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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笑嫣然

第二章她是海底月,也是心上人

君越酒店302號房。

牆上的時鐘走到十一點四十五分,池蔚州坐在一張單人沙發椅上,蹺著二郎腿,修長白淨的手指夾著一根萬寶路。

吞雲吐霧間,他聽見有人敲門。

他起身摁滅了煙頭,走到門口,開門一看,佟千意已經雙手捧著檔案袋遞過來了:“蔚州哥哥。”

池蔚州笑了笑:“進來吧。”

佟千意如果知道池蔚州打的什麼主意,她就會知道他的笑容並不是因為高興見到她,而是在為自己把時間計算得很準而自鳴得意,因為如果先到的人是宋崢嶼,他還得額外花點心思拖延他,不惹得他起疑。

池蔚州給佟千意倒了杯檸檬水,很有禮貌地說:“麻煩你了。”

佟千意接過水杯,說:“這麼客氣啊,有什麼好麻煩的,反正我一上午都閑著。”她打量四周,“你的客戶呢?”

池蔚州意味深長地說:“快到了。”

佟千意和池方城在一起大半年,因為雙方的家長在生意上還有一點合作關係,所以,在大人的敦促下,這戀愛談得並不拘謹,她經常出入池家。池母會手把手地教她做梳乎厘,池爸爸會給她看自己珍藏的古董,可唯獨池蔚州,每次見了她就隻是點頭問好,明明是很外向健談的一個人,在她麵前卻顯得過於內斂寡言,有疏離感。

有一次,佟千意還特地問了池方城,蔚州哥哥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成見,不喜歡自己。池方城卻說,大哥這個人平時就是這樣。自從他跟初戀女友分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對任何女生表露出一丁點的熱情,雖然身邊也不乏主動追求他的異性,可是他對她們的態度都是漫不經心、呼來喚去的。時間長了,好像形成了一種習慣,在異性麵前就會生成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起初佟千意對池方城這番說辭還抱將信將疑的態度,直到後來,親眼看到池蔚州是怎麼不留情麵地拒絕一個追求他的女孩後,她才信了。而且她對池蔚州的態度也更謹慎了一點,生怕衝撞了他。

所以,即便知道池蔚州疏離的態度並不是針對自己,可跟他單獨相處的時候,佟千意還是會覺得有壓力。既然文件已經送到,她不想久留,便說:“那我不打擾你見客戶了,我先走了。”

池蔚州卻說:“佟千意,幫我一個忙再走行嗎?”

“嗯?”

他說:“我把手機落在車裏了,我得去拿上來,你就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怕萬一客戶來了見不到我,誤會我爽約。你先幫我招呼著,行嗎?”

佟千意不覺有詐:“哦,好啊。”

“謝謝!”

池蔚州走出房間,看了看手表,還差兩分鐘就到十二點了。

他走到電梯門口,還沒按鍵就聽見叮的一聲,看來電梯正好停在這一層。他怕是宋崢嶼來了,和他撞個正著,急忙快步鑽進了一旁的步行樓梯間。

緊接著電梯門開了,宋崢嶼果然從裏麵出來了,還是黑衣黑褲,戴著帽子,兩手插袋低頭走路。

302號房間的門是虛掩的,宋崢嶼走到門口,試探地敲了敲,聽見裏麵傳出了佟千意的聲音:“請進——”他這才放心地推門進去。

他進門的時候,另一部電梯也上來了。電梯門一開,就有好多個記者探頭探腦地湧出了轎廂。

佟千意剛準備泡茶,想幫池蔚州招待客戶,見客戶進來了,她一看,伸向飲水器按鍵的手立刻縮了回來,站直問:“宋崢嶼?”宋崢嶼看佟千意如此吃驚,他也覺得奇怪,疑惑地看著她。

佟千意問:“你怎麼來了?”

宋崢嶼沉聲說:“不是你約我來的嗎?”

佟千意茫然:“我約你?!”

宋崢嶼說話簡潔:“你發短信約我。”

佟千意搖頭:“我沒有給你發過短信。”

宋崢嶼疑惑地打量了一下房間,看見煙灰缸裏還有未清理的煙頭,旁邊還放著一隻打火機。他見過這隻打火機,之前為了談車禍的賠償問題,他和池蔚州在律師樓見過麵,他見過他點煙,知道他的打火機是某品牌針對貴賓用戶的特別定製款,上麵還刻了池姓的大寫字母C。

他不驚不急地問:“池蔚州人呢?”

佟千意有點摸不著頭腦,木訥地說:“他下樓拿東西了。”

宋崢嶼幹脆在沙發椅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但肢體語言已經告訴佟千意,他要等池蔚州回來。

年輕的男人神態冷峻,食指與中指輕輕地在扶手上摩挲著,若有所思。

佟千意本來站在宋崢嶼對麵,但因為尷尬,她故意走到窗邊,和他處在同一水平線,望向窗外,這樣就可以避免跟他視線交接了。不過,盡管是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偶爾轉頭悄悄看他一眼。

他長著一張自己生平所見最精致完美的側臉,這樣的容貌,恐怕會令很多女孩看一眼就心動。她也還記得自己以前調皮地用手指沿著他的麵部輪廓輕輕勾勒的情景,而今那張臉離自己這麼近,但是,看起來卻那麼遠。

他明明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人,在粉絲的心目中是溫暖的小太陽,但是,這一刻,靜坐的他卻令她覺得,他像一彎冷月,高高地掛在天邊。

發現佟千意在打量自己,宋崢嶼也看了她一眼,無波無瀾的眼神,讓人辨不出情緒。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人聲:“就是這兒了,302!”

話音一落,虛掩著的房門口就有一顆腦袋賊兮兮地探了進來。那人迅速地掃視完房間,立刻喊道:“宋崢嶼!”

“真在哎!”

宋崢嶼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佟千意反應也快,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抵住門問:“你找誰?!”

看清楚門外堆疊的身影,她才知道她應該問:你們找誰?來的人可不止一個。

外麵的人都嚷嚷著宋崢嶼的名字,似乎有要衝進來的架勢,佟千意正著急,宋崢嶼在背後一拎,把她拽了回來,順勢把門關緊了。

他說:“都是記者。”

她吃驚:“記者?記者怎麼會來?”

宋崢嶼在最短的時間裏粗略整理了一遍思路,已經有點眉目了,他說:“這個問題你應該問池蔚州。”

佟千意不確定:“你懷疑這是他搞的鬼?”

宋崢嶼默認。

佟千意又說:“也許是你來的時候被記者發現了呢?”

