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心動
邱櫻頭戴防護頭盔,身著救生衣,雙腿懸在空中,顫顫巍巍地看了眼腳下波光粼粼的遊泳池,用力咽了口口水。
她將臉轉向答題席的季向空,對方向她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笑得她背脊發涼。
現在正在戶外錄製“你問我答”的環節,四組選手,兩人一隊,一人在答題席回答問題,另一人坐上泳池邊可升降的彈射椅,每當答題者答錯一個問題時,隊友的座椅便會升高一個等級,答對反之而行,四組都答完後,位於最高點的隊伍將接受懲罰。
目前其他三組都已回答完畢,輪到季向空和邱櫻,無奈出師不利,他剛剛已經答錯了兩道,邱櫻瞅了眼身側其他人的位置,不禁抱緊雙臂,瑟瑟發抖。
“下一問,請聽題,你的親密隊友,人稱中國最強一號位的Cris大神有個什麼稱號?A.鋼琴手,B.剪刀手,C.電子吉他手,D.鹹豬手。”
邱櫻雙手握拳,這題送分!
季向空淡定地開口:“D。”
場上響起了陣陣笑聲。
主持人雙手在胸口比了個大叉:“回答錯誤。答案是A。”
“下一問,請聽題,在普通匹配比賽中能不能做到秒退而且不被關小黑屋?”
季向空搖頭:“不能。”
“回答錯誤。”
“下一問,請聽題,英雄‘修補匠’的技能激光是由左手發射的還是右手發射?”
右手!邱櫻差點尖叫。
和季向空雙排的那個晚上,狗腿男裴熙就是用這個英雄把她殺得精神崩潰的!
那個抬手畫麵都成她的心理陰影了!
邱櫻的位置升到了和喬馨一樣的高度,兩人對視一眼,表情都很精彩。
見季向空遲遲沒有應聲,邱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右手啊大哥!看了那麼多比賽這題你都不會嗎?!
耳邊響起了喬馨鬆了口氣後得意的嗤笑聲,邱櫻豁出去了。她扭過頭,對季向空拚命地眨右眼,用力過猛,假睫毛都快掉了。季向空似乎心領神會,也衝她眨眨眼,隨後胸有成竹地拿起話筒,字正腔圓地回道——
“左手。”
我要報警了!
“回答錯誤。”主持人的聲音鏗鏘有力。
“砰——”的一聲,彈射椅發動,將邱櫻扔進了遊泳池。
“撲通——”濺起一陣巨大的水花。
邱櫻掙紮著將頭露出水麵,捂著嘴小聲咳嗽,臉上笑嘻嘻的,配合鏡頭擺出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等到攝像機鏡頭從自己的方向移開,邱櫻立刻怒火滔天地瞪向泳池邊的季向空,她身上蓋著工作人員遞來的毛巾,妝糊了一臉,水滴沿著頭發啪嗒啪嗒往下掉,她雙手惡狠狠地擰著毛巾下擺,一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慘狀。
這家夥是故意的!
從節目錄製的一開始,她就有這樣的感覺。他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像是能牽引出一條無形的細線,他在那頭輕輕一扯,她就在另一頭神經緊繃,頭皮發麻。
季向空仿佛戴著一張麵具,令人完全捉摸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麼。
這期節目共有八位嘉賓,分成四組,每組由一位現役職業選手與當紅遊戲美女主播合作,完成一係列的小遊戲,最終決出冠軍。
舞台上,主持人介紹道:“這次請來的四位選手都是各個戰隊的顏值擔當。有請——”
“Legend的劣單blank——季向空!”
“VPG的中單summit——裴熙!”
“Dragon的輔助Laser——柯晟!”
“新晉強隊Newland的一號位ty——陶宇。”
“掌聲歡迎我們的美女嘉賓們,‘遊星’的喬馨、邱櫻,‘虎撲’的深琳以及‘兔牙’的薇薇!”
