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陰曆5月26日。
中央飯店舞廳內。
眾人聽完主持人介紹後,段玉宣和霍先生走了進來。在舞台上,段玉宣再度介紹著黨通局的特派員霍先生,眾人鼓掌,一邊孟子怡和鄭輝站在一旁。介紹完畢,霍先生未免要自謙一番,歡迎活動一向如此,隻是走過場,自謙並非自謙,讚美也未必是真的讚美,大夥兒都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充分演好自己的戲罷了。
音樂響了起來,一片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孟子怡與鄭輝坐在一旁喝著酒,兩人碰杯。鄭輝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來,燈光下的孟子怡雙頰微微泛紅,似乎是喝了一點酒,越發顯得麵若桃花,粉麵含春。
孟子怡笑道,真是沒想到,你會請我做你的舞伴。在南京城,你能約到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媛,十個手指可能都數不過來吧。
鄭輝笑道,那又怎樣,對於我,你是老同學,好不容易能有個機會好好聊聊,還不趁這個機會好好敘敘舊,隔幾天,你去了上海,恐怕連聊天的機會都沒有了,對於你,是大明星,跟你在一起,我臉上的光彩可是少不了的,旁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哪是那些大家閨秀能比擬的。
孟子怡道,那我算是開了眼界。
鄭輝道,這話一點都不虛,今晚難得,南京有這樣的排場不多,都是為了迎接黨通局的特派員霍先生。鄭輝的目光投向一旁與段玉宣正在聊天的霍先生,繼續說道,這個男人也的確是不一樣,聽說以前他曾在北方汪精衛政府下麵做過特工,76號鼎鼎大名,在北方幾個省都可以說是呼風喚雨,連日本人都要給三分麵子,真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然是黨通局的內線。那時候,保密局的特務可是拿他當過靶子,沒少下功夫,人家還不是風風光光回來了,可見一個人是一個命。
鄭輝心裏明白,內線什麼的隻是個幌子,目的是名正言順讓他進入黨通局罷了。這種事兒這幾天還少麼?
鄭輝想到這裏,說道這裏,不由冷冷一笑,替那些死去的特工不值。
孟子怡輕輕喝了一口酒,你到底是什麼人?
鄭輝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孟子怡嘴角微微上揚,笑道,我也不算是第一次闖蕩江湖,你看上去不止是一個老虎橋監獄的後勤處處長那麼簡單。
鄭輝看了一眼孟子怡,怎麼說?
孟子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一個老虎橋監獄後勤處處長如何能來這樣的場麵。
鄭輝也笑了,人生如戲,你是演員比我懂得更多不是麼?演戲的人沒露真情,看戲的人動了真心,不是麼?
孟子怡心領神會,你說的對。
可不是,何必在意那麼多。
鄭輝看著孟子怡,鄭重地問道,那你是你嗎?我在你的眼裏我是我嗎?
孟子怡遲疑片刻,忍不住“噗呲”笑了,你這是在說繞口令呢?我可聽不懂。
孟子怡又要喝酒,一邊鄭輝攔了下來,好了,別喝那麼多酒了,這洋酒後勁可不小。
孟子怡順從地放下杯子。兩人相視而笑。
一邊段玉宣已經和霍先生走了過來。
鄭輝與孟子怡趕忙站了起來。
倒不是鄭輝奉承子怡,此刻,子怡嫣然成了一張眾人豔羨的王牌,所有的男人都會驚歎在這裏見到了明星。霍先生也不免讚美道,以前隻是在月份牌上見過孟小姐的照片,如今見到真人,驚為天人啊!可真是比月份牌上的畫好看太多。
孟子怡道,霍先生過獎了。
霍先生道,我們在上海可是見過麵的。
孟子怡有些意外,歪著頭,似乎在思索。
那邊霍先生倒是笑了,你哪兒能想起我來,你是舞台上的明星,我是舞台下麵看著你的人。
這麼一說,大夥兒都笑了,笑聲裏有些附和霍先生開了一個機智的玩笑。
孟子怡趕忙自謙了一番。
霍先生給她的印象倒不壞,謙謙君子的樣子。
舞曲響了起來。
霍先生請孟子怡跳舞,兩人在舞池裏緩緩地旋轉。
孟子怡的眼神很迷離,是喝了酒嗎?頭有一些暈沉沉的。
孟小姐,有心事?霍先生關切地問,怎麼?有什麼事兒是我霍某能效勞的嗎?