宋崢嶼這才細問佟千意和池蔚州到底為什麼會在酒店,問完,他又問佟千意:“你注意到記者剛來時說的那句話了嗎?”

佟千意想了想,打頭的那個記者是喊了一句“就是這兒了,302”,她恍然大悟:“他們是直接衝著302房來的?如果他們真是尾隨你,應該你一進來,他們就跟著進來了,不會隔好幾分鐘?!”

宋崢嶼正是此意。

但佟千意還是不願意相信這是池蔚州搞的鬼,她趕緊給池蔚州打電話,可他沒有接。她一抬頭就看見宋崢嶼挑眉,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她尷尬地說:“給我看看你收到的短信。”

宋崢嶼掏出手機,打開短信遞過去。佟千意一看,果然是自己發給他的,發送時間是昨晚八點。那個時間她應該剛在池家吃過晚飯,池方城拉著她到花園裏聊天,她的手機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你給我那條短信的時候,池蔚州就在我旁邊,難道他看見了?所以知道我們早就認識?”

宋崢嶼反問:“他能拿到你的手機吧?”

佟千意說:“就算能,他也不知道鎖屏密碼,根本用不了。”

宋崢嶼接著說:“也許是你男朋友告訴他的?”

佟千意忙說:“方城從來就不知道我的密碼。”

宋崢嶼聞言,若有所思,眉頭輕輕一皺,仿佛陷入了某種情緒。

佟千意察覺到他的反應,暗暗一想,似乎明白他這一刻的心情了。

是的,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連密碼都會和他分享的。但是,對池方城,她卻不會。

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可以分享她的私人密碼,就像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站在好幾米高的老橋底下,張開雙臂說,你跳吧,我會接住你的,她就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在黑夜裏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乞憐說,千意我想抱著你睡,我隻想抱著你,絕對不會有冒犯你的舉動,好不好?然後她就乖乖地側身蜷進他的懷裏,聽著他的呼吸安然入夢。

她曾經那麼信任他,可是,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兩個人都各懷心事,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但是卻不知道,對方跟自己懷的是同樣的唏噓。

佟千意收了收心,問:“那現在怎麼辦呢?”

宋崢嶼笑了笑,態度比剛來的時候溫和了不少:“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外麵大概有多少人?”

眼下他還陷在和範爾爾的緋聞裏,是非纏身,今天如果又被記者拍到跟異性單獨出入酒店,恐怕又是一場風波。佟千意回想了一下,說:“大概十個吧。”她又說,“我打電話叫保安吧?”

宋崢嶼抄著手,背靠衣櫃,思考說:“先別叫保安,人再多點就不好控製了。”

佟千意:“控製?”

宋崢嶼用眼神給佟千意指了指洗手間,說:“你先到裏麵避一避,等我處理好他們你再出來。”

佟千意明白過來,宋崢嶼是想用他的特異功能來解決眼前的困局。她也知道,以前他就曾經試過同時催眠八個人,以他的能力是可以達到的。而且,一時間他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佟千意便話不多說,走進洗手間,把門反鎖。接著,宋崢嶼打開了房間大門,記者們瞬間一擁而入。

記者們一進來,就開始左顧右盼,卻發現房間裏隻有宋崢嶼一個人。有人不禁調侃,說這裏是三樓,難不成那姑娘藝高人膽大,爬窗戶跑了?還有人在房間裏巡來巡去,走到洗手間門口,推了推門,發現推不開,立刻指著門大聲說:“人肯定藏在裏麵!”

宋崢嶼抄著手,一副做壁上觀的淡定,說:“不用猜了,這個房間裏就我一個人,沒有別人。”

有個記者一聽,不滿地揶揄:“就你一個?嗬嗬,我們都不是人喲?”

宋崢嶼本來微微低著頭,記者這樣一說,他眼皮向上一翻,目光十分犀利地盯住那個記者。

就從他開始了!

宋崢嶼盯著記者,兩眼精光乍現,似乎有刀劍的鋒利感,和他在幕前表現出的清新溫和的形象不同,這一刻,他看起來非常具有攻擊性。記者被他這樣看著,眼神漸漸疲軟,精神也恍惚起來。

他意念集中,掃視眾人,漸漸地,大家接觸到他的目光,也和第一個記者一樣,越來越飄忽。

宋崢嶼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催眠就要成功了,隻要所有人的催眠狀態一穩定,他就可以開始給他們洗腦,強迫他們忘記這裏發生的一切。但就在這時,第一個接觸到宋崢嶼催眠眼神的記者竟然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怎麼突然好困呀?”接著其他的記者也跟著打起了哈欠,但打完哈欠以後人就又精神了,恢複了常態。宋崢嶼就算再鎮定,看見眼前這一幕不禁也慌了。

催眠竟然失敗了?!

難道是因為現場人數太多?可是,如果自己不堪負荷,自己是可以感知的,但他並沒有覺得費力,怎麼就失敗了?

如果不是因為人數太多,難道是……那個原因?!

宋崢嶼頓時警惕地審視在場眾人,可是卻又不覺得任何人有可疑之處。他立刻打消了剛才的念頭。畢竟,他剛才心中所想的那個原因,發生的概率恐怕還不到千萬分之一,不可能有那樣的巧合……

總之,不管怎麼樣,催眠洗腦不成,宋崢嶼意識到自己這次又有麻煩了。

而一門之隔,佟千意扒著門聽外麵的動靜,也猜到宋崢嶼催眠失敗了,她正擔心,忽然發現一旁的窗戶外麵好像有東西在晃動,她扭頭一看,窗外麵竟然伸來了一根自拍杆,上麵還架著一部手機。

雖然手機屏幕是背向她的,但佟千意也立刻醒悟過來,持杆的人一定開啟了攝像模式,是因為正麵突破不行,所以改為側麵偷襲,恐怕自己現在已經被拍了個清清楚楚了!