邱櫻在季向空的身側坐下,看見他衝自己揚了揚下巴以示問好。她的對麵便是喬馨和裴熙,裴熙英俊冷漠,背脊直挺,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聽到主持人對他的稱呼為“冰山男神”時,她狠狠地冷笑兩聲,Excuse me?狗腿男還差不多。
節目分為五個環節,前兩個為室內環節,在Conquer的一張自定義地圖裏進行分組對抗。
剛開始時邱櫻還心存期待,既然上一次是季向空誤會自己是個高手不需要幫,那這回既然明白了自己是隻菜雞,應該能本份地英雄救美了吧?
可惜並沒有。
邱櫻和季向空的配合稀爛,兩人同時放暈眩技能暈住敵人,然後又同時收手不打,互相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敵人從眼皮底下逃走。
幾個來回後,邱櫻忍不住教育起職業選手:“我已經暈住他了,你就別暈了啊!留著暈眩技能等他跑了再放啊!”
季向空連連點頭:“是是是,賴我賴我。”
過了一會兒,邱櫻拍桌:“你這次倒是暈他啊!”
季向空懶洋洋地回:“我以為你會先動手嘛。”
“這樣,動手前我給你打個信號?”
“好。”
又過了一會兒,邱櫻摔鍵盤:“我打了半天信號,你倒是上啊!”
“技能CD。”季向空似乎心情很好,滿臉即將溢出的笑意,“哎,不要暴躁嘛,這樣不好看了。”
(CD:cool down,指技能之前已經用過了,目前正在冷卻中,不能立即使用。)
邱櫻氣惱地嘟著嘴不說話,將畫麵切向別處,奇怪的是,裴熙和喬馨那邊也毫無默契。
咦?那天直播殺我的時候不是配合得親密無間嗎?
她抬頭看向對麵,喬馨正輕扯裴熙的衣袖,神態嫵媚地同他說話。而裴熙眉眼寡淡,表情毫無起伏,似乎一句也沒有回她。
邱櫻沒來由地有些高興,內心響起了廣場舞大媽的聲音,哎喲喂,小兩口鬧矛盾啦?
屏幕中突然濺起血花,邱櫻斂住笑容,她有什麼資格幸災樂禍,明明已經自顧不暇了!
“哎,你怎麼又死了?”方才一直冷眼旁觀的豬隊友探過頭來,頗為吃驚地感慨道。
邱櫻咬咬牙,忍住了抬手將季向空的臉砸進顯示屏的衝動。
連我都罩不住!他到底是不是個職業選手啊?!
熬過了前兩輪,到了室外的環節,節目組為了展現電競選手的身體素質,安排了兩人三腳和障礙跑。邱櫻和季向空默契度為0,她邁左腿他就邁右腿,她往前他偏往後,整個過程苦不堪言,她屢次懷疑他是故意和自己對著幹。
直到最後的“你問我答”結束,她才徹底下了定論。
節目錄製完畢,邱櫻在化妝間整理完行裝,打算出門去找季向空。即將走到樓梯口,她看見前方有個人背靠牆壁玩著手機,快要走過那人的身邊時,她聽見裴熙冷淡的聲音。
“你知道喬馨在哪嗎?”
邱櫻轉過頭,對上裴熙靜如清潭的眼眸。
回想起那一晚,他令自己尊嚴盡失,她便心頭湧上一把火,更何況他是喬馨的……
估計是她臉上的敵意太過明顯,裴熙微微皺了下眉頭。邱櫻別過臉,用比他更冷淡的語氣回:“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她說罷便抬頭挺胸,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
邱櫻在電視台逛了一圈,還是沒找到季向空,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原處,走過一個拐角,她看見前方有一男一女相對而立。
怎麼又是這兩個人!