孟子怡微微皺了皺眉笑道,霍先生太客氣了,我隻是喝的多了點兒。
霍先生忙將舞步停了下來,那孟小姐坐在一邊休息休息,我給您拿一些熱茶來。
孟子怡點了點頭,坐到了一邊的卡座上,她微眯著眼,看著鄭輝和舞女們跳著舞,鄭輝談笑風生。
孟子怡突然有些嫉妒那個女人,說不上了為了什麼,突然就想起了當初自己和他演《茶花女》的年頭。有一個場景,他需要抱著她走到沙發前,每一次她竟然都不敢看他的眼睛,好清純的內心,如今如果他抱著她會怎麼樣?
想到這裏,孟子怡整個人一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裏,怎麼能想這些,心魔一般,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一邊一個舞女走了過來,坐在了孟子怡身邊。
孟子怡有些意外,看著她,這個女人應該有些年齡了,臉上的粉雖然塗得有些厚,依然不能掩蓋原本臉上的皺紋,顯得有些蒼老,但明顯是有些規格的舞女,妝容尤為精致,在燈光下,十足的女人味。
隻是……
再上檔次的舞女,依然是舞女,不可改變的。就像再出名的女人依然是女人一般,孟子怡突然有些失落。
舞女道,孟小姐,我是你的影迷。
孟子怡點了點頭。
舞女道,我叫娜娜,您是鄭輝的女朋友?
孟子怡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舞女娜娜探究地看著孟子怡,能看得出來,他是喜歡你的,鄭處長是個不錯的男人,我們這裏都說他是“清教徒”。
清教徒?為什麼?孟子怡看著舞池裏談笑風生的鄭輝,有些疑惑,為什麼是清教徒?一個特務,讓人叫上清教徒?如同一個屠夫,告訴別人不吃豬肉,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孟子怡真要問,那邊娜娜也正要說,卻被走過來霍先生給打斷了。
霍先生遞過茶來,孟小姐,我們是不是真的見過?
孟子怡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霍先生道,不是看你的演出,而是真正見過。
喝了霍先生的茶,孟子怡的精神為之一振,對不起,霍先生,真的不記得了。
很多社會名流政界人物都愛用這一套來套近乎,她孟子怡已經不是第一天混跡江湖了。她看了看霍先生,再看看一邊的娜娜,笑道,霍先生,不想跳支舞嗎?
一邊娜娜已經會意過來,上前請霍先生跳舞。霍先生自是不情願,但又有什麼辦法?最難消受美人恩,這個時候到底是消受不起娜娜的,還是消受不起孟子怡的,他自己都說不清的,被娜娜迎著走進了舞池。
昏暗的燈光下麵,孟子怡舉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酒,看著霍先生,目光淩厲起來,敏銳的目光露出詭譎的笑容。
人生如戲,誰能想到,這個男人,這個曾經走過無數風雨的男人,槍林彈雨之後風風光光回到上海的男人,即將要離開這個世界,是英雄麼?好像也未必,是狗熊嗎?更不是,隻是長得還不賴,死了總是有些可惜的。
死在女人手裏的男人,終究還是不可惜的。
男人為了女人丟了性命,古今中外,在少數麼?
多一個也不多吧。
想到這裏,孟子怡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走出中央飯店,已近日暮。
孟子怡顯然喝多了,在與霍先生告別的時候,微微趔趄了一下。如果不是鄭輝扶住了,好似就沒有站穩。
隻是一個小小的布包樣的東西,在微微歪斜了一下的同時,丟在了霍先生汽車的下麵,無人發覺。
孟子怡手法好快,那麼多男人圍繞在身邊,也沒有看到她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
夜風一吹,麵孔更加地紅,豔若桃李。
孟子怡笑道,霍先生再見。
霍先生點了點頭,孟小姐,希望下次我們會在上海見麵。
孟子怡微微一笑,沒有接話,隻是點了點頭。
眾人這才讓開路,讓那輛車開走。
鄭輝突然意識到什麼,他抬頭看著對麵樓層上的一個黑點兒,似乎有些反光。
也就在同時,一顆狙擊槍的子彈射了過來,引爆了落在汽車下麵的布包樣的物件,瞬間轟然響起,聲音巨大,掩蓋了一切,排山倒海一般,眾人如螻蟻,悉數逃生,尋找出路。
霍先生的汽車被炸掀了起來,火光衝天而出,刹那間將汽車點燃,如一枚燃燒的汽油桶,轟地燃了起來。
碎裂聲嘩然。
那個布包竟然是炸彈。
鄭輝處於本能,將孟子怡一把抱住,推在一旁,自己壓在了孟子怡的身上,砰砰砰的,有碎片落在他的身上,一陣刺痛,刺透衣物,入了肌膚。
孟子怡的手搭在了鄭輝的身上,滿手是血。
鄭輝受傷了。
兩人突然回過神來。
段玉宣在一邊喊,救人,救人。