佟千意著了急,撲向窗口,想把百葉簾拉上,卻沒注意到腳下,一腳踢到了窗下麵放著的垃圾桶,發出一聲悶響。房間裏的記者聽到動靜,紛紛說衛生間裏麵藏了人,更加嬉皮笑臉地纏住宋崢嶼不罷休。

最後,酒店的經理和保安都來了,一番斡旋,鬧劇才收了場。

記者們先行離開以後,宋崢嶼對佟千意表示抱歉,因為是他給她添麻煩了。隻是,那一刻佟千意不禁猶疑,到底是宋崢嶼給自己添麻煩了,還是自己給宋崢嶼添麻煩了?畢竟,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她並不單純隻是一個受害者,似乎還是池蔚州用來布局算計宋崢嶼的一顆棋子。

池蔚州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佟千意滿腹狐疑。

宋崢嶼沒有在酒店多留,匆匆走了。他得想辦法找出在洗手間外偷拍的到底是哪家的記者,阻止消息的流出。

過了一會兒,佟千意也離開了酒店,回學校上課。上課期間她心不在焉,就盼著能趕緊下課。她給池蔚州發了短信,問他傍晚有沒有空,跟她見一麵。

剛好到下課的時間,池蔚州發來了回複:我在公司加班,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傍晚七點,城市的輪廓在天空晚霞的反襯之下,顯得更加黑暗而突出。

倦鳥低飛,華燈初上。

池蔚州坐在他二十七樓的辦公室落地玻璃窗前,欣賞著窗外的風景,手指交替輕敲著桌麵。

員工都下班了,公司裏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拿起遙控器對著牆角的音箱輕輕一按,房間裏便回蕩起皇後樂隊的經典曲目。皇後是他最喜歡的老牌搖滾樂隊。他骨子裏是個懷舊的人。

他聽著歌,還在回想中午君越酒店的那場鬧劇。記者們來了以後,他也沒有走遠,他看完了全程,就像在欣賞自己精心導演的一部獲獎影片。他又想象著明天的微博上,各大娛樂賬號會怎樣發布有關宋崢嶼跟神秘女子在酒店私會的新聞。對於自己的精心策劃,他感到很滿意,可是,卻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是他用佟千意的手機給宋崢嶼發短信約了見麵,之後又把發送記錄刪除了。也是他故意把檔案袋放進池方城的包裏,好找借口把佟千意騙到酒店,他知道周一上午池方城的課是滿的,而佟千意正好沒課。也是他打電話給記者,讓他們到君越酒店302號房,說那裏有宋崢嶼的大新聞。

他利用了佟千意,這就是他雖然計劃成功,卻高興不起來的原因。這一點他自己很清楚。

也是他對記者說謊,說看見車禍發生以後宋崢嶼和範爾爾一同下車,其實,當時車上隻有宋崢嶼一個人。

他還要池方城配合他,撒謊力挺他。這一切都是在針對宋崢嶼。

他看著電腦屏保上輕輕閃動著的公司LOGO:律天。

律天信息谘詢公司。

其實,這間公司就是一般人常說的私家偵探社。池蔚州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剛剛還給雇主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明天會有關於宋崢嶼的醜聞公開,他料想雇主應該會很滿意。

大概兩個半月以前,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自稱姓賈,很低調地來律天找池蔚州。

賈先生說,一定要律天的池老板親自執行這份委托,絕不能隻是草率地交給下屬。賈先生要求他秘密調查當紅小生宋崢嶼。

眾所周知,宋崢嶼現在名義上的父親其實是他的資助人。知名編劇六案在幾年前遇到流落街頭的宋崢嶼,看他無家可歸,又覺得和他很投緣,於是就把他送到了寄宿學校,支付他的學費和生活費。成年後的宋崢嶼對六案知恩圖報,以養子的身份向他盡孝。這段身世對宋崢嶼而言,既是傳奇,也是佳話。

六案是國內最頂尖的編劇,他的作品叫好叫座,也拿過不少國際大獎。而宋崢嶼因為遇見了六案,才發覺自己對表演有濃厚的興趣。六案也覺得他很有表演的天賦,便又讓他報讀了電影學院的表演係。

在校期間,宋崢嶼就參與過一些電視劇的拍攝,但不是演獄卒、逃犯,就是演隻有一句台詞的公司同事甲。直到去年,他參演了一部大熱的IP劇,在劇中扮演了男二號,而他也憑借這部劇人氣口碑雙豐收,一躍成為當下最受歡迎的影視圈新人之一。今年年初,由他主演的第一部電視劇在各大衛視輪番播映,更是獲得好評如潮,他也因此圈粉無數,風頭甚至蓋過了上一代的國民男神。

但賈先生說,根據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宋崢嶼的真實出身並不光彩,這個不光彩很可能跟他的親生父親有關。賈先生所知有限,所以需要池蔚州幫他做進一步的調查。他要池蔚州既追查宋崢嶼的身世,尋找他的生父,同時,也長期跟進他的私人動態,隨時挖掘他的醜聞並予以曝光。

雖然賈先生看起來似乎很神秘,既不願意透露自己的消息來源,也不肯說他為什麼要調查和針對宋崢嶼,但有一點池蔚州敢肯定,賈先生隻是出麵人,他的背後還隱藏著一個真正的雇主。

車禍發生以後,賈先生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也正是他要求池蔚州趁此機會大做文章。

不難想象,賈先生和那位幕後金主不惜一切想把宋崢嶼拉下神壇,應該是看他近年來風頭過盛,不想他發展太快。除了現在跟宋崢嶼競爭激烈的那幾位當紅小生以外,池蔚州暫時還想不到誰會這樣針對他。

也許是和宋崢嶼競爭最激烈的流量小生華子熏……

也許是感到自己地位受威脅的視帝歐杭……

也許是四小天王當中的一個……

或許就正好是範爾爾那位圈中的男友卿軒……

純屬好奇,池蔚州把這幾個人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過完正好一首歌結束,他聽見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拿起來一看,賈先生回複了他剛才的信息:謝謝你,明天你會拿到你應得的報酬。

池蔚州回複:客氣。

賈先生沒再回過來。

池蔚州刪掉了聊天記錄。

這時,敲門聲響起。佟千意不等池蔚州同意,就迫不及待地推門進來了。

池蔚州看見佟千意,微微一笑。

佟千意神情嚴肅,開門見山:“給我一個解釋吧?”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不客氣地和池蔚州說話。

池蔚州關掉音樂,房間裏忽然安靜得可怕,就連他起身時椅子和地麵的摩擦聲也顯得十分刺耳。

“你想知道什麼?”他問。

佟千意問:“今天酒店的事都是你安排的?”

“是。”池蔚州承認得很爽快,有點出乎佟千意的預料。

她忙問:“為什麼?!”

池蔚州歪嘴一笑,低頭看著自己擦得光亮的皮鞋,沒說話。

佟千意說出自己的推論:“據我所知,你跟宋崢嶼之間本來沒有任何瓜葛,你這麼做隻有一個原因,這是一件公事,對嗎?是有人要你這麼做的?”

池蔚州說:“既然你也知道這是公事,那你就更應該知道,我跟我的客戶之間通常都有保密協議。”

佟千意也猜到了他會以行規來搪塞她,她問:“所以你就可以頂著公事的名義肆無忌憚地利用別人嗎?”

