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三年後,我和芷蘿終於攢夠了銀子,在京城邊兒買了個帶小院兒的宅子。
她說想讓我把鄉下的爹娘接來一塊兒住,也讓他們享享清福。
爹娘聽了這消息,高興壞了,把家裏的幾畝薄田都賣了,又翻出壓箱底兒的老物件兒,請了手藝最好的師傅打了一支金釵,說是給芷蘿的見麵禮。然後就趕著牛車,大老遠地來了。
誰知道,到了宅子門口,卻被攔在了外頭。
芷蘿和她的那個書童沈逸之,倆人手拉著手,站在大門口,冷冰冰地跟我說:“顧長風。”
“我打算跟你離了,以後嫁給沈公子。”
“打今兒起,隻有沈家的人,才能進這宅子的大門。”
邊兒上圍著看熱鬧的,大多是沈家和芷蘿家的親戚,他們瞅著我的眼神兒,就跟看一條沒了家的狗似的,別提多讓人寒心了。
1
我爹一臉的迷糊,不明白這是咋回事兒,問我:“長風啊,你不是說跟芷蘿好著呢嗎?還要接我們來京城過好日子?這......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轉頭看著芷蘿,等著她給我個說法,心裏還盼著這不過是個誤會。
她呢,冷笑一聲,說出來的話跟刀子似的:“不過是哄你們這些鄉下人玩兒罷了,還真以為能住進這好宅子?做夢去吧。”
“蘇芷蘿!”
“你今兒個這麼幹,對得起咱們八年的情分嗎?”
我氣得聲音都變了,拳頭攥得緊緊的,骨節都發白了。
“有啥對不起的?”
“能在我蘇芷蘿身邊伺候八年,那是你上輩子燒高香了。”
芷蘿一臉的傲氣,話裏話外都是瞧不起人,“再說了,就是再好的情分,也比不上逸之哥哥對我好。”
我臉都白了,心口窩子疼得厲害,也不知道咋跟爹娘說這事兒。
還是我娘趕緊上前,忍著眼淚,跟芷蘿賠著笑臉說:“芷蘿啊,我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馬上就走,不耽誤你們。”
“你和長風要是有啥誤會,好好說,可別傷了和氣。”
我爹也一個勁兒地點頭,哆哆嗦嗦地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小心地打開,裏頭是一支金光閃閃的釵子,他遞給芷蘿,說:“放心,我們不給你們添亂,這就回鄉下。”
平時,我爹在村裏可是出了名的倔脾氣,今兒個為了我,竟然這麼低三下四的,我這心裏,比挨了刀子還難受。
芷蘿接過釵子,隨便看了兩眼,就撇了撇嘴:“金晃晃的,土死了,真難看。”
“說不定還是假的呢。”沈逸之在旁邊搭腔,話裏都是輕蔑。
“這種破玩意兒,我才不要。”
芷蘿隨手就把釵子扔地上了,扭頭跟沈逸之回了院子,招呼客人去了。
我爹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眼圈兒都紅了,他彎下腰,去撿那支掉在地上的釵子。
“娃啊,是爹娘沒本事,給不了你好日子,也不能給你長臉,還讓你受委屈。”
“我們這就走,再也不來給你添麻煩了。”
我娘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地往下掉,聲音都啞了。
我趕緊搖頭,安慰他們千萬別這麼想。
咱不偷不搶,光明正大的。
走到哪兒都挺直腰杆。
再說,他們把我拉扯大,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了,是我不好,看錯了人,喜歡上這麼個玩意兒。
“老東西,你手往哪兒放呢?別把我家的馬車給蹭臟了!”
這時候,沈逸之的娘柳氏,兩手叉著腰,氣衝衝地從院子裏跑了出來。
2
她看我爹的眼神兒,就跟看路邊的泥巴似的,接著又說:“咋的,還想拿我家的馬車撒氣啊?”
