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知晚的堅持下,朱家大公子朱繪飛第二天被正式收監,連他心心念念好容易拿到的秘戲圖都沒能帶進去。
朱繪飛看著秘戲圖離自己越來越遠,自然捶胸頓足,號啕不已,差點當眾責怪李斐翻臉無情,收了他的秘戲圖還如此苛待於他。
但阿原覺得朱大公子實在是想得太多。等他在老鼠滿地爬、蟑螂滿身滾的牢獄裏待上兩天,吃上幾頓粗糠粥,立時會發現什麼遂心丸、什麼秘戲圖,都是浮雲啊浮雲……
二公子朱繼飛倒是手足情深,見兄長被羈係,拿了成疊的銀票去苦求李斐。
李斐哪裏敢收,為難道:“景縣尉再三說,欞幽是朱繪飛延請入府的,昨日又查到朱家有仆役曾在藥鋪買過幾味藥,正是煉製仙鶴髓的必備藥材。欞幽暴斃,還能是誰的替死鬼?算來算去,隻有朱繪飛嫌疑最大,可惜那日賣藥的夥計這兩天告假回老家了,不然領到朱家把那仆役指認出來,大約很快便能案情大白。”
朱繼飛道:“可這兩日大哥和我同居衙門,怎麼可能分身前去謀害欞幽?”
李斐沉吟道:“欞幽之死,自然不需他親自動手。”
他拈著胡須,忽然一頓,看向朱繼飛,眼底閃過疑惑,“你父親和兄長都喜歡服食丹藥,結交方士,你耳濡目染,這些人大概也認識不少吧?”
朱繼飛忙道:“回大人,繼飛不通醫理,父親也常教導我多讀詩書,故而很少出門,並不認識這些江湖術士。”
“那朱繪飛呢?”
“我兄長……”朱繼飛猶豫著,好一會兒才道,“他常在外麵行走,三教九流的人,大概都會認識一些。”
李斐點頭,感慨道:“那就是了,那就是了……”
見朱繼飛還在旁邊站著,他道:“你且回去吧,幫著你母親處置父親喪事要緊。”
朱繼飛含淚道:“真凶未捕,反而兄長羈係於獄,隻怕父親泉下難安。”
李斐拍拍他的肩,道:“那你更該回去看看。若是你們兄弟倆都不在家披麻戴孝,你父親豈不是更加泉下難安?”
朱繼飛聞言,對著兄長被關押的方向看了又看,終於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了。
井乙在旁看著,不禁感慨,悄聲向阿原道:“看來朱家還是這個次子成器些。朱繪飛那個草包若能成才,除非豬真的會飛!”
阿原抱著破塵劍倚在牆邊,微微蹙眉思忖著,一時不曾回答。
這時,隻聞立於李斐身後的景知晚吩咐道:“井乙,你帶兩個差役再去一次朱府,繼續勘察有無線索。”
朱府幾位主子的臥房都已由景知晚等搜過一回,井乙也不知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勘察的,聞聲隻得應了,正要離開時,景知晚又道:“朱繼飛、朱夫人等人去過哪裏,見過什麼人,需仔細牢記,一一回稟。”
井乙才知景知晚其實是讓他借著勘察為名,暗中跟蹤監視朱繼飛等人,再不敢怠慢,急急領命而去。
而景知晚依然坐了肩輿,帶著阿原等人繼續去醫館探查線索。
這一回,他們去的是恕心醫館。
恕心醫館和別的藥鋪一樣對外賣藥,也有大夫在醫館中坐診。但景知晚等卻是正經遞了名帖,等著主人同意,方才在仆役的迎候下步入後院去見醫館的主人,左言希。
左言希和唐家兄弟一樣,是白身,無官無爵。
但他的義父,卻是正兒八經的賀王爺,跟著大梁皇帝打過天下的。
賀王慕鐘征戰時落下傷病,不時發作,近月正在沁河的別院調養,隨同左右每日開藥診治的正是左言希。
這座恕心醫館,是從賀王府的別院隔出來的。
景知晚等所進的後院,其實已是賀王府的院子,與居家靜養的賀王近在咫尺,不經通報,誰敢輕易闖入?
衙門裏的公差自然極有眼色,跟著景知晚等踏入後院,便不覺屏住呼吸,生恐行差踏錯,惹著那位以性情暴烈出名的賀王爺。
穿過月洞門,迎麵便是梨花如雪,紛揚而下。
滿園的蝶戲春光中,有琴聲琤琮,幽泉般泠泠滑來,壓下了近處的鶯啼宛轉和落花蕭蕭,令人悠然神往,不覺要駐下足來,凝神細聽。
眼前素簾春風卷,綠窗雪梨綻,怎麼看,此處都像是高人隱士所居,絕不像醫者的住處。
景知晚顯然早已與左言希相識,未至門前,他便出言打斷他的琴聲:“既是紅塵中人,何必奏出塵之曲?聽來真是矯情,矯情!”
他撩開簾子,也不急著進去,白皙手指叩於門框,篤篤有聲。
琴聲不由亂了,然後頓住。
然後,隻聞得有人輕歎道:“景兄,我矯情又非一日,正如你多情也非一日。不求你同病相憐,但可否請你收了這些刻薄言語?還嫌吃的虧不夠大,受的苦不夠多?”
琴案後,有淡青衣衫的年輕男子緩緩站起,迎向他們。
他也不過二十出頭,舉止舒徐優雅,眉眼疏朗俊秀,唇角一抹笑意親切柔和,卻絲毫不失出身貴家的矜貴氣度。
眾人肅然之際,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卻似春陽般煦和,令人心神寧謐,緊張之感頓時一掃而空。
阿原一對上他眼神,心下便怔了怔。
這人瞧著很有些眼熟,看向她時眉眼間的笑意也深了深,莫非……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仿佛小鹿曾說過,賀王府的什麼公子,與她交誼非比尋常,出事前晚還在她閨闥內喝酒嬉耍,通宵達旦……
她頭皮發麻,悄悄向後挪了挪,將半個身子隱到隨行的差役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