池蔚州高傲地說:“如果你是想來教訓我,沒這個必要,你可以走了。”

但佟千意不肯罷休,又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鎖屏密碼?”

池蔚州目不轉睛地盯著佟千意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緩緩地說:“我會讀心術。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時,就會知道你心裏麵在想什麼。”

佟千意不相信池蔚州說的,她正在氣頭上,對方這毫無歉意吊兒郎當的態度更是火上澆油。她見辦公桌上正好有半杯水,一把抄了起來,對準池蔚州的臉一潑:“不是有讀心術嗎?怎麼沒看出來我要潑水,而躲開我呢?”

池蔚州生氣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眼神從犀利變成了凶狠。但他還是麵帶笑容,笑得有點邪氣。

“方城告訴我,你是個好人。”

池蔚州抽出紙巾擦臉,幽幽地說:“我也覺得我是個好人。”

佟千意說:“我會告訴他的,關於他的好大哥是怎麼利用自己弟弟的女朋友,去布局算計別人的!”

池蔚州笑了笑:“那你不妨再告訴他,你跟宋崢嶼是怎麼認識的。”

“你?!”

“你和宋崢嶼在車禍發生之前其實就已經認識了,對吧?”

“這和你沒關係!”

池蔚州像是沒聽見:“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

佟千意諷刺說:“你不是會讀心術嗎?想知道什麼就直接讀吧,何必問我?!”

池蔚州把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淡淡地說:“你不說我也遲早會弄清楚的。”他施施然走向衣櫃,準備換掉被潑濕的衣服。他是個很重視形象的人,所以在公司也配備了自己的私人衣櫃。

佟千意盯著他的背影,主動挑起話頭問:“為什麼你不怕影響我和方城之間的感情,這樣利用我?”

池蔚州回頭打量了她一眼,胸有成竹:“我覺得你已經猜到原因了。”

佟千意冷笑:“你是希望我跟方城分手吧?”

池蔚州露出滿意的表情:“正是!”

“以前我隻是懷疑你可能討厭我,現在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

池蔚州拉開櫃門:“不,我並不討厭你。”他回頭給了佟千意一個笑容,一字一句,“我喜歡你。”

佟千意並沒有在意這一刻池蔚州的眼神和措辭都有點曖昧,她隻是充滿怨氣地瞪著他。

池蔚州又說:“但你們不合適。”

“我們!很!合適!”佟千意不假思索地挑釁。

“那就等新聞出來,看看你還有沒有底氣說這句話吧?”池蔚州露出諷笑,一邊慢慢地脫掉西裝。

佟千意像是被擊中,心裏麵咯噔一下。沒錯,如果酒店的事被曝光,她和方城合不合適可能就不那麼重要了。即便她並不認為方城對自己的感情有那麼不堪一擊,可是,他的確有他不堪一擊的地方——他是個非常衝動而好麵子的人。如果有人令他顏麵掃地,他一定會毫不顧忌地跟對方翻臉。而至於他會不會也跟自己翻臉,佟千意其實是有點擔心的。

“池蔚州,你……”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繼續留在這兒,不過我要換衣服了。”他已經脫掉了西裝,準備脫襯衣。

佟千意見狀,不好意思再賴著不走,白了他一眼,摔門而去。

她一走,辦公室裏忽然靜若深海。

池蔚州不笑了,他不笑的時候,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陰鬱的氣息。

他沒有著急換衣服,隻是站在衣櫃前麵,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呢喃道:“讀心術?”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然這個世界上有人會特異功能,那麼,讀心術的存在自然也不是不可能吧?但佟千意轉念再一想,隻是一串密碼而已,對於一個做私家偵探的人來說,想知道可以有很多種方法,何必上升到讀心術這種玄乎的理由呢?她決定不再糾結於這個細節了。

第二天,雖然宋崢嶼已經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在洗手間外麵偷拍的記者,但他還是慢了一步。中午十二點以前,各大營銷賬號就已經連文字帶圖片,把昨天發生在酒店的事情描述得繪聲繪色了。

宋崢嶼簽約的經紀公司是本地最有名氣的娛樂公司。因為老板名叫盛駿業,所以公司便以駿業為名。

駿業娛樂旗下藝人眾多,公司內部還有派係之爭,藝人和藝人鬥,高管和高管鬥,甚至小職員也和小職員鬥。想鬥的、不想鬥的,在這樣的環境裏,都很難獨善其身。宋崢嶼也不例外。

宋崢嶼現在是駿業娛樂的三大台柱之一,和他地位持平的是兩位前輩級的人物,一個是曾經數度在國劇頒獎禮上拿過最佳男主角的演員歐杭,一個是影視歌三棲的國內一線花旦瑉樂。跟他們相比,宋崢嶼還隻是小鮮肉一枚。但由於他這兩年風頭正盛,公司重視他,所以圈內才有了駿業三足鼎立的說法。

三足都有同盟,也有敵人。這天下午開會,就有一位向來特別針對宋崢嶼的高管當眾掃他的麵子,說他現在雖然人氣正盛,但演技還備受爭議,與其不知檢點,總靠一些花邊新聞來博眼球,倒不如好好磨煉一下自己的演技。

宋崢嶼在外一向是謙和內斂的態度,不喜歡跟人杠在明麵上,不管那位高管怎麼說他都不反駁,態度也不卑不亢的。

高管發言完畢,會議就結束了。

宋崢嶼旁邊有個身材瘦小、短發素顏的女人第一個站了起來。她起身的時候故意把椅子往後一撞,椅子撞到了背後的玻璃牆,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所有人都看著她,她隻是望著那位高管,微微一笑。

高管暗暗翻了個白眼,走出會議室。

其他人也陸續離開了。

宋崢嶼拍了拍剛才發脾氣的女人的肩膀:“陶桃姐,您受委屈了。”

名叫陶桃的女人是宋崢嶼的經紀人,年近三十歲,性格直爽,脾氣也火暴。兩年前宋崢嶼被上任經紀人過河拆橋,吃了個大虧,之後公司便安排陶桃來做他的經紀人。陶桃很欣賞宋崢嶼踏實穩重的作風,所以,即便手裏還有另外兩個藝人,她最偏心的也還是宋崢嶼。

陶桃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說:“多大點兒事,這華國平,至於嗎?”華國平就是剛才那位奚落宋崢嶼的高管。

宋崢嶼故作一本正經:“不至於。”

陶桃睨了他一眼:“我說小祖宗,你可一定要爭口氣,知道嗎?什麼三足鼎立啊,回頭你一枝獨秀,把今天對你落井下石的人都給我踩成土豆泥!”

