不知該如何作答,於是索性跪下來,也不管小徑上大大小小的石子多麼尖利。
納蘭晟的眼神一瞬又暗下來,比夜還濃黑,丹鳳眼尾輕微上挑。本來那日她撞見了那一幕時,她的命就該戛然而止的,隻是那時慕容熙鳳答應他的事沒有辦到,所以他才故意要和慕容熙鳳作對,她要她死,他偏偏不讓。
其實他本來也沒有對她有什麼偏愛,讓她高居貴妃位,不過是為了給章鳳宮扶植一個可以敵對的對手,他刻意的隆寵,不是說完全沒有真心的,畢竟美貌的女子誰會不喜。然而三年後的鸞貴妃,似乎變成了一個謎。
那日他要她即刻將小皇子送去尚儀宮,她居然想也沒想便答應,他於是有了好奇心,想要去揭開她的謎底。
可是此刻的她似乎害怕得在瑟瑟發抖?他將視線重新移到她身上,眼睛裏獵豹般的精光一閃而過,他瞬時提起她的胳膊。舒木青吃疼地輕叫一聲,他卻依然順著自己,全然不顧地拽著她大步流星地往裏走,一路上凸出的樹枝掛傷了臉頰胳膊,她哀哀地叫了幾聲,他卻渾然不管,一直將她拖到了一座湖邊。
這座湖狀如淚滴,一叢叢芙蕖飄浮在上,雖值初秋,湖麵仍是碧綠一片。
此時,納蘭晟已然放開了她,自顧自地朝前邊走去,她有些糊塗,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此刻明月高懸,他們到這座湖來是要賞月泛舟嗎?她可不相信他有這樣悠閑的心思。
正想著,青帝已然將一條暗藏在蘆葦裏的小船拖了出來,舒木青瞪大了眼,他已經在朝她吼:“愣著做什麼?跟個木頭一樣,還不快過來!”
他的語氣還是怒火滔天的,舒木青不敢耽擱,連忙小跑過去,在岸邊正猶豫著是該手撐地慢慢移步到船上,還是不管不顧閉著眼一跳時,冷不防胳膊又被人拽住直往前拉,然後是被毫不憐惜地丟到了船裏。
終於忍不住有些小小抱怨,她皺著眉頭撅著嘴一臉不滿地爬起來,渾不知此刻站在她麵前的青帝已是一副欲火滿滿的樣子。
忽明忽暗的光線裏,她的唇畔閃著誘人的光澤,雖是一身狼狽,卻更顯嬌媚。他猛然拉了她的胳膊,她跌撞在他的懷裏,腦袋被撞得昏沉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下顎已被抬起,唇上驟然多了一絲溫暖。
她嚇了大跳,忍不住就要往外推他,他沒有絲毫防備,居然被她一下就推開了!她瑟縮地退到角落,納蘭晟的眸子已然沒了光亮,“貴妃,欲拒還迎的招數朕最為不喜。”
“我沒……”
“哧啦”一聲,她所有的詞句都淹沒在衣帛破裂的聲音裏!碧藍宮裝瞬時被他撕扯到一邊!她因惶恐而陡然睜大的眼裏,他俊美無壽的臉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