可是如何能救得,隻見霍先生微微在火光裏動了動,便倒在一旁,那個司機則整個已經燒成焦炭,火光裏兩個垂危之人甚是可怖,終究是不動了,手腕垂了下來。
一旁,保密局行動科科長周翔,趕忙喊道,抓人,抓人,在對麵三樓上。
孟子怡看到那個身影正要舉槍對著段玉宣,但隨即審時度勢,拿起狙擊槍便逃開了。
鄭輝關切地問,你沒事兒吧。
孟子怡顫抖地聲音,目光慌亂,你受傷了……
就在前一天晚上,一個身著雨衣的人影走進了吉祥旅館內。
雨衣蓋的嚴嚴實實,大堂內的光線並不能朗照。已是深夜,旅館的服務員隻是覺得困倦,那個黑影鬼魅一般,飄然上了樓梯口。
服務員揉了揉眼,再去看那個身影,卻哪兒還有,悄然不見了。
沒有聲響。
二樓的走廊內,那個雨衣的人影走到走廊盡頭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個瘦削的女子的身影,穿著碎花的藍色外衣,頭發梳的極齊整,顯得極其幹練。
雨衣人影走了進來,將雨衣的頭罩拿了。
她的頭發有些濕了,上麵蓬鬆地染著雨霧,燈光下她的臉清晰了,整張臉尤為精致,燈光下,好似籠了一層薄霧,如夢似幻。
是孟子怡。
休息好了嗎?孟子怡問。
碎花藍色外衣的女子正是秦蘭,她看了看孟子怡,點了點頭,嗯。
傷沒有大礙了?孟子怡繼續問。
秦蘭又點了點頭,已經沒什麼了。
孟子怡道,那明日,我們就行動,這個人一定是你名單上的人物,他叫霍山,中條山戰役的參與者。
秦蘭咬了咬牙,我知道他。
孟子怡道,那麼多人,會阻礙你的視線,你的狙擊槍未必能成,這次隻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擊即中。到時候我會丟下炸彈在他的車下,隨行必定會在車子發動之間,讓出道來,你需要做的就是引爆它。
秦蘭這一次沒有說話,隻是信任地看著孟子怡。
孟子怡笑了,這次你信我了?
秦蘭點了點頭,昏黃的燈光下,臉色依然顯得憔悴不堪,隻是有一些激動,嘴角微微上揚。
孟子怡看著秦蘭,你的身體太差,眼下是最重要的時候,等明日殺了這個霍山,你就可以好好調養一段時間了。
秦蘭想說自己根本不怕死,正要說出口,這邊孟子怡卻舉手示意她不要說下去。
孟子怡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隻有活著你才能有更多的機會繼續你的複仇計劃。
孟子怡的聲音有些顫抖,亦或是平複自己的內心,孟子怡停頓了幾秒鐘,冷清的夜色中,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夜色在窗口,遲疑,飄忽,徘徊,依舊沒敢溜進屋子裏,隻是偷偷張望著。
窗外是秦淮河,此時的秦淮河雖然已經不是煙花柳巷之地,但各大小飯店卻依然開著,暗娼是有的,得熟人引路曲曲折折走進小巷。熙熙攘攘的聲音從水麵傳了過來,喧囂的,酒氣的,散漫的,在秦淮河上彌散開來,傳到耳邊已經變得細碎而不具體了,平添了一份慵懶的意味來。
孟子怡與秦蘭看著夜色,似乎都在醞釀心裏的想法。
最終是子怡打破了沉寂。
這些年,你經曆了很多生離死別,隻是我也不比你少。這些生離死別,把整個人生都傾覆了,所有最親的人都消失了,幾乎是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如果不是有人幫了我一把,或許我也早死在那堆廢墟裏……
……當初我也在想如果我死了,一切都好了,我和我的家人都在一起了,團聚了,總比一個人孤單地活在世上強,隻是,如今我不這麼想了……
上天這樣安排自有它的道理……
留著我們的命,是為了讓應該得到報應的人得到報應……
孟子怡堅定地看著秦蘭。
所以,好好活下去,我們都沒有死的權力。
好好活下去。
孟子怡握緊了秦蘭消瘦的手,秦蘭的手冰涼,這樣熱的天,依然如此蝕骨,她缺少太多太多的溫暖了。
秦蘭感受到溫暖正一點一點地在她的手中蔓延開來。
那天晚上,秦蘭突然在孟子怡身上找到了支柱,一種組織感。曾經的那些歲月,她也完成了一些暗殺,但是這一次她並不覺得自己勢單力薄,好似有了安全感,勢在必行,如箭在弦。
當霍先生出現的時候,秦蘭異常的鎮定。
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一種現世的安穩。
眼前是紛遝錯亂的人群。
有特務,有醫護也有忙不迭路的市民。
孟子怡知道,秦蘭應該是脫險了。
鄭輝受傷了,而且受傷不輕,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已經昏厥了過去。孟子怡一時間有些慌亂,隻是晃了晃鄭輝,輕輕喚他的名字,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他不能死!