宋崢嶼單手撐在會議桌上,彎腰小聲對陶桃說:“土豆泥現在是沒有了,不過你陪我去見一個人吧?”

“見誰?”這小子看起來一臉狡黠的樣子。

宋崢嶼說:“吳總。”

陶桃眼睛一瞪,問:“吳總?風口浪尖上,你找吳總幹嗎?她跟華國平可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宋崢嶼胸有成竹:“邊走邊告訴你。”

身為經紀人,陶桃是有必要了解藝人的真實情況的。而關於那次車禍,宋崢嶼也已經向她解釋過了。

其實,那天宋崢嶼的確有和範爾爾去過別墅。

宋崢嶼和範爾爾雖然不是同一家公司的藝人,但因為以前合作拍劇,彼此還挺投緣,所以關係一直不錯。雖然媒體總愛捕風捉影,說他們有曖昧關係,但其實他們倆真的就隻是好朋友而已。

車禍那天,範爾爾原本自己一個人開車去別墅,打算和一個從外地過來出差的老同學見麵話別。

那套別墅是日租形式的,朋友出差期間,就住在那裏。

赴約途中,範爾爾路過駿業,不巧車子就在辦公樓附近壞了。一來她趕時間,等不及經紀人從市區另一頭開車來接她;二來,她為人非常謹慎,偶像包袱也很重,她不想坐出租車,怕被人認出來,所以就決定找宋崢嶼救急。

宋崢嶼那天到公司來為他代言的某品牌周年慶錄祝福視頻,視頻正好錄完,就接到範爾爾的電話,他立刻就趕去接她了。

快到別墅的時候,範爾爾的經紀人卻忽然打電話給她,說有急事,公司召她一個小時後回去開會。

於是,宋崢嶼把範爾爾送到目的地以後,陪她匆匆地和朋友見了一麵,準備繼續當她的司機,把她送回公司。這時,他們發現自己被娛記跟蹤了。

由於害怕被記者追到拍照,範爾爾一上車就給她的經紀人打了電話,叫對方到約定的地點來接她。車子經過約定的地點時,她便下了車,宋崢嶼則繼續飆車,跟記者周旋,後來就發生了撞車事件。

所以,雖然離開別墅的時候範爾爾是和宋崢嶼同車,但發生車禍的時候,車裏就已經隻有宋崢嶼一個人了。

池蔚州對公眾說謊的目的何在,他們尚且還不得而知,沒想到對方竟然興了一次風浪,緊接著又來了第二次。

這次酒店事件的來龍去脈,宋崢嶼也都告訴了陶桃。他希望陶桃能找人查一下這個池蔚州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總是針對他。

不過,陶桃一聽說酒店的女孩竟然是宋崢嶼的前女友,關注點一下子就偏了。她就像考官提問考生一樣,問他們當初為什麼分手,為什麼之前還假裝不認識,又問他有沒有複合的想法,問了很多,宋崢嶼一句話籠統回答,說他和佟千意之間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再見也隻是路人。他知道陶桃反對他在事業上升期談戀愛,他向她保證會管好自己的私生活,全力打拚事業。

範爾爾也好,佟千意也好,像這樣的緋聞,陶桃早已經見慣不驚了,所以她也沒為這件事情糾結。她告訴宋崢嶼不用刻意去澄清什麼,以後如果有記者問到,編個合理的理由搪塞一下就行了。

在會議上奚落宋崢嶼的華國平,是公司策劃部的經理。駿業三足鼎立,而這位華經理是棵牆頭草,跟紅頂白是出了名的。至於那位吳總,立場比華國平稍微堅定一點,她堅定地既維護歐杭,又討好瑉樂,唯獨對宋崢嶼,表麵熱情,背地裏算計。哪怕公司裏很多人都知道,宋崢嶼和CEO的關係還算不錯,但吳總也一樣不買賬。陶桃還開玩笑說,可能是因為大前年宋崢嶼給吳總送的月餅裏麵混了五仁的,把她給得罪了,因為傳說吳總吃一口五仁月餅就要惡心半個月。

會議室在二十六樓,吳總的辦公室在二十九樓。

陶桃跟著宋崢嶼走出會議室,去搭電梯。

她問:“你是擔心華國平想趁這個機會落井下石,找吳總撤掉你給雅騰的代言?”

宋崢嶼默認。

雅騰衛浴明年的形象代言人最近才剛選定了宋崢嶼,而負責與雅騰的合作事務的,就是吳總。

吳總不但是華國平的頂頭上司,而且跟華國平還有親戚關係,兩個人在公司一向秤不離砣,同仇敵愾,如果華國平這次想拿代言做文章,最後點頭的還得是吳總。

其實,當初吳總決定把雅騰的代言給宋崢嶼,很大原因還是看民心所向,她個人心中意屬的人選其實是瑉樂。前幾天助理還告訴宋崢嶼,他從瑉樂的助理那兒聽說,瑉樂找過華國平,想叫他幫忙搶雅騰的代言。

陶桃看宋崢嶼一副篤定的樣子,隱約覺得他不是臨時貿然起興,問:“那我們現在找吳總是……”

宋崢嶼說:“我最近才知道,除了雅騰衛浴,吳總更想要的是跟雅騰日化的合作。”他們走到電梯口,電梯正好上來,裏麵沒有人。

進電梯以後,宋崢嶼繼續說:“碰巧我比吳總早一步,跟雅騰打好了這個關係。”

陶桃將信將疑:“雅騰日化那邊用海曼的藝人,都用了快十年了,關係那麼牢靠,誰撼得動啊?你?”

宋崢嶼說:“一會兒見到吳總,一起給你們解釋。”

真的假的?陶桃心裏嘀咕。

“這關係要是能打好,還能隻是碰巧?那得把土豆泥都還原成土豆吧?”

宋崢嶼抿著嘴,眉眼間有淡淡的笑意。

陶桃又問:“你是不是知道自己最近倒黴,所以買定保險了啊?”

電梯到了。宋崢嶼伸手擋著電梯門,示意陶桃先出,他跟上。

陶桃邊走邊嘀咕:“宋崢嶼,姐姐我可是你的經紀人,你當我吃白食的?保不住你一個代言?還要你自己買保險?”

宋崢嶼略帶歉意看著陶桃:“不好意思,陶桃姐,最近因為我的事情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我如果能做點什麼減少你的麻煩,就當是賠罪了。”

陶桃向來豪氣:“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這世道什麼樣,我還不清楚嗎?我又沒怪過你。”

“所以我要把今年中秋的五仁月餅都給你。”

“肉鬆火腿的也都給我好不?”