她正想撤,隻見喬馨一下子撲進了裴熙的懷裏,用她那特有的甜得發膩的聲音撒嬌道:“討厭,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嘛。”
邱櫻猛地抱住胳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回想起喬馨之前騙了一富二代好幾十萬元後一腳把人蹬了,對方卻甘當備胎對她默默守護,隻盼有朝一日倦鳥歸巢,她不禁對裴熙心生同情。
裴大神真是可惜,雖然狗腿了點,可長得好看又有赫赫戰績,怎麼就栽在這女人手裏了?
她正在感慨,突然耳畔傳來一個聲音。
“嘖嘖,你們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啊。”
邱櫻猛地回頭,季向空居然早就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不用問也知道他在暗指什麼。邱櫻頓時滿麵通紅,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和她才不一樣!”
季向空挑挑眉,笑得邪氣而無賴:“對啊,她都投懷送抱了,你要向人家多學習啊。”
邱櫻又羞又惱,想起自己是來找他算賬的,於是將他拉到無人的地方,開始興師問罪:“說,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嗯?”
“回答問題的那個環節,我都眨眼提示你是右手了!”
“噢。”季向空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你的右眼在我這邊看來是左眼,不好意思啊。”
“你當我智障嗎?!”邱櫻杏眼圓瞪,都顧不得飆演技裝林黛玉了,她梗著脖子問道,“上次直播也是!你為什麼故意整我?”
“不要生氣嘛。”季向空似乎完全沒有被她那副極端不友善的態度所影響,俯下身湊近那雙因為他的靠近而略顯驚慌的黑瞳,“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挪個地,嗯?”
他的手指不經意地輕輕擦過她的鼻尖,她感覺到一股電流竄遍了自己的整張臉,從耳根開始火辣辣地發燙。方才的氣焰像被滅火器“噗——”地熄滅,她眨眨眼,聽見自己略顯呆滯的聲音。
“呃……嗯。”
十字路口的紅燈亮了又暗,街邊的小店換了一家又一家,左拐後接著右拐,邱櫻不記得自己出了電視台後跟著季向空走了多久,一路上他都在同她說戰隊裏的趣事。他的嗓音低沉好聽,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像是帶著魔力,邱櫻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巴,腦海嗡嗡作響。直到暮色四合,周圍的環境逐漸變得陌生,前方的道路愈加狹窄,她才隱隱有些奇怪。
季向空突然停下了腳步:“你之前說,我輸了比賽後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
邱櫻眨眨眼:“是啊。”
“你覺得人的情緒都應該寫在臉上嗎?”
“也……也不全是。”邱櫻不明白他這問題的含義,“但多少都有點吧。”
季向空的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那你猜猜我現在在想什麼?”
邱櫻乖巧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可是,”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迎麵襲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刹那間仿佛天旋地轉,邱櫻重重地撞上了季向空結實的胸膛,被他用手臂摟住腰。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還沒平複,他便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
“你以為隻要賣賣笑、撒撒嬌就能玩弄人心了?”
好可怕,這個人明明是在笑,可周遭的氣場令人不寒而栗。
邱櫻拚命掙脫,他卻越拽越緊。
“西雅圖的那晚,你一個女生,穿著清涼地同不知底細的陌生男人搭訕,深更半夜獨自坐上別人的車,還是在異國他鄉,你不怕出事嗎?”他溫熱的氣息繚繞在她的耳畔,“想色誘?像現在這種情況,你能掙脫開嗎?”
邱櫻急得眼眶通紅:“那時候我以為你是王牌戰隊的選手,無數人的偶像啊!”
季向空一把將邱櫻的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摁在牆上,動作粗暴地將她挾製在牆壁和自己的身體之間。
“哦?然後呢?你對我的為人了解多少?”
他略微側過頭,抬起另一隻手頗為曖昧地扯了扯衣領。
“我給你上一課吧。男人啊,哪怕表麵上看起來再怎麼正人君子,變成禽獸也就是一念間的事哦。”
“你……你想幹什麼?”
季向空垂下眼簾看她,慢慢地勾起一邊的嘴角,啞聲道:“我還能幹什麼?”