往事直湧上來,她說不清自己對鄭輝到底是什麼感受。那麼多個歲月過去了,仿佛彼此是沒有交集的,也沒有關聯的,此刻卻突然感受到一種牽掛。他是為她如此的,突然想到那天夜裏,遭人暗殺的劇院和弄堂內,他是那樣的關心著自己。
這些年,他的心裏一直有著自己,而自己呢?
一時間內心雜亂無章,理不清頭緒來。
突然,心底有一樣東西猛然一擊,那些想象的畫麵在她的心裏突然被敲碎了,隻留下了真實的現在。
是的,她不能慌亂,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她用手搭了一下鄭輝的脈,他應該沒有事,剛剛太慌亂了,竟然失了一個特工的準頭,這如果讓自己的上級知道了,肯定要對自己大加批評了,實在是說不過去,在北方那一年多的訓練,竟然如此的不堪一擊。
有醫護人員將鄭輝抬上了救護車。
她站了起來,理一理淩亂的發絲,略平息了一下內心,環顧四周。
有人來向周翔彙報,一切正如自己的想象,秦蘭已經脫險了,那人被周翔訓了一頓便匆匆退了下去。
一邊,段玉宣已匆匆趕了過來,他似乎也受了傷,神情有些狼狽,發際之下有一縷鮮血蜿蜒,他用一塊白色手帕按住,似乎止住了血。他焦慮地看著子怡,問她怎麼樣了。
孟子怡搖了搖頭,我沒事,隻是不知鄭輝……
孟子怡說道這裏,眼淚唰地落了下來。有表演又有真情,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眼淚意味著什麼。
段玉宣一麵安慰稱鄭輝沒事,一麵忙叫來一邊的護衛,讓其送孟子怡回賓館。
孟子怡沒有拒絕,隻是道謝……
那一夜,孟子怡沒有很好的入睡。
躺在床上,卻沒有辦法入眠,她隻是惦記著鄭輝的傷勢,但當晚去醫院似乎有一些不妥,醫院裏肯定是戒備森嚴,再者卻也免不了又會多了一些閑話,萬一鄭輝醒了,該是如何想自己……
她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遠遠的,似乎火車碾過鐵軌的聲音,還有火車的汽笛聲,好清晰,從近處遠遠地開走了,越來越遠,直至真的聽不清了……
好奇怪,這是鬧市區,並沒有鐵軌啊,更不靠近火車站,應該不會聽到這些聲音的,為什麼會這樣,連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次日,孟子怡直到下午才去了醫院。
果然,醫院內已經戒備森嚴,孟子怡一下車正好遇見周翔。
孟子怡點了點頭,周科長。
周翔笑道,喲,孟小姐還記得我,真是在下的榮幸。
孟子怡道,怎麼會,這可真的折煞我了。
周翔哈哈一笑,接話道,不跟孟小姐說笑了,孟小姐這是要等著見自己的男朋友,我在這兒胡攪蠻纏,就不好了,不過,我先給孟小姐一顆定心丸,鄭處長沒事兒,隻是受了皮外傷,這會子是完全好了。
孟子怡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周翔也讓開了路,讓孟子怡走進了醫院。
天氣悶熱的,孟子怡隻是覺得透不過氣,梧桐樹下雖然陰涼,卻更是密不透風,從下麵走過去,感覺很不舒服。
走進病房。
那些特務見了她,也知道是誰,沒敢多問,便讓開了路。
輕輕推開病房的門,屋內的冷氣開的很足,倒是讓孟子怡打了一個寒噤,隻見鄭輝一個人躺在床上,身上被紗布綁得像一個木乃伊,隻是幸好臉上沒有遭到損傷。
人倒是清瘦了一些,下巴的輪廓出來了,脖子是脖子,臉是臉。
好似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因禍得福?
