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右麵的半山腰上,便是謝安的居所。不大的房子,卻不簡陋。不是陶淵明的那種,屬於一種小小的府邸那種。敏敏自下馬車以後跟著謝道韞來到主廳。
隻是當她正要踏上主廳的時候,卻聞一女子的聲音。
“哎喲,韞兒是不是要來了?”她的聲調很高。
“嗯,在外頭了。”與她鮮明的對比,是謝安溫暾的聲音。
聲音剛落,就見一女子自廳裏迎麵走來,臉上掛著甚是喜悅的笑臉:“韞兒啊。”
一旁的謝道韞上前大大地邁了一步:“嬸嬸。”
那女子身著不算華麗,卻很大方,眼角微微向上翹,一雙嫵媚的眼,身量中等,由於衣服寬鬆,看不出身材如何。
“韞兒啊,難得來你叔叔這兒,嬸嬸這次是不放你走了,你得在這兒住上幾日,好好陪陪嬸嬸。”劉氏熱情地拉起謝道韞的雙手。
謝道韞樂嗬嗬地點頭答應。一旁的謝玄跟著撒嬌起來:“嬸嬸也不想羯兒了?”
劉氏一看旁邊的騷包謝玄,連忙疼惜地撫摸起他的頭發:“哇,羯兒又俊了很多啊。”
謝朗安靜地看著,一句也不摻和。這時謝安從廳裏走了出來,儒雅地走到謝朗麵前道:“胡兒沉穩了 。”
謝朗抿著嘴低頭道:“叔叔曾經說過,凡事都要泰山不動,方能一片冰心。”
謝安點了點頭,欣慰道:“胡兒懂事多了,不比以前那般任性了。”
此時的敏敏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跟謝玄搶冰糖葫蘆的謝朗?差太多了。敏敏像看怪獸一般看他,一臉的質疑。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過明顯,再者又站在謝朗身邊,謝安眼神一掃,便看到完全扭曲臉的敏敏,謝安微微一怔:“這位是……”
“張敏敏,韞兒小姐的貼身丫鬟。”敏敏立馬自報家門,似乎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她這樣衝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這下她便知自己的魯莽了,立馬乖乖地閉上嘴,欠身乖巧道:“奴婢張敏敏,謝府大小姐的丫鬟。”
“哈哈,這丫頭還真有意思啊。”劉氏馬上憋不住對著謝道韞說,“性子倒跟我有點像。不過倒是比我知道分寸。”
“嬸嬸這是什麼話,敏敏隻是個粗俗丫鬟而已,怎能跟嬸嬸比?”謝道韞溫文爾雅道。
敏敏暗地裏翻個白眼,嘁……
“記得韞兒丫頭是翠竹和燕燕二人,這張敏敏該不會是上次你向我請求的那個人吧。”謝安不再打量敏敏,轉身道對謝道韞說,她點點頭:“叔叔這還記得啊,是啊,正是敏敏。”
謝安沒了下問,坐在了茶幾旁,喝了口茶。
劉氏給了他一個白眼,又拉起謝道韞的說:“正值春分,你可知東山什麼最絕嗎?”
“哦?還望嬸嬸告之。”
劉氏偷摸地自個笑:“該是下茶的時候了,你叔叔在山上種植了很多呢。”
謝安笑道:“你嬸嬸對茶什麼都不懂,可就愛去采集。”
劉氏嗔怪:“不行啊,這也是愛好好不好。”說著眼睛瞪得很大,一副生氣樣子。
敏敏瞧了,覺得這謝安的老婆還挺可愛的啊。不過她更感興趣的還是他們所說的下茶。她以前偽裝高雅時,還學過茶道呢。不過,不知道有沒有她的份啊,她一個小丫鬟……
謝道韞的房間位於東側,正好離主臥百步距離。在這東山,謝安沒什麼下人,就一個管家和一個廚子,還有幾個仆人。不過在這宅子裏,夠用了。由於她是謝道韞從家帶來的丫鬟,還是貼身的那種,待遇就不一樣了。她便住在謝道韞房間閣榻上,一道屏障的事。
長途跋涉十幾日,謝道韞便早早地睡下了。可是敏敏一點睡意也沒有,百無聊賴之時就圍著籬笆打轉。
轉繞到一側,見幾乎黑漆漆的府邸上有一點亮光,她便覺好奇,過去瞧了瞧。
書桌上擺放著一些糕點,燈光下,謝安伏案看著書,一旁的劉氏打著嗬欠道:“相公,我乏了,我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謝安聞言,放下書,溫雅笑了起來:“好,你去休息吧。”
劉氏便起身走出了書房,走在門口,又往裏麵看了一眼,太暗了,敏敏看不出她是什麼眼神,隻聽見重重的一聲歎息,而後她轉身離去。
敏敏眨巴眼,這是什麼情況?