“好。”

“懂事!難怪都說你是姐姐殺手。”兩個人說笑著走到吳總辦公室門口,正了正色,敲門進去了。

這天,宋崢嶼和陶桃見過吳總以後,果不其然,華國平在下班的時候就來找吳總,拉著她去吃意大利菜。吃飯的時候,華國平說起想趁機換代言人,卻被吳總敷衍了過去。因為吳總已經鐵了心不想丟了宋崢嶼在雅騰那邊的關係,就算心不甘情不願,她也不會再動他這個代言人了。

華國平在吳總那邊碰一鼻子灰的時候,宋崢嶼回到家裏,一進門,戰鬥的狀態似乎就被隔離在門外了。

放下鑰匙,像是也脫掉了周身的鎧甲,他沒有開燈,走到沙發上躺著,身體軟綿綿地嵌了進去。

他安靜地躺在黑暗裏。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給佟千意打電話。他想問問她那邊的情況,希望酒店的新聞沒有給她的生活造成困擾。

困擾是一定有的。緋聞中午曝光,到現在八個小時過去了,佟千意已經算是一個網絡兼校園紅人了。

她現在是D大心理學專業三年級的學生,緋聞一曝光,很快就有同校的網友認出了照片裏的女孩就是她。消息不脛而走,她在學校裏頓時備受關注。就連晚上去食堂吃飯,都有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不僅如此,宋崢嶼的粉絲還發現,原來她也是車禍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甚至有人因此自動腦補,說車禍後宋崢嶼去醫院探望傷者,其實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探望她。

經過這些添油加醋的揣測,這段緋聞就變得更加耐人尋味,佟千意和宋崢嶼之間的關係也更撲朔迷離了。

宋崢嶼打來電話的時候,佟千意正在宿舍洗澡。

洗完澡,她發現手機裏有宋崢嶼的未接來電,猶豫了一下,隻用短信回複:事情交給你處理。

一句話就能堵住對方的千言萬語。

宋崢嶼收到回複,立刻又打電話來,佟千意還是沒接,繼續用短信回複:我在上自習。

宋崢嶼發來三個字:對不起!

佟千意想了想,回他:池蔚州是私家偵探,他針對你是因為有客戶要求他這麼做,我隻知道這些。

宋崢嶼看見短信,眉頭一皺。過了一會兒,他回複: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謝謝你。

佟千意:不客氣。

宋崢嶼又問:你今天怎麼樣?

佟千意一心想著怎麼樣能盡快結束和他的對話,於是匆匆回複:我沒事。

接著立刻補充第二條:我陪同學處理點事,先忙了,你早點休息。

宋崢嶼收到短信,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走進臥室,換上家居服,打開床頭的小夜燈,從衣櫃裏拿出了一個收納盒。

打開盒蓋,裏麵有很多用紙折成的小狗,都隻有半個手掌那麼大,眼睛和鼻子是折好以後用筆塗上的小黑點,看起來很稚氣,像幼兒園小孩子做的手工。

宋崢嶼每次感到有壓力或者不開心的時候,就會折這樣的小狗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舒緩情緒。

他從盒底拿出幾張已經裁好的紙張,開始折了起來。

折小狗的方法是佟千意教他的,盒子裏麵唯一一隻藍色的紙折狗,也是佟千意親手折的。

那隻小狗的背部還寫了宋崢嶼的名字。

宋崢嶼神態專注,眼神溫柔,修長的十指與柔軟的白紙交纏,在昏燈一盞的室內,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優雅得像是一場舞台劇。而這場舞台劇的劇名大概就叫作思之欲狂,也叫作念念不忘。

看窗外有風吹進來,白色的窗簾被吹出了溫柔的弧度,宋崢嶼不禁想到了以前,佟千意洗過頭發之後,風吹著她的長發,那柔軟的黑絲緞,大概也是這樣翩翩飛飛,他覺得她美好得像仙女。

那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在他的公寓裏洗頭。因為那天他們溜進果園裏摘桑葚,結果她沾了一頭的蜘蛛網。

當時的他在電影學院附近租了一套帶閣樓的兩居室,也就是海山公寓大廈的那套。有一天他們心血來潮去果園摘桑葚,摘完回來,她吃桑葚吃得滿嘴烏青,連牙齒都紫了,頭上還有蜘蛛網,活像個臟兮兮的小乞丐。他便催她去梳洗,還把自己的襯衣拿給她換。

她洗過頭以後,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肩膀上,穿著他的襯衣從衛生間裏出來,渾身不自在。

她拽著襯衣的下擺,左拉右扯,生怕自己走光,臉漲得紅紅的,非常嬌羞可愛。一走到沙發旁邊,她就趕緊抓了個抱枕壓在腿上坐下來。他瞥了她一眼,傲嬌地說:“我又不會吃你的豆腐。”

她不假思索:“你不吃我的豆腐那吃誰的?”

他一聽,誇張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嗎?我不吃你的豆腐,你好像還不開心?那我……”

他走向她,她肩膀一縮,往後一仰,調皮笑道:“喂,我是說……豆腐不好吃,我要吃桑葚!”

在佟千意麵前的宋崢嶼,不像在別人麵前那麼內斂,表情動作都會變得豐富起來,毫不掩飾他的大男孩氣,他噘了噘嘴,說:“沒了,你剛剛洗澡的時候我都吃光了。”

什麼?她眼睛一瞪,盯著茶幾上空空的盤子,真的一顆沒剩了。

她委屈極了:“我就說吃完再洗嘛!你是不是故意的呀,就想把我支開,自己一個人吃獨食?!好卑鄙啊!”

“卑鄙?就為了幾顆桑葚,你就上升到人身攻擊了?”他揉了揉她的頭發。

“就為了幾顆桑葚,你就暴露了你的自私狡猾!奸詐!啊!還暴力呢!”她說著,身體一扭跪上沙發,用抱枕敲他的腦袋。

到底是誰暴力啊?他可委屈了,嚷嚷著說佟千意你再打我,我真要吃你的豆腐了。她頓時意識到以自己此刻的打扮實在不宜有大幅度的動作,於是把背一駝,扯著襯衣的下擺問:“你到底把我的桑葚藏哪兒了?”

他笑了:“你也知道我藏起來了呀?”

她說:“嘿嘿,我知道你才不自私,才不狡猾,才不奸詐呢——”她一邊說,一邊走到冰箱前麵,把冰箱門一拉開,桑葚果然在裏麵,她齜牙一笑,“嘻嘻,你才不卑鄙呢!”