鄭輝眼前一亮,孟子怡穿著一身白色的蕾絲的裙裝,越發顯得柔美。
孟子怡將手裏的果籃放下來,你還好吧。
鄭輝道,沒事兒,反而讓我能閑兩天,省的天天就忙這忙那的,省心。
孟子怡道,瞧你,這樣了還貧嘴。要吃什麼,梨還是蘋果?我給你削。
鄭輝道,蘋果吧,梨不好,梨便是離。
孟子怡聽了這話,不由地怔了一怔,她記得那是最後一次他們一起演出,演出完了,她覺得口渴,後台竟然沒有水。
不知道鄭輝從哪兒弄來了一個梨,削來遞給子怡,子怡拿了過來,要從中間切開。鄭輝忙道,不要切,切開不好,分離了。
孟子怡嬌嗔道,哪兒的話,你怎麼也這麼剖腹藏珠的脾氣,硬生生地把一個沒意義的諧音說得跟真的似的。
她還是切開了,與他分食。
沒想到真的,那成了他們最後一次演出,也成了他們重逢之後的最後一次交往了。
她知道,他並不是真相信,隻是不舍罷了。
病房內。
孟子怡開始削蘋果,一麵說道,那天真是嚇著我了,槍林彈雨的,如果不是你……
孟子怡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頓了頓。倒是鄭輝接了話,我皮糙肉厚,槍林彈雨慣了,不跟你似的,我受這點傷也不算什麼。
孟子怡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隻是以後你得小心了,子彈可不長眼睛。
鄭輝道,所以我才事事都擔心,日日都當最後一日過,怕有一天,真的很多事情就成了遺憾。你瞧瞧,這時間也過的真快,你的演出也沒有多少日子了吧。
孟子怡歎息,是啊,時間過的可真是快。
孟子怡將蘋果遞給了鄭輝,我希望以後還能和你見麵。
鄭輝笑道,那有何難,你說什麼,我隨時恭候著,隻是……
鄭輝突然尷尬而害羞起來,停頓幾秒鐘,緩緩說道,我們之間,幾年前我曾說過的話,還能再說出來嗎?
還是分別的那一夜,後台,吃著梨,鄭輝曾向她表白,如果有一天你不愛小東,我是說你們不再相愛了,可不可以考慮我,我願意等著你。
孟子怡當時驚訝地看著鄭輝,說不出話來。
接著鄭輝喃喃而失落地說道,當然你和小東在一起,我會祝福你的。隻是……隻是在他之餘,可否考慮我?
鄭輝的語氣斷斷續續,嘴唇卻幹燥了。
她記得他焦灼地自顧自地去濕潤自己的唇,顯得窘迫起來。
子怡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如今,他又提這個事兒。
孟子怡目光低垂,緩緩說道,鄭輝,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
鄭輝聽了這話,愣了愣,繼而尷尬一笑,像是掩飾什麼,一臉地悵然,黯淡於眉宇之間,緩緩說道,我以為上天讓我們再見麵,是要安排什麼,看來我是想多了。
病房裏頃刻變得很安靜。
孟子怡隻是低頭,安心地繼續削蘋果,沒有接話。
鄭輝剛要繼續說話,吐了半個字……
孟子怡卻突然搶過話來說道,你不要說了,鄭輝,你想說的我都明白……孟子怡歎息道,其實我何嘗不想安安靜靜地生活,然而這樣的日子離你,離我,都太遠了,遠到用手夠都夠不著了,有些事情,我們都知道是無力挽回……能和你重逢,我已經很感激了。
鄭輝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
女人一般這麼說,就是已經在拒絕你了。這一點鄭輝怎能不清楚,不用再說下去了,說下去隻會有太多的尷尬。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是段玉宣。
他走了進來,見是孟子怡在屋子裏,倒是有些意外,白淨的臉上洋溢著歡喜的色彩來。
孟子怡趕忙起身與段玉宣打招呼。
段玉宣道,不用這麼客氣,大家都已經熟悉了,孟小姐見我不多,但我倒是和孟小姐神交已久了啊。
孟子怡道,以前聽說你們嚴肅,這段時間一接觸,覺得挺和藹,又沒有距離感,可見傳言未必是真的。我那點名頭傳來傳去,也未必是真的,見麵不如聞名,倒是教你們笑話了。
三人客套了幾句,孟子怡便推脫有事兒,要起身離去。
段玉宣道,那我讓司機送送你。
孟子怡連忙說不用,這也是市中心,隨便叫一輛黃包車就回去了。段玉宣哪裏肯,親自送了孟子怡出了醫院大樓,還叫來自己的司機,送孟子怡回賓館。
孟子怡隻得順了他的意思,表示了感謝。
車子裏的孟子怡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不知道為什麼,如果幾年前,鄭輝堅持要自己給個答案,自己會不會答應他?不過,這個自問還有什麼意義呢,時過境遷,似水流年,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她知道,這一次,她再也不能答應他了,有時候最好的東西隻留給當時的那一刻,過去了,就再也找補不回來了。
病房內。
段玉宣和鄭輝說了好些話,都是一些勸鄭輝靜養的話兒,句句都是關心的,但句句也都是客套的,越聽兩人越生分。
段玉宣道,其實你這次住院,也未必不是因禍得福的好事兒。
鄭輝道,怎麼,又有了新聞?