邱櫻全身篩糠般地抖,說話帶上了濃濃的哭腔:“別別……別開玩笑……我我……我沒打算……”
可惜季向空似乎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他用膝蓋頂住她的腿,俯身想要吻她。邱櫻別開臉,被他用手指扣住下巴,強硬地禁錮住。
他的力氣那麼大,她竭力的反抗隻是徒勞,極大的恐懼與屈辱令她無法呼吸,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視野裏他的臉不斷地放大。
她嚇得想放聲尖叫,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他的鼻尖抵住了她的鼻尖,嘴唇上驀地一片溫熱。
有滾燙的液體滑過臉頰,邱櫻緊咬著牙關,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意識到觸感有些奇怪,她緩過神,發現季向空的手擋在她的嘴巴上。
他親的是他自己的手背。
季向空將臉與她錯開,向後退了一點。邱櫻覺得窒息的壓迫感瞬間退去了,空氣透過層層阻礙回到了身邊。
他安靜地看著她如驚慌失措的兔子般抽泣著抹眼淚,笑著搖了搖頭:“你真是太沒防備了。”
邱櫻還沒回過神,呆滯地愣在原地。
“會哭就好,至少還知道害怕。”眼風掃過她被自己握得發紅的手腕,季向空語調放軟,“這次遇到我,就當是個教訓,以後別再幹這麼危險的事了。”
全身緊繃的弦終於鬆開,這些時日累積的委屈像是被剛才的恐慌打開了閘,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邱櫻腿一軟,鼻子一酸,竟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她哭得那麼慘,肩膀不住地顫抖,像是已經忍了很久很久。
季向空一愣,這架勢倒不像是裝的,他本以為她久經沙場,不過演技拙劣了點,於是出手狠了些,沒想到她的反應居然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對比之下,自己倒像是個臭流氓。
他還沒來得及愧疚,隻見邱櫻從地上爬起來,揮起手來就對他劈裏啪啦一頓打。
我讓你害我直播被別人滿地圖追著殺!
我讓你害我被丟進遊泳池!
我讓你害我胡思亂想睡不著覺!
我讓你占我便宜!我讓你摟我腰!我讓你捏我下巴!
我還以為你對我……你對我……
邱櫻滿眼通紅,行為幾乎為本能驅使。季向空沒有躲,任由她將自己當成沙包,直到挨了她響亮的一巴掌。
邱櫻的理智也被這聲清脆的“啪”給拉了回來,手掌火辣辣地疼,腦袋裏的熱血散盡,她往後退了幾步,雙手捂臉,等著他衝過來報複自己。
等了半天,沒有動靜,她透過指縫看見季向空漫不經心地摸了摸發紅的臉頰,眼裏帶著溫和的笑意,仿佛在看一隻撒潑打鬧的小貓:“不生氣了?”
邱櫻縮縮脖子,她動機不純在先,也沒什麼底氣指責別人。她撿起地上的包,拍了拍衣服:“我先招惹你是我不對,現在你整過我了,大家扯平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季向空抱著雙臂,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哎,你們做主播的,一個月收粉絲的禮物也有不少錢吧……”
邱櫻猜他是想挖苦自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巷子外跑,沒跑幾步路眼淚便又不爭氣地往下掉。
什麼色誘,什麼穿著清涼,什麼上陌生人的車,我也是第一次啊!
