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畫室,鬆蘿就被隔壁班的孟初省扯到角落,“鬆蘿,早上有個男的打電話找你。”
“找我的?”鬆蘿狐疑,“怎麼打到這來?”
“我也不知道。”孟初省壓低了聲音,“總之好像不是什麼正常人,聽聲音就怪嚇人的,說是讓我轉告你,他馬上就要出去了,要和誰報仇之類的,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鬆蘿的心臟重重地沉了一下,急忙問:“他還說什麼?”
“沒什麼了。”孟初省說,“我叫他過會兒再打給你,那邊就掛了電話。”
鬆蘿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孟初省扯了扯她的袖子,“你沒事吧?”
“沒事……”鬆蘿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是我一個同學,說話是有點怪裏怪氣的,我一會兒就給他打過去。”
孟初省舒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接到什麼恐怖電話,我最近小說看得有點多,經不起嚇。”
鬆蘿徹底回過神來安慰她:“光天化日的哪來的恐怖電話嘛,中午請你吃飯壓壓驚。”
見孟初省高高興興地走了,鬆蘿才跑到座機上查了一下來電記錄,早上一共就來了三通電話,鬆蘿把號碼全記下來,一個一個地打過去。
前兩通電話都來自學生家長,鬆蘿咽了下口水,戰戰兢兢地撥出第三個號碼。
四聲漫長的等待音之後,那邊終於接起了電話。
“喂?”
“喂,你好,晏城監獄,請問找誰?”
鬆蘿“啪”地掛斷了電話,腦子裏嗡嗡作響。她挨著牆壁茫茫然地蹲下去,卻怎麼也阻擋不了記憶裏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慢慢地浮上來。
那樣的笑臉,帶著結痂的傷疤,鮮明得仿佛從來也沒有被遺忘過。
他還站在十多年前的冬天裏,大雪中裝腔作勢地點燃一支香煙,笑眯眯地嘲笑她,“程鬆蘿,你可真是個大娃娃。”
他還說:“程鬆蘿,你要好好長大啊,可別像我和班枝,我倆下流肮臟,天生一對。”
那是剛滿十六周歲的許強。
他被警車拉走的時候也才十六歲,還是一個小少年的模樣,看起來還有很長的未來。
可如今,一晃已是十年,男孩的少年時光從開始到結束,隻被簡單的“十年後”三個字匆忙地代替了。
鬆蘿不知道許強找她做什麼,隻覺得心裏冷颼颼的,像是有什麼不祥的預感。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天,卻再沒有找她的電話響起來過。
鬆蘿反反複複地想著孟初省轉達的那些字眼,出去了、報仇。出去了自然是指服刑期滿,那麼報仇呢?他要找誰報仇,又要給誰報仇,正想得頭痛欲裂的時候,有家長陸陸續續地進來打招呼,接走了下課的孩子們。
等鬆蘿收拾好畫具準備下班,發現整個畫室裏就隻剩下沈佑佑一個,他一個人坐在畫板前,小小的一團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得格外孤獨。
鬆蘿走過去,見他正在修改蠟筆畫“太空飛船”的艙門部分,杜若和紺藍相間的天空中飄浮著一架鬱金色的飛船,白色的艙門正由正方形慢慢變成橢圓,鬆蘿問他:“沈佑佑,今天誰來接你?”
“原本是叔叔要來。”小男孩揚起蘋果似的臉,一本正經地說,“我和他說不用麻煩,程老師會送我到他店裏去。”
“程老師?”鬆蘿指了指自己,“不會是我吧?”
“您真聰明。”沈佑佑咧嘴一笑,“我有學生卡,我們可以坐公交車過去。”
“等等,沈佑佑……”鬆蘿揉了揉太陽穴,“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送你回去?”
“那不是我叔叔的外套嗎?”沈佑佑眨著他的大眼睛看了一眼鬆蘿手裏的牛皮紙袋,“我以為你是要拿去還給他。”
“是要還給他沒錯,可是我完全可以在他來接你的時候還給他啊。”
“一個是下班後就無所事事的大齡未婚女青年,一個是經常忙到飯都吃不飽的寵物醫生,你覺得麻煩誰比較好?”
鬆蘿呆了一會兒,在沈佑佑嚴謹的邏輯麵前敗下陣來,半晌才說:“你才五歲,詞彙量還真是豐富啊……”
“一般一般,老師過獎了。”沈佑佑羞澀地放下蠟筆,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們走吧。”
鬆蘿認命地牽住他臟兮兮的小手一起去搭公交車。
“其實……我也很忙的。”快到站的時候,鬆蘿試圖挽回之前的局麵,“而且我雖然未婚,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不能算是大齡未婚女青年。”
沈佑佑抬眼看了她一會兒,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大人不記小人過地笑了一下,“哦。”
鬆蘿說:“沈佑佑,憑良心講,我簡直想把你從車裏丟出去。”
沈佑佑回道:“淡定,別做犯法的事。”
鬆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