段玉宣笑道,咱們這裏頭哪天缺的了新聞,這次周翔可是真的挖到了大棵人參,得了一筆寶藏咯。這幾天在局裏,也是風光無兩,走路都帶風。
鄭輝道,周科長何時不威風?行動科本來就是吃得開的事兒,倒是幹得活都是風裏來雨裏去,少不得要累一些。
段玉宣道,你道不想知道他得了什麼?
鄭輝搖了搖頭,微微一笑,不說話。
段玉宣神秘地湊了過來,低聲道,這次,他是得了一個共產黨的情報線上的叛徒,一連串挖出一窩一窩的老鼠,我瞧著架勢,是不把金陵地界上的共產黨的人挖完,也不罷休了。
鄭輝聽了之話,倒是愣住了,看了一眼段玉宣,不會吧,他能有這能耐。
段玉宣冷冷一笑,要不,怎麼說吃了走狗屎的運呢,這盆貓尿本就應該他喝,人家硬生生地送到他嘴上的。
鄭輝看了看段玉宣,那段玉宣似乎也在打量著他的神情,兩個人都在彼此考量著對方,隨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段玉宣道,玩笑歸玩笑,你也是知道了,保密局南京站的老大早有傳聞要換,我可不願是他周翔,要是你鄭輝坐這把交椅,我倒是心悅誠服。
鄭輝咂了一下嘴,說哪兒的話,我一個後勤的,你可別害我,如果段處長能做這把交椅,我自當聽你的調遣。
兩人又是心神會意地笑了。
段玉宣略遲疑片刻,緩緩說道,你說這共產黨能耐可真是不小,又擅於下閑子,咱們保密局裏,你說會不會混進共產黨來?
鄭輝沒有接話,隻是看著段玉宣,聽他的自問自答。
果然段玉宣隨後便自己接了口,要我說,誰都有可能是共產黨,你,我,他周翔可都是有可能的,這些年的戰亂再到平和,混進來各幫各派的人不知多少,誰能說清楚誰的底細?
鄭輝嗬嗬一笑,也不再言語了。
保密局內,一名秘書推開周翔的門,一個男子跟著走了進來。
屋內的光線並不很好,窗外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樹,將整個辦公室的光線遮擋了不少,所以大白天的,周翔也開了台燈,將雙腳放在辦公桌上,眯著眼看資料,一麵抽著煙,整個屋子裏煙霧繚繞的,再加上光線不朗照,空氣裏多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氣氛來。
秘書道,周科長,許先生到了。
那名男子對周翔點了點頭。
周翔笑道,喲,許先生,怎麼又有新的消息?
男子姓許,正是段玉宣嘴裏說的,讓周翔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共黨人員。那人帶著禮帽,看不清楚五官,見周翔這麼打招呼,才緩緩將禮帽拿下。
五官這個時候才有些眉目,眼睛深陷了下去,黑眼圈嚴重,顯得有些陰鬱,好似未曾好好睡一覺,疲倦寫在臉上,眼睛雖然大,卻迷茫著,沒有了焦點,目光散亂的,嘴唇很薄,像窮人家久經年月的窗戶紙,戳一戳就破了。
那男子道,這幾日的消息可曾可靠?
周翔道,當然,所以才說合作愉快。
男子看著周翔,周科長,上次的您說的那些費用……
周翔笑道,好說,好說,是你的,一分都不會少了你。
我為你做事兒,也是希望能盡快攢一筆路費,離開南京,母親的病現在越來越嚴重,我想盡快帶著她一趟香港,看看西醫,否則我掙這些錢也沒有什麼意思。男子緩緩說道,所以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給你們提供信息,但我也需要盡快拿到錢。
周翔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人道,錢,你通過白鷺商行轉彙票吧,我今天來,是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周翔聽了這話,來了興致,你說。
那人道,如果我打探的消息沒有錯的話,近期有一名代號叫“刺槐”的情報人員在南京地區出現,在保密局內部有一個潛伏已久的共產黨,叫“老刀”,這個人曾在抗日戰爭時期與共產黨組織失去了聯係,這個“刺槐”就是為了和他聯係上,才來南京的。
那人說到這裏,眉頭緊鎖,似乎有一些難解之謎。
周翔看在眼裏,你言語裏有未盡之意?