跌跌撞撞地跑過幾個路口,邱櫻心緒混亂,呼吸急促,等到如同亂麻的大腦終於重新開始工作時,她收住腳步,麵如死灰地看向前方這片妖魔鬼怪狂舞的塗鴉牆,兩眼一黑。
這是哪啊……
環顧四周,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迷路了,而且還進了個死胡同。
聽見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邱櫻的心裏咯噔一下,巷口的微光忽地被黑幕籠罩,將她的身子鎖在陰影裏。
“運氣真好啊,季向空那家夥帶著你七拐八拐的,本來都跟丟了,沒想到你自己又送上門來了。”
像是有涼針刺進脊柱,一下又一下,邱櫻抱住胳膊,身體止不住地抖。
她緩緩地回過身,動作如同卡殼的機器人,巷口被堵住了,目光匆匆掃去,對方大約有七八人的樣子。為首那個滿臉痘包,仿佛被人迎麵潑了碗赤豆湯,他涎著臉靠近,不懷好意地搓著雙手:“櫻妹妹,哥幾個做夢都想見你一麵啊。”
身後那群流裏流氣的男人附和道:“是啊,每晚守著你的直播度過漫漫長夜啊!”
邱櫻太陽穴突突直跳,想起自己先前發了一條今天在電視台錄節目的微博,看來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蹲點了。
赤豆湯臉男發動鹹豬手,小眼泛精光:“陪哥哥們去唱個K?”
邱櫻側身躲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赤豆湯不依不饒:“哥哥們送了你那麼多遊艇,嘗點甜頭不過分吧?”
“抱歉,我看你是誤會了。”
“什麼啊,既當婊子又立牌坊的。”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下來,“要不是衝著你漂亮胸大,誰還稀罕看你打遊戲那破水平?!”
今天是倒了什麼血黴啊!
邱櫻哆哆嗦嗦地伸手摸向外套口袋,她平時素來隨身帶著防狼噴霧,但這次居然摸空了,刺骨的涼意驟然沿背脊不斷往上攀爬。
也許是中途換衣服時落在更衣室了……
她想報警,卻被先一步奪走了手機,一隻粗糙油膩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惡心的感覺劈頭蓋臉地襲來。
“你以為自己多清純啊?還白蓮花呢,隔著個屏幕就不是賣了?”
見對方五官不和諧地扭到一起,低俗謾罵如同開閘後一瀉千裏的餿水,邱櫻的腦袋像是被鈍器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用力拽過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抽死你!”
他揮起的巴掌即將落到自己臉上,邱櫻閉上眼,想象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撥開人群擋在了她麵前。
邱櫻的心“咚咚咚”狂跳了起來。
“喲嘿,季向空?”赤豆湯臉男揚起下巴,斜眼看他,“我們找邱櫻,跟你沒關係吧?”
“她不認識你們。”
背後的小弟輕聲提醒道:“鬆哥,前幾天論壇裏的節奏帖說了,他們倆早就搞在一起了,邱櫻是他新馬子……”
“那又怎樣?”被稱為鬆哥的赤豆湯臉男回頭就踹了小弟一腳,“這家夥馬子那麼多,憑什麼好白菜都被他拱了!”
他說罷挑釁地伸手直指季向空的鼻尖,惡言惡語地威脅道:“讓開!我告訴你,這附近還有我們的人,識相的話就快滾。”
“你叫他們來啊。”季向空雙手抱胸,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再問一遍,你讓不讓?”
“不讓。”
“有種是吧,”鬆哥微微眯起眼,隨後猛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不是什麼狗屁職業選手嗎?這年頭玩個破遊戲還成偶像了!”
他扭頭對身後幾人下令道:“給老子打斷他的手!我看他還怎麼比賽!”
眼見季向空被幾個大漢夾在當中,邱櫻的腦海登時戰鼓轟鳴,不行!不能連累他受傷!
熱血湧上頭,她直衝上前:“不是來找我的嗎?關他什麼事啊?”
見那些個凶神惡煞的家夥停下動作,將視線轉向自己,邱櫻梗著脖子,高高揚起頭,大義凜然道:“姑奶奶我陪你們啊!”
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醜,目眥欲裂,緊咬嘴唇,隻有這樣才能抑製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她無所畏懼的氣勢都是裝的,內心早已嚇成了一攤爛泥。
接下來,如果他們帶她去人多的地方,她就想辦法逃跑,人少便見機行事,實在不行……死前也要脫下高跟鞋在他們腦袋上砸個窟窿!
