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喜兒的聲音很輕,白玉梳子緩緩滑過鏡前女子柔順的墨發,第三次梳子滑下時,卻被女子抓住了手。
“我真的會白發齊眉,兒孫滿堂麼?喜兒你說,這不是騙人的麼?”
朱丹紅唇撤出一抹淒楚的笑,在跳躍的燭光下有些詭異的妖媚。
“啪”的一聲,白玉梳子應聲而落,女子透過鏡子看著站在自己身後顫抖的喜兒,輕笑一聲,再不似先前那麼悲戚。
“怕什麼?你小姐我就是說說而已,你小姐我會長命百歲,夫妻恩愛,兒孫滿堂的。”
說完,彎腰撿起地上的梳子,自己打理起長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名老婦遲疑著走了進來。
“顏兒,好了嗎?迎親的人來了……”
“好了,走吧,喜兒,你小姐我今日便可從這個火坑跳到另外一個火坑了。”
說完,拿起放在桌上的鳳冠,戴在了頭上,珠簾垂下,女子的笑恍惚的看不清楚。
“顏兒…你…娘是為了…娘是為了你好,你別怪娘……”
老婦人聲音有些顫抖,想伸出手去拉女子的手,卻被女子側身避開。
“娘?我有娘麼?你不是江展笑的娘嗎,你不是為了她將我嫁給那個姓傅的嗎?你不是為了讓我死心還殺了孟傾嗎?怪你?怎麼會怪你?對於一個毫不相關的人,是不會有任何感情的。”
女子的聲音平靜的無一絲波瀾,老婦人身子顫了顫,自責開口。
“是娘的錯,把你嫁去金樓,確實是委屈了你……”
“怎麼會委屈呢?”女子笑著打斷她的話。
“別人願意娶我已經是天賜榮幸了,這不是你和那個被稱作爹的物種說的話嗎?”
老婦人還想說什麼,門外已經響起一聲尖銳的叫聲。
“吉時已到,請新娘出閣。”
女子哼笑一聲,踏出了門,喜兒朝老婦人行了行禮,慌忙跟上。
女子的步伐似乎很是輕快,連帶著大紅嫁衣上下翻動,招搖而明豔。
江府門口站的那一幹人麵無表情的看著女子走出江家,連街旁看熱鬧的路人都不如。
老婦人終是不忍,哭著出聲抱住了女子。
“娘,我最後一次叫你娘,希望你看在我是你十月懷胎所生的女兒上,厚葬孟傾,我江展顏這輩子,獨對不起他一人。”
話落,女子推開老婦人的懷抱,決然轉身,走向那頂裝飾極盡華麗的喜轎。
碧霄冷著臉站在台階旁,正準備上前去扶她,卻在女子吐出第一個字時愣在原地。
“我,江展顏,今日出江家,從此不是江家人,無父無母,無兄無姊,今世再不踏進江家一步,再相見,如陌路,若違此言,魂斷黃泉。”
一字一句,狠絕漠然。
碧霄皺了皺眉,忍不住看向江家眾人,卻見他們神色厭惡,甚至有些慶幸女子與他們恩斷義絕的作法。
心底有什麼東西瞬間改變,碧霄冷冷掃了江家人一眼,快步走到女子身邊,和喜兒一左一右將她扶進了喜轎。
街道兩旁的路人看著這奢侈壯觀的嫁娶儀仗,毫無豔羨,隻有對女子的悲憫和同情。
轎起,喜慶的鑼鼓聲直上雲霄,那一地碎語,皆被掩蓋。
此次被金樓樓主安排來接親的幾人皆是滿心不滿,想他們名震江湖,居然被逼著當起和媒婆無甚區別的接親人,回去後還不知會被那幾人笑話成什麼樣。
是以,這本應喜慶的氣氛生生被幾人臉上的冷意殺氣壓了下去。
碧霄碰了碰乾天的胳膊,低聲道:“我瞧這江家三小姐並不如傳言一樣。”
乾天沒有理會,沉著臉繼續朝前走,倒是坎水嬉笑著一張臉湊了過來。
“是啊是啊,我也這麼覺得,絕對比傳言的還要好看。”
“你被樓主安排來接親的時候,不是還大罵別人是天下第一醜嗎?”