他走過去把她的頭發揉得更亂了,一邊揉一邊說:“知道你喜歡吃冰的,所以我才放裏麵的。”

“哦……”她頂著一頭亂雞窩,腦袋甩了甩,把頭發朝兩邊一撥,突然踮起腳,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獎勵你!”

那是唯一的一次她主動親他。

她親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好像是一朵從廢墟裏開出來的花,旺盛,頑強,無往而不利。

對那時的宋崢嶼而言,陋室方幾,掃塵飲茶,日子過得再清淡粗鄙,但隻要有她,他就別無所求了。

他還記得,那天佟千意還問他:“你的特異功能隻能夠對人起作用嗎?能不能催眠什麼花花草草、貓貓狗狗的呢?”

他便用欣賞小貓小狗的眼神看著她,說:“能啊,能催眠貓貓狗狗的。”

她驚喜:“真的?!”

“真的!”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你不就是貓貓狗狗嗎?”

她用手肘撞他:“你才是貓,你才是狗呢!”

平時一貫優雅穩重的少年在這時調皮地笑了起來,絲毫不掩飾稚氣,他竟然還順著她的話,學狗叫了一聲:“汪!”兩個人抱在一起笑成一團。

後來,她就特意學了怎麼用紙折小狗,折出了第一隻,還在小狗身上寫了他的名字,手舞足蹈地說這就是宋崢嶼,宋崢嶼會汪汪叫……

時隔四年,宋崢嶼再回想起他和佟千意之間的甜蜜幸福,所有的細節都還清清楚楚。這四年來,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究竟度過了多少個像今天這樣的深夜,孤零零地溺在無邊的黑暗裏,疲倦而無望地想她。既想她,又想忘了她。

但掙掙紮紮,她卻還是他的海底月,遠在天邊,也還是他的心上人,近在眼前。

這幾年,無論他收獲了多少的獎杯和美譽,他最念念難舍的,也還是和她在一起粗茶淡飯、親密無間的時光。

這一晚,宋崢嶼和佟千意都失眠了。第二天,佟千意頂著熊貓眼去教室,周圍依然和昨天一樣,充斥著異樣又曖昧的眼光。她雖然覺得不舒服,但表麵上還是裝得跟沒事人似的。

自從緋聞曝光,池方城就沒有主動聯係過佟千意,昨天一整天都沒有,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也沒有。

直到第四天中午,佟千意去食堂買飯,遠遠看見池方城跟幾個男生坐在一起,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過去跟他打招呼。

池方城不知道佟千意來了,他跟幾個哥們兒聊得正起勁。佟千意走到他背後,正巧聽見他用酸溜溜的語氣說:“佟千意?我都跟她分手了,她要丟臉也不是丟的我的臉,這事兒可別往我身上扯啊!”

男生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尷尬地望著佟千意。池方城回頭一看,丟下筷子,怒衝衝地站起來就走。

“方城?!”佟千意追了上去。

池方城衝出食堂,在小路上停下來,一轉身,凶巴巴地瞪著佟千意。

“幹嗎啊?!”

佟千意平心靜氣地說:“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池方城頭一歪,說:“不用問了,我什麼都知道!”

她問:“是你大哥告訴你的?”

“是!”他凶巴巴的。

“那他有沒有告訴你,他在利用我抹黑宋崢嶼?”

“有!”池方城眼睛一瞪,斬釘截鐵。

佟千意覺得有點諷刺:“所以你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是我的錯?”

池家兄弟的感情從小到大都很好,池蔚州是個護弟狂魔,對池方城寵愛有加,而池方城在哥哥的庇護下,就像長在溫室裏的花朵,什麼大風大雨都有哥哥為他扛著。所以他對哥哥也十分依賴,甚至達到了盲從的地步。曆來都是哥哥指東他就往東,指西他就往西。池蔚州就是吃準了他這樣的性格,所以主動向他坦白,承認是自己一手策劃了酒店事件。最初池方城也很生氣,但還沒有氣過半天,就被池蔚州一番遊說,把怒氣全轉移到佟千意身上了。就連池蔚州說,他覺得他和佟千意的性格都太倔,一有分歧就會火星撞地球,並不適合在一起,他也覺得有道理。

池方城質問佟千意:“難道不是你的錯嗎?如果你跟姓宋的沒有什麼,我大哥能用一條短信就把你們騙到酒店了?這就叫……身不正,影子也是歪的!”

什麼?!簡直是不可理喻!

池方城又問:“那你告訴我,你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沒關係!”

“沒關係?沒關係他會跟你發短信說什麼以前的事?沒關係你會幫他把我騙到KTV,讓他從我這兒套話?”

“如果你不受你大哥的唆使,對記者說謊,他需要向你套話嗎?”

“別怪到我大哥頭上……”池方城嚷嚷,“而且……我大哥從來都是為我好!我就聽他的怎麼了?!”

佟千意問:“那他要我們分手,你也覺得他是為你好,你會跟我分手嗎?”

“怎麼不會?!”池方城脫口而出。

……

佟千意突然覺得喉嚨裏一堵,接不上話了,一臉錯愕。

池方城也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嘴快,但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為了麵子他也不能收回來,他決定一走了之。

可話還沒說清楚呢!佟千意堵著池方城的去路:“那你剛才跟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嗎?我們分手了?”

池方城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我現在……不想跟你說這些……”

佟千意一字一句地問:“我們到底分手了嗎?!”

池方城心煩意亂:“哎呀!反正我不想看到你了!”一說完他就慌裏慌張、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拐個彎,人就不見了。

“所以呢?那到底是分了還是沒分啊?”上課前,溫燦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一隻手撐著頭,苦惱地看著佟千意。

剪著齊劉海、戴黑框眼鏡、喜歡梳丸子頭的女生溫燦雪是佟千意最好的朋友。她聽佟千意說完自己跟池方城的事情,表情比佟千意還愁。

佟千意笑了笑摘掉了她的眼鏡,替她擦了擦鏡片,邊擦邊說:“不知道哦。”

溫燦雪安慰佟千意:“那個池方城,翻臉比翻書還快,脾氣又跟小孩子似的,他就是在氣頭上嘛,可能氣過了就沒事了?”溫燦雪說話的語速偏慢,聲音也小,好像說什麼都帶著一種不確定,一直是班裏公認的迷糊女王。

佟千意把眼鏡還給溫燦雪,趴在課桌上:“反正聽天由命吧。”

初夏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教室裏隻有寥寥幾個人。離上課還有半個小時,有人戴著耳機溫書,也有人用書蓋著臉呼呼大睡。佟千意閉起眼睛,深吸一口氣,空氣裏仿佛有某種不知名的花香。

煩心的事雖然很多,可是,她的心境還算平和。

溫燦雪看佟千意閉目養神,她便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一會兒敲鍵盤,一會兒撥鼠標,聚精會神。

佟千意覺得太安靜,睜開眼睛一看,見溫燦雪正盯著屏幕,表情還有點迷醉。她坐直,歪頭單手托腮盯著溫燦雪。

溫燦雪扭過頭,衝佟千意嘿嘿幹笑了兩聲。

佟千意也跟著嘿嘿笑兩聲。

溫燦雪撓撓脖子:“佟千意,你還有話要跟我說嗎?”