往昔在電視劇中看過的少女遇難橋段紛紛湧至眼前,邱櫻深吸口氣迫使自己平靜,視野中最後的畫麵是一條血淋淋的慘案標題配上自己打著馬賽克的臉。
眼見流氓們一步步逼近,手腕處忽然傳來滾燙的溫度,季向空用力將她再次拽到身後,揮起一拳直擊最前麵那人的臉,動作利落地將對方的手反扭到背後,緊接著抬腿踢倒了趕來應援的另一個人。
見他們真打了起來,邱櫻脫下高跟鞋顫顫巍巍地抓在手中,正想幫忙,季向空眼風掃過,高聲喊道:“你待著別動。”
邱櫻乖乖退了回去。
“我說,”季向空敏捷地躲過一個直拳,扶著脖子扭了扭腦袋,“你們最好住手。”
他的話音剛落,尖銳的鳴笛聲由遠至近,在耳畔被無限放大拖成了長長的刺耳回音。
邱櫻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看見一個人掄起的拳頭停止在季向空英挺的眉目間,他的劉海被帶過的風吹得飛了起來,露出了很好看的眉毛。
季向空嘴角上揚,一字一句地說:“我已經報警了。”
無論是在競技比賽的舞台上,還是在危機燃眉的剛才,他的臉上始終是一樣的表情。
風波平息後,季向空轉身向邱櫻走去,四目相對時,她的大腦有了短暫的空白,耳邊響起了二戰時英國首相丘吉爾的名言。
“I like a man who grins when he fights.(我喜歡微笑著戰鬥的人。)”
“出電視台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人跟蹤,所以帶你繞了遠路,這群人膽子可真大啊。”
見身旁的女生依舊緘默,季向空接著說:“以後不是結伴出行的話,還是注意別輕易暴露自己的位置。”
邱櫻紅著眼眶,輕聲道:“謝謝。”
在警察局錄完口供後,季向空不放心依舊驚魂未定的邱櫻,執意送她回家。短時間內經曆了那麼多事,邱櫻心中五味雜陳,一路都沒有說話。
經過街心公園時,季向空忽然叫喚自己走不動了,兩人便找了個角落休息。天色已晚,不遠處回蕩著遛狗阿姨們的閑聊聲,一群孩子踩著滑板,嬉鬧著從他們眼前經過。
季向空後背斜倚著欄杆,一雙長腿交錯伸向前方,他偏過頭看向坐在台階上的邱櫻,漂亮姑娘抱起了膝蓋蜷縮成一團,耷拉著肩膀,頭垂得很低很低,和初次見麵時的感覺相差好多。
季向空正打算說些什麼打破沉默,卻見邱櫻將腦袋埋入臂彎,沉悶的聲音透過衣物傳了過來:“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嗯?”
“你也像他們那樣,覺得我整天賣弄風騷不勞而獲吧。”
季向空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她就像是在努力把身體不斷地縮小,縮小。
他聳聳肩,在她身旁蹲下,手肘隨意地搭上膝蓋:“我可什麼都沒說。”
“不管你信不信,主動接近你真的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出了下策。”邱櫻像是想起了什麼,倏地抬起頭,語調急促地解釋道,“我沒打算玩弄人心!隻想借借光……”
季向空挑著眉毛,饒有興致地問:“哦?為什麼是我?”