這時,她聽見謝安念起一首詩:“《臥春》暗梅幽聞花,臥枝傷恨底,遙聞臥似水,易透達春綠。岸似綠,岸似透綠,岸似透黛綠。”
敏敏聽完,愣了好大一會兒,終於理出意思後,哈哈大笑起來,剛笑出聲就意識到自己現在可是在偷窺,於是趕緊又把嘴給捂住。
但一切還是晚了。謝安皺起眉頭:“誰?出來。”
敏敏很老實地走了出來。
“是你?”謝安眉頭皺得更緊了。
“ 嗯,是我。”敏敏無辜道。
“三更半夜,你來此地幹什麼?”聲音雖然還是那般溫暾,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嚴肅。
“我……奴婢睡不著,就出來透透氣,卻不想轉悠到老爺這裏,正好又聽見老爺在念詩,才……”
“既然是這樣,那有何好笑?”
敏敏一聽,忍不住又撲哧笑了幾下,見謝安麵容不悅,便道:“這詩聽起來另有一番意思。”
“哦?怎講?”謝安麵容不變道。
“《我蠢》,俺沒有文化,我智商很低,要問我是誰,一頭大蠢驢。俺是驢,俺是頭驢,俺是頭呆驢。”
敏敏剛念完,卻見謝安愣了,然後又念一遍,臉上出現了不明的紅暈,輕咳一下:“這都能聽出來。”
敏敏聳肩:“一朗誦,就成這樣了。”
謝安一聽,又輕聲咳嗽起來。敏敏笑道:“老爺,嗓子不好,您以後就別念了。”這一聽,謝安倒是大聲地咳嗽起來,敏敏連忙把桌上的茶水遞給謝安,謝安輕呷了一口,看著還在偷笑的敏敏,立即正容道:“你倒是沒大沒小。”
敏敏一聽,頓覺不妙,這可是階級很嚴重的古代啊,她這樣,可能要被抽鞭子的。於是她立馬跪下:“老爺饒命,奴婢下次不敢了。”
她的變化又把謝安給弄得分外尷尬:“我還沒把你怎麼的,你幹什麼那麼激動?”
敏敏眨巴眨巴眼睛,用一種很天真的眼神看著謝安:“這麼說,我可以站起來了?”眉宇間還帶點嬉皮笑臉。
她的變化讓謝安哭笑不得,謝安很無奈地點點頭。於是,敏敏雀躍地站了起來:“謝謝老爺的慈悲心腸。”
“你讀過書沒?”謝安沒來地問了這一句。
她?中央人民大學在讀生!這學曆算讀過書嗎?但敏敏又想,她把自己的身世說的那麼苦,要是說讀過很多書,那豈不是自打嘴巴嗎?
“敏敏隻識幾個字而已。”說著,她還裝著很可憐的樣子。謝安瞧見也未多說什麼:“你認識什麼字?”
她認識的字多哩。
可是叫她怎麼形容啊。
“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嗎?”謝安儒雅地站起來,扶正敏敏。敏敏傻愣愣的,不知道怎麼答。
謝安笑道:“不會可不好,最起碼得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哦。”說著,他將她推搡到桌前,平鋪一張紙,拿起毛筆遞給她:“會不會?”
敏敏點點頭。這倒把謝安給吃了一驚,他眼睛閃爍起來:“那你寫寫看。”
她看著那張擺放在自己麵前的紙張,手不自覺地抖了抖。她認識字,可是她不會寫毛筆字啊。她顫抖地下了筆。很別扭地寫下了“張敏敏”三個字,然後唯唯諾諾地去看謝安,卻見謝安看著她的字,眉皺了起來,一臉無奈道:“毫無筆法可言。”
她當然知道,她壓根就沒跟毛筆打過交道。
她裝作很無辜地撇著嘴:“老爺,奴婢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出來已經很好了。”
謝安搖頭:“也罷,也不能勉強你。”說著頓了一下,“我來教你寫這三個字。”
敏敏大振,雀躍起來:“真的啊,好啊。”瞧見她這麼興奮的樣子,他一恍惚,一個影子突然與她重疊起來,他錯愕,甩了下頭,清醒一下。
他示意她坐下,她很乖巧地坐下後一臉期盼地望著他。隻見他輕輕地靠在她身後,右手蓋住她的右手,一筆一畫地寫著“張”字。
敏敏的耳根子都紅了起來,男人的氣息在身後一張一吸,讓她倍感不自在。
“學字的時候最好專注點。”謝安嗔怪起來。
她甚是懊惱,謝安最多把她當以謝道韞一輩的人,自己想到哪兒去了?她暗罵自己一聲,複又乖巧地跟著謝安寫著字。
當“張敏敏”三個字出來的時候,敏敏笑道:“好看。”
謝安鬆開手,直起身子,一臉溫和:“你倒是還有點天分。”
她連忙作揖:“那也是師父教得好。”
“師父?”謝安明顯一愣,隨即笑道,“我可沒認你這個徒弟。”
敏敏撇撇嘴,瞧她得意的,他是主子,你是丫鬟,還以為天上掉餡餅?能不罵你就是好事了。她很是無奈地點頭:“奴婢逾矩了。”
謝安見敏敏眼中那絲複雜的情緒,腦中卻見十年前那副同樣模樣的人兒,鬼使神差地說道:“也罷,我就當你師父吧。”
敏敏一歡喜,眼中冒光一般,高興地笑了起來。
謝安感染一般,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