碧霄嗤之以鼻,很不待見坎水每每見到美女都一副色迷迷的樣子。
“……我覺得天下第一醜的名頭還是留給你比較合適。”
話落,人已經閃到幾米遠,果見碧霄朝著他剛剛站的地方狠狠拍出一掌。
“狠毒小氣的女人,居然下殺手。”
“拆了你都不算過分!”
正在爭吵間,乾天突然身形一動,落在了喜轎旁邊,與此同時,一人手持長劍,身著紅衣,滿目猙獰的衝了出來。
“顏兒,顏兒,我來救你了,我不會讓他們帶走你的。”
男子嘶吼著,握著劍逼進喜轎,卻兩三招便被乾天拿下。
“搶親耶!傳說中搶親耶!”
坎水滿臉興奮,激動的跑到了乾天身邊,看紅衣男子的眼神似在看一稀有物。
“孟…孟公子……”
喜兒捂著嘴,不知是驚恐還是詫異。
乾天卻是眉頭緊皺,對著仍在奮力掙紮的男子道:“我不想殺人,立刻滾開。”
“我不怕你們,我不怕金樓,我要帶顏兒走,我要帶顏兒走。”
男子依舊嘶吼著,雙目血紅,乾天眼裏閃過一抹不耐,正欲動手,轎內卻傳出淡淡的聲音。
“孟傾,你沒死?”
“顏兒……”
“我不會和你走的,你走吧。”
話落,轎簾被掀開,女子抬步走了出來。
“和你走,會被金樓追殺至死,比起亡命天涯,我比較喜歡多金舒適的生活。”
“孟傾,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先前和你在一起,不過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所以,你走吧,趁你還活著,去過屬於你的生活。”
淡然的話語,卻如利箭,狠狠刺入孟傾的心口。
“顏兒,你騙我的是不是,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孟傾雖在笑,眼裏的淒然卻讓乾天都不忍再看。
“沒有,我不喜歡你,一直都沒有喜歡過。”
毫不遲疑的話,終讓孟傾苦笑出聲,乾天抿了抿唇,放開了製住他的手。
孟傾果未再掙紮,隻是撫了撫劍身,似是自語。
“沒有你,何來生活?”
話落,竟是舉劍自刎,女子驚叫一聲“不要”,乾天已經出手奪過了他的劍。
孟傾有些欣喜的看著女子,道:“顏兒,你在騙我對不對,你舍不得我死對不對。”
女子愣了愣,聳肩一笑。
“不是啊,我隻是覺得,大喜之日,不宜見血。”
“……”
“為了一個女人便要死要活,真是丟盡了我們男人的臉。”
坎水早沒了先前的興奮,鄙夷開口,孟傾卻是不語,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女子轉身上轎,未再吐一言。
直到迎親隊伍上了喜船,江麵上再看不見絲毫影子,孟傾依舊站在原地,天地間那抹大紅,刺眼而淒然。
碧霄從船艙裏走出來,朝坎水和前天點了點頭。
“應該沒事。”
“女子果真都是無心無情的啊。”
坎水仰頭長歎,眼裏卻是無一絲輕視。
碧霄努嘴,道:“還不是為了你們男人。”
江展顏剛才那番絕情之話,其由衷當然瞞不過這三位從小便在腥風血雨中滾爬的人精。
正說著話,突見門被猛地推開,江展顏麵色痛楚的衝了出來,直直奔向船尾,轉眼已經伏在了欄杆上。
“這還叫沒事,都要投海自盡了!”