那人點了點頭,我有一點很疑惑,按照我得到的資料,再通過時間的推算,這個“老刀”的年齡應該在60歲以上,如果這樣說來,即使曾是保密局的人,現在也已經退休了,共產黨不應該盯著保密局內部,而是應該針對療養院等地,但是他們針對的卻是保密局現任的這些人,所以我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
周翔聽了這話,沉吟片刻,那咱們就雙管齊下,一方麵對保密局現任職員進行排查,一方麵去找這些已經退休的。
這一次,這個“老刀”就算是再鋒利,我也得讓它鏽了……
一周後,鄭輝出院了。
回到保密局報道的鄭輝還有一些虛弱,臉色蒼白,段玉宣和她打了招呼,兩人都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笑了。
病假過後的第一天,鄭輝便得到了一個消息,局裏準備將白曙光那批共產黨嫌疑犯全部處決,時間就定在三天後。
這讓鄭輝有些意外,看到這些資料時,鄭輝突然想到了孟子怡和他見麵委托她的事情,這些天,一連串的事情倒是真的把這事情給耽擱了。
無論如何也要圓了子怡這個心願,鄭輝想。
雖然同在保密局,鄭輝為了孟子怡與白曙光見麵的事兒,倒是費了不少周折。
走大路子顯然是行不通的,眼下隻要跟共產黨沾上邊兒,都容易引起麻煩。不說自己會怎麼樣,單是孟子怡會被追查,小則盤根問底,往大裏想,說不定就要被押到保密局審訊室,弄不好真給嚇唬出個三六九來,到時候難以收場。
鄭輝想的周全,恰好有一個在訓練班裏的同學,如今是老虎橋監獄的監獄長,同學姓胡。
鄭輝找到那同學,請他去中央飯店吃了飯。
胡同學倒是沒想到鄭輝會請自己吃飯,有些意外,但還是見了,老同學不能不給麵子,現在又是自己的下屬,但這個鄭輝的身份撲朔迷離,恐怕和保密局有關係,不好得罪。
喝到酒過三巡,黃昏日暮,夜色暗沉沉地壓了下來。
鄭輝隻是不著急,臉上堆著笑,同他聊東聊西的。兩人的同窗過往本來就不多,翻過來顛過去的說,已經味同嚼蠟,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胡同學著急了,終是沉不住氣,問道,老同學,你今日來,恐怕不隻是同我話一話當年的同窗之情。
鄭輝笑了,說道,既是同學,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有一個朋友的未婚夫關押在咱們監獄裏,我那朋友想去看看。
胡同學“嗨”了一聲,如釋重負,我還當什麼事兒,這等小事兒,直接招呼不就得了,犯的著跟我客氣嗎?不知關押的是哪位呢?
鄭輝說出了白曙光的名字。
那人眼底一沉,看著鄭輝,沒有說話,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酒,老同學怎麼跟這樣的人掛上鉤了。這個人的身份你應該也是清楚的?
鄭輝尷尬一笑,我也知道這是個棘手的事兒,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你提,也是怕你麻煩,如果不是委托的人重要,我也不會開了這個口。
胡同學沉吟道,這事兒難辦是難辦,倒也不是辦不成。
鄭輝聽了這話,自覺有幾分靠譜,不由脊背直了,聽胡同學繼續說下去。
胡同學道,你是知道的,如果貿然見了,後麵什麼保密局,黨通局黨政調查科的人能放過這個線索?如今大家都把抓共產黨的事情當著一等一大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可真是寧可錯殺一千的事兒。但是既然你老同學這麼多年第一次跟我開了這口,少不得我要籌劃一下。
鄭輝道,這事兒聽你的吩咐。
那個胡同學倒是真想出了法子。
這幾日,紅十字會的人都說要來老虎橋監獄裏打瘟疫預防針,胡同學原先都以不可擾亂內部環境為由,拒絕了。
倒不是真的怕擾亂了內部環境,共產黨無孔不入,誰知道會不會混進去什麼情報,混進去什麼人,發生點什麼事兒。
如今這世道,隻求少一事,不想是多一處啊。
如今有人想見,也不難,讓紅十字會的人進來打個防疫針,想進來探監的人跟著紅十字會的人進來,偷偷瞧上一眼,說上幾句話,也就罷了。
胡同學道,都是將死之人,有什麼未盡直言,縮短成一兩句話,也就盡了。
鄭輝聽他這麼說了,也就踏實下來。
事情妥了。
鄭輝自是千恩萬謝。
那一夜的南京,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子怡正坐在窗前聽雨,仿佛入了定。