佟千意打趣她:“怎麼,嫌我煩,不想跟我聊天啦?”

“沒有啦!”

“跟你開玩笑的。”佟千意嘟嘴。

溫燦雪又安慰她:“反正你別愁了,我覺得你跟方城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邊說,一邊還忍不住瞟一眼電腦屏幕,就好像眼睛和屏幕裏各有一塊相吸的磁鐵似的。

佟千意不用看也知道溫燦雪在偷瞄什麼,她用手指戳了戳屏幕:“終成眷屬啊?是裏麵這個人告訴你的嗎?”

溫燦雪有點不好意思:“我都沒跟他說上話。”

資深網宅溫燦雪的電腦裏五花八門,可以說是無奇不有。現在很多人都是手機不離身,她則是手機和電腦都不離身。

佟千意看過溫燦雪的電腦,四個字,又雜又亂。但是,在那些雜亂的文件堆裏,卻有一個文件夾,不雜不亂,幹淨整潔,還被按年份進行了歸類整理。從2013年開始,到現在的2017年。

這個文件夾的名字就叫“宋崢嶼”。

佟千意還記得,初入校園,舉行迎新晚會那天,坐在自己旁邊的丸子頭女生整晚都沒有看演出,開場主持人發言的時候她就在刷微博,散場主持人謝幕的時候她還是在刷微博。佟千意忍不住好奇,湊過臉去問她:“同學,有什麼那麼好看的,你一直在看?”

溫燦雪的頭終於抬了起來,笑得有點害羞:“沒,我這是在給我的偶像投票打榜呢,今晚十二點就截止了。”

佟千意覺得溫燦雪看起來呆頭呆腦的,有點可愛,笑著說:“哦,這樣啊。我叫佟千意,你呢?”

溫燦雪推了推眼鏡,說:“溫燦雪。我跟你一個班的,報名那天我就看到你了,我住你斜對麵的宿舍。”

“哦……”佟千意問,“那你偶像是誰啊?”

溫燦雪害羞地說:“是個還不怎麼出名的演員,最近才剛演了一個電視劇的男二號,那部劇叫《時光琥珀》……”

佟千意的表情忽然有點尷尬:“是……宋崢嶼嗎?”

溫燦雪眼睛發亮:“咦,你也在追這部劇嗎?對對,就是他!不過,我關注他的時候,他還在演男五六七八號呢。嘻嘻,我感覺啊,等這劇一播完,他就會紅起來的,你看現在網評多好。”

溫燦雪說著,把手機屏幕轉向佟千意。佟千意卻故意把視線移開,隻是點頭笑了笑:“嗯。”

當時是2014年九月,由宋崢嶼扮演男二號的電視劇《時光琥珀》剛開始在各大衛視播出,大部分的觀眾還喊不出宋崢嶼的名字。但是,溫燦雪竟然說對了,劇一播完,宋崢嶼就紅了。

他在劇中扮演的心狠手辣卻浪漫深情的反派角色俘獲了無數女觀眾的芳心,風頭甚至蓋過了同劇扮演男主角的卿軒。

那年年底,電視台舉行頒獎晚會,他一舉就拿下了最佳新人、最佳男配角和最佳人氣三項大獎。

頒獎典禮直播那晚,溫燦雪宿舍有人偷偷用電飯煲煮火鍋,結果燒了保險絲,又怕被問責,不敢到樓管那裏報修。

溫燦雪隻好抱著電腦來佟千意的宿舍看。

宿舍裏其他女生也在,大家圍著電腦一起看,鏡頭隻要一轉到宋崢嶼,女生們就輪著對他發花癡。

隻有佟千意最冷靜,有時看看屏幕,有時卻故意不看屏幕。女生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宋崢嶼身上,誰也沒有察覺到她的拘謹。

溫燦雪一邊看頒獎直播,一邊還給大家科普宋崢嶼的奮鬥史。從他少年時期的流落街頭開始講起,如數家珍。

佟千意還記得,當時溫燦雪很驕傲自己獨具慧眼,在宋崢嶼還沒有成名之前就注意到他了。

有人問她是怎麼注意到的,她說,是在去年的一部宮鬥劇裏,宋崢嶼演了一個對白少得可憐的禦前侍衛。

佟千意聽溫燦雪提到那部宮鬥劇,心裏忽然難受起來。那時的去年還是2013年,劇在十一月播出,佟千意和宋崢嶼卻在十月就分了手。曾經說好的要陪他一起看那位玉樹臨風的侍衛大人,但這個約定卻成了空。

沒有人知道,那部粗製濫造的宮鬥劇即便被很多人吐槽,佟千意也一集不落地看完了。

夜深人靜,她一個人對著電視機屏幕捕捉曾經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好幾次都被眼淚模糊了視線,什麼也看不清。

那是她的人生裏一段最難挨的光景。

四年來,宋崢嶼從默默無聞到紅透半邊天,他所有公開的動向,其實佟千意也跟溫燦雪一樣關注著,但她隱藏得很好。即便跟溫燦雪已經成了她可以交心的密友,可她還是隻字不提自己和宋崢嶼之間的關係。

她想,宋崢嶼會成為過去的。

即便從前的他是眼前人,也是心上人,可後來的他也隻是海底月,隻是天上月了吧?

而她呢?從前她是局中人,但總有一天,她會成為局外人,清清白白,隻有一顆看客的心。

到那個時候,也許她就能放下往事,也就不再忌諱和別人提起宋崢嶼了。

隻不過,現在離那一天還很遠,佟千意也沒有預料到,一場車禍竟然把她和宋崢嶼重新拉到了一起。

她更沒有想到,此刻,於她最好的朋友溫燦雪而言,還是海底月是天上月的宋崢嶼,後來,會變成眼前人、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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