坎水驚叫一聲,翻身而起,碧霄和乾天更是滿目焦急,腳尖輕點便落在了江展顏身旁。
“江小姐,三思。”
坎水一把扯住江展顏便要將她往回拉,女子的手卻死死抓住欄杆,發出“唔唔”的痛楚聲。
坎水見她尋死之心如此之甚,越發著急,也顧不得憐香惜玉,手上一使力便將女子拉進了自己懷裏。
女子伏在坎水胸口,身子猛烈顫動,一股難聞的味道慢慢傳了出來。
碧霄和乾天早就發現了江展顏不是想投海,但見坎水毫無察覺,便抱著看他吃癟的心態站在一旁。
坎水終於發現了不對勁,一把推開江展顏,碧霄忙忙將她扶住。
江展顏長呼出一口氣,撫了撫胸口。
“我從來不知道,暈船嘔吐也是需要三思的。”
“啊…………”
一波接一波的尖叫自坎水口中發出,生生讓平靜的海麵震了一震。
碧霄站在一旁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連乾天嘴角都帶了絲笑,江展顏聳聳肩,一臉的無辜。
“我有讓你走開的,是你自己不聽,非要拉我下來。”
坎水正想發怒,低頭瞟見自己胸口那攤汙跡,憤然甩袖回了船艙。
展顏涮了口,便和碧落乾天一起坐在船尾,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便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江小姐暈船很厲害?”
碧霄不想氣氛冷下來,挑了個話題開口。
“天上飛的海裏遊的地上跑的都暈。”展顏笑,在大紅嫁衣的襯托下無限風華妖嬈。
碧霄看著她的笑有些發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失聲道:“什麼叫天上飛的?江小姐坐過天上飛的東西嗎?”
展顏揚揚嘴角,聲音有些恍惚。
“大抵是上輩子坐過吧。”
“天上飛的隻有鳥了,那鳥能載人嗎?”
身後滿是不屑的聲音的傳來,坎水已經換好了衣服,走到乾天身邊坐下,滿眼挑釁的看著展顏。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展顏笑答,坎水如碧霄一樣因她的笑失了失神,喃喃道:“哦,試試……”
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何言,頓時大怒。
“我他媽的上哪試去。”
“我怎麼知道。”
展顏依舊是笑,坎水瞬間漲紅了臉,憤憤哼了一聲便再不說話。
雖然看著坎水吃癟很有趣,但乾天卻依舊輕咳了一聲,轉了話題。
“江小姐,我需告訴你,萬不得有輕生的想法,否則,江家……”
“江家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展顏打斷他的話,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我不會輕生的,放心吧。”
乾天正想點頭以示放心,卻見一個小瓷瓶從展顏的袖口掉了出來。
伸手接住,瓶身上“黃泉香”三個字讓在場的人瞬間失色。
“黃泉香,服之落黃泉。”
“江小姐,你若不想輕生,隨身帶著如此劇毒,作何解釋?”
乾天語氣有些冷,展顏卻隻是撇了撇嘴。
“我沒打算自己吃啊,我原是給你們樓主準備的。”
“……”
“江小姐,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
碧霄幹笑著開口,不動聲色的瞪了想要拔劍的乾天一眼。
“那以後便不開了。”
展顏勾勾嘴角,想要伸手去拿乾天手中的黃泉香,卻見乾天將瓷瓶放進了自己懷中。
“這等江湖上聞之失色的劇毒,江小姐還是不要放在身上的好。”
“碧霄,江小姐出自製毒世家,要是不小心把什麼毒連帶著嫁妝一起帶了出來,造成誤會就不好了,你去好好檢查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碧霄神色複雜的看了看展顏,沉聲應下。
展顏整了整嫁衣站起身,笑的無邪。
“沒了,就這一個。”
說完,施施然走進了船艙。
三人對視一眼,均在各自眼中看見了迷惑,這個女子,絲毫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