邱櫻縮了縮脖子,老實地坦白:“你看起來就像個來者不拒的花花公子,不……不會認真。”
季向空聞言捂住胸口做心絞痛狀,邱櫻知道他是在開玩笑,訥訥地又說了聲抱歉。
從十八歲起,家裏就斷了她的經濟來援,倘若想要繼續學業,除了向那人搖尾乞憐,便是自己摸爬滾打。生活有詩和遠方,但更多的是眼前的柴米油鹽。
她做過伴舞,刷過盤子,送過外賣,可是這些錢遠遠不夠。選擇當女主播,無非是因為這項新興行業是她從事過的兼職中單位時間內收益最高的。
她不偷不搶不騙不當小三,想靠自己養活自己,無奈現實總比理想骨感。
“我剛開始當主播的時候,沒有粉絲,沒有宣傳,沒有後台,人氣不高上不了首頁前幾行,網站不給推送,無人問津。但就算這樣,哪怕隻有幾個人在看,我就會不停地說話,說到口幹舌燥,笑容僵硬。我從小學跳民族舞,唱歌也不錯,還會彈鋼琴,於是我經常整晚一首接一首地唱,彈幕說不愛看,民族舞,我就開始學K-Pop,什麼少女時代啊,A Pink啊,還有現在最火的Firework,他們想看什麼我就學什麼。既然拿了錢,這就是份工作,我必須用心做到最好。”
邱櫻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腳背,除去直播的時間,她還得學習,那時候經常餓得胃疼也要繼續死撐,頭痛欲裂地看著書,不肯去睡覺,隻有這樣心裏才會有踏實的感覺,想著自己都這麼努力了,接下來的人生之路上也許能被幸運眷顧,也許可以多一些晴朗的豔陽天。
“後來觀眾逐漸增多,有所謂的經紀公司想和我簽約,提出了一些很過分的表演要求,我都拒絕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大家對遊戲女主播的印象普遍不好,我不想變成她們那樣。”
也正因為如此,她變成了平台上的眾矢之的,其他當紅女主播皆屬同一家經紀公司,聯合起來排擠她,公司動用輿論將她傳得聲名狼藉,迫使直播平台以“人氣不高”為名試圖與她解約。
簽約金是一筆不小的錢,眼見下學期交學費的日子迫在眉睫,她的路開始越走越偏。
隨著人氣不斷往上攀升,直播間的觀眾也愈加魚龍混雜,時常可見汙言穢語滿屏幕飛,有順著網上傳聞找到地址來罵她的,有踐踏他人自尊尋找成就感的,有把她當成小醜看熱鬧的,麵對著這樣一批人,她依舊得強顏歡笑,明明心裏惡心得要死,還要一口一句:“喜歡主播的請點一下關注哦。”
隻有關注數夠了,人氣足了,才能滿足合約上的要求,忍一忍吧。
盡管這麼自欺欺人地想著,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會壓力大得想哭。
她很討厭,非常討厭現在的自己。
不知不覺間,邱櫻將鬱結於心的話和盤托出,很快便感到了後悔。她說這些幹什麼呢,季向空估計又會以為她在演戲博同情吧。
“你身上塗了什麼?”季向空冷不丁來了一句。
“啊?”
“好香。”季向空將手掌攤開湊到鼻尖聞了聞,“之前握過你的手腕,香味到現在都沒散掉。”
見他欺過身將鼻子靠近自己的肩膀,邱櫻漲紅了臉,往旁邊挪了挪:“你幹嗎?”
“我確認一下,是香水還是身體乳?”
“你……你怎麼像個色狼一樣!”
季向空理直氣壯:“我本來就是啊。”
邱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方才這番悲情小說女主的自白果然是在對牛彈琴。
見她終於從自怨自艾的情緒中緩過神來,季向空這才慢慢地開口:“你收獲了金錢和名聲,相應的謾罵和誤解也逃不了。”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想要得到什麼,必然會有所失去。”
他這幾句話太過正經,邱櫻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大家往往隻願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至於那些背後的故事,感興趣的寥寥無幾。”他聲音愈加低沉,語調放慢,“所以,人在做出一個決定之前,就得有承受它所帶來的後果的覺悟。”
邱櫻愣了一會兒,半晌後才點點頭。
“你啊,是不是用力過猛,走錯方向了?”季向空視線放軟,“同樣是通過Conquer來賺錢,你就不想憑本事當個正經解說嗎?”
“解說?”
“現在雖然電競業發展得如火如荼,但優秀的職業解說依舊很欠缺,尤其是女解說。大部分女解說對遊戲理解不深,就是擺在一邊看的花瓶。”
“可我……”
“你剛進Conquer圈沒多久就那麼有名了,如果技術上再加把勁,潛力無限啊。”季向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既然是工作,那就要做到最好’,這可是你說的。”
邱櫻的心臟又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心煩意亂地站起身,不料坐了太久腳都麻了,眼看差點跌下台階,幸好季向空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啪嗒——”她的手不小心撞上了季向空的口袋,什麼東西飛了出來,她循聲看去,是個男式的錢包。
待她看清夾在錢包裏的那張照片時,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這不是超人氣韓國女團Firework中的Miya嗎?
把喜歡的女明星照片剪下來放在錢包裏,他當自己是純情的初二學生嗎?
見季向空彎腰撿起錢包,輕手輕腳地收了起來,邱櫻意識到了什麼,忐忑地開口:“你……你之前看過我的直播?”
“看過。”季向空揶揄道,“你的粉絲說你跳舞跳得比Miya原版還棒。”
天哪!這在他眼裏豈不是東施效顰?
邱櫻直冒冷汗,這家夥……不會吧……難怪他下手那麼狠!
“你……是個哈韓族?”
季向空神色坦蕩:“就是你想的那樣。”
邱櫻腦海中浮現出他麵色潮紅,咧嘴癡笑,在一片舉著應援牌的人海中伴隨歌聲揮舞熒光棒的畫麵……
“你這什麼表情?還不許單身純情少男喜歡個女明星了?”
邱櫻斜眼過去,目光由下往上將他打量了一番,世風日下,這年頭交際花都敢在自己臉上貼純情的標簽。
她訕訕地說:“你這種條件,想找女朋友還不簡單?”
季向空認真地點點頭:“確實簡單。”
邱櫻翻了個白眼,見對方久久沒有反應,她偏過頭去。
路燈橘黃色的暖光勾勒出季向空優美的五官線條,他垂下眼簾看著地麵,睫毛又長又密,高挺的鼻梁在臉上投落下一道狹長的陰影,劉海微微遮住眼睛。
他的表情難得有些嚴肅,聲音悶悶的:“我也不是來者不拒,如果是真心喜歡我,我會果斷拒絕的。”
邱櫻怔怔地看著他,鬼迷心竅地開口:“……不是真心的呢?”
話音剛落,她便有些後悔。季向空桃花眼一彎,將臉湊近她,露出了慣有的壞笑:“你想試試嗎?”
邱櫻頓時漲紅了臉,用手掌擋住他靠過來的腦袋,往外一推:“不想!”
這人果然正經不過三秒。
邱櫻回到家時已過十一點,她打開電腦隨意地選了一集連續劇點開,將音量開到最大。
男女主角吵吵鬧鬧,沒過一會兒她便無心看劇,煩躁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打開冰箱門取出一罐可樂,腦海中又浮現出十幾分鐘前與季向空分別時的場景。
“那個……”她竭力抑製著聲音的顫抖,“我可以繼續跟你保持微信聯絡嗎?”
季向空回頭看向她的臉,眼眸漆黑而深邃,暗潮在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微微湧動。
她如同被老師察覺作弊的孩子般慌亂而心虛,他的目光仿佛試圖破開自己厚實的心牆,將她隱藏在鐵絲網陰影下的真實曝光在灼熱的陽光下。
過了半晌,她聽見他淡淡地說:“還是不要了吧。”
不要再聯係了。
邱櫻手中握著的可樂罐一不留神下砸在了地上,清脆而突兀的一聲,緊接著是滾動著的細小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房間裏如同久久無法平靜的餘波。
電視劇裏,女主角帶著哭腔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傳進了她的腦海中,深深地沉了下去。
“怎麼辦,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邱櫻站在原地,指尖發涼。
她感覺心裏有什麼在難以遏製地湧動,滿滿的,全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