“你別胡說八道,我爹隻是撿東西。”
我立馬頂了回去,氣得不行。
“窮地方出刁民,誰知道你們安的啥心?”
柳氏冷笑了兩聲,走到馬車邊上仔細瞅了瞅,然後眉頭一皺,嚷嚷起來:“車上有劃痕,肯定是你這老東西幹的!”
“你兒子沒能耐,留不住媳婦,就拿我撒氣是吧?”
“我這馬車可值錢著呢!”
“蹭掉點兒漆,就得整個兒重新漆,你知道得花多少銀子嗎?”
“把你手裏的釵子給我,就當是賠錢了!”
她一臉的蠻橫,跟個母老虎似的。
“我沒劃你的馬車!我沒有......”
我爹一個勁兒地擺手,急著解釋。
本來就心裏憋屈,這會兒更是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臉色通紅,汗珠子直往下掉。
“我爹壓根兒就沒見過你,哪兒來的報複?分明是你們想訛人!”
我大聲嚷嚷著,再也忍不住了。
“他沒見過,你見過啊!咋的,想賴賬啊?”
柳氏眼睛一瞪,回頭衝院子裏喊:“好兒媳,我的馬車被顧長風他爹給刮了。”
芷蘿聽見了,趕緊跑了出來,也不問青紅皂白,就衝我嚷嚷:“顧長風,你還沒完了?趕緊賠錢走人,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聽見沒?賠錢!快把你手裏的釵子給我!”
柳氏得意洋洋地衝我爹伸手,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根本不是我爹弄的!憑啥要我們賠?”
我冷冷地說,對芷蘿是徹底失望了。
誰知道芷蘿聽了,卻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你們會這樣”的表情。
“不樂意給是吧?”
“那我就隻能讓人來搶了。”
柳氏哼了一聲,叫了幾個壯實的家丁,氣勢洶洶地圍了上來。
3
我爹嚇得直哆嗦,蹲在地上,兩手捂著心口,臉色煞白。
“住手!”
“都給我住手!別碰我爹,他有心口疼的毛病!”
我擋在我爹身前,大聲喊著。
可我一個人哪兒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把我推倒在地上,硬是從我爹手裏搶走了釵子,還不肯罷休,對著我又踢又打。
我趕緊護著我爹,不讓他們傷著他。
“別打了,別打了,求求你們......”
我娘嚇壞了,哭著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可那些人一點兒都不心軟,臉上還帶著笑。
特別是芷蘿,靠在沈逸之懷裏,跟隻小貓似的,問:“逸之哥哥,你還滿意不?”
“挺好。”
沈逸之捏著芷蘿的下巴,在她嘴上親了一口。
“蘇芷蘿!”
“讓他們住手!”
“要是我爹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我瞪著芷蘿,大聲喊。
可能是被我那眼神兒嚇著了,芷蘿愣了一下,這才說:“行了,別打死人了。”
“中,聽媳婦的。”
柳氏這才不情不願地衝家丁們擺了擺手。
“爹。”
“我這就送您去看大夫。”
我趕緊把我爹扶起來,我娘跟在後頭。
身後,傳來一陣陣笑聲,沈逸之的聲音最大。
可還是晚了。
大夫想了各種法子,也沒能救回我爹。
我爹快不行的時候,把我叫到床邊,斷斷續續地說:“長風......對不住......”
“是爹......沒用......不能......給你......出頭......”
“你......受委屈了......”
說完,我爹就走了。
“爹——”
4
“是兒子的錯。”
“是兒子瞎了眼,喜歡上一個沒良心的......”
那天晚上,我跪在我爹的靈前,哭得嗓子都啞了,一個勁兒地磕頭,心裏悔得不行。
我娘忍著難受,把我扶起來,抱在懷裏,安慰我。
我後悔了。
當初,蘇芷蘿說了一句“長風,留在我身邊,行不行?”