窗外的雨聲下得細而密,有點像兒時聽到了養蠶蠶食的聲音,一點一點浸入了身體發膚裏。
手裏的書良久還是第一頁,根本沒有翻動。子怡輕歎了一口氣,將書放了下來。
自己來南京的目的至今也不明朗,離開南京的日子指日可待,不免有些黯然。
這時,隻聽見有人敲門,那聲音竟融在了雨聲裏,聽不真切。
良久,子怡才回過神來,問道,誰呀。
是我,鄭輝的聲音。
開門,門外的鄭輝身上沾了水氣,微笑著,知道你在屋子裏,遠遠便能看到窗子上燈亮著。說著遞過一個盒子來,這是獅子橋的鹽水鴨,知道你愛吃,路過,就帶過來了。
孟子怡笑道,這麼大的雨,虧你還想著來。
這話說出口,孟子怡突然覺得不好意思,說的太曖昧,理不清裏麵的頭緒。不知道是自己錯解了他的意思,還是他根本無心說這樣的話。
孟子怡道,你冒這麼大雨來,不會是真的為這麼一盒鹽水鴨吧。
鄭輝道,那又什麼不可。《紅樓夢》裏晴雯撕扇子。寶玉說,任何物件隻要能物盡其用就好,在我看來,隻要能來這裏,下雨點雨算什麼,平添了一點詩意。
孟子怡歎息,這些話,以後你還是不要說了吧。
鄭輝尷尬一笑,還有以後嗎?
是的,還有以後嗎?
離開了南京,怕是再見麵都難了吧。
鄭輝躊躇片刻,繼而說道,你瞧瞧,一來便扯閑篇,竟真的把正事兒給忘了。
鄭輝說了整個去見白曙光的計劃,告訴孟子怡要扮成紅十字會的人混進去,鄭輝說得輕描淡寫,隻是在關鍵的一些細節上慎重囑咐了一下。
孟子怡點了點頭,這些細節可不算輕鬆,兩人直聊了近半個時辰,才說得清楚了。
鄭輝問她,明白了嗎?
孟子怡道,差不多了吧。
鄭輝著急了,怎麼能差不多,這可不是演戲,萬一有個差池,補救都來不及。
孟子怡看鄭輝那麼認真,反倒“噗呲”笑了,你怕我連累了你?
鄭輝道,哪兒的話,我是擔心你。
孟子怡的手微微顫了一下,鄭輝,我知道你對我好,這麼多年,我一直回避著,以前是因為學生時代的種種原因,如今……如今有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
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還是人間四月芳菲盡?
孟子怡搖了搖頭,我隻是希望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再見麵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兩人都不說話,屋外的雨似乎大了起來,細碎的聲音淅瀝瀝地落下。
孟子怡歎息,這個季節的雨,越下天氣越熱,你先回吧,時候也不早了。
鄭輝嗯了一聲,拿起放在一邊的雨傘,走出了房間。
孟子怡一直送他到了酒店大門,鄭輝表示明天一早便來接她。
孟子怡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看著鄭輝撐開傘,走在了細雨之中,上了車,緩緩開離了自己的視線……
孟子怡回到房間,站在房間的中央,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內心。
究竟發生了什麼?
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
但足以讓她的內心翻江倒海。
其一,事情總算要了結了,其二,她和鄭輝也總算是了結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總算是畫了一個句號。
孟子怡將窗戶打開,外麵濕冷的空氣緩緩瀉入,路燈下,不知道什麼花的香味混雜著飄了進來,有點令她窒息,但是似乎又舍不得放開那種味道,恨不得抓在手裏,塞到自己的記憶深處去。
她回身環顧四周,桌子旁留下了水漬,那是鄭輝剛剛放傘的地方,那麼他是的確來過,他的確幫自己把事情處理了。
剛才不是自己做夢,曾經的求學往事也不是自己做夢。一切都是真的。
為什麼自己會有些留戀和不舍?
她看著桌子上打包精美的一盒鹽水鴨。
緩緩拆開了,捏了一塊嘗了起來,似乎不太好吃,是的,自己自始至終沒有喜歡過這道南京的名菜,隻是覺得鹹。
第一次奉承而刻意地對鄭輝說過,自己喜歡吃,沒想到鄭輝真的當真的。
原來不了解,終究還是不了解。
鄭輝永遠都不會真正的了解自己。
可是,如果真的了解了,兩人距離隻會更大吧,孟子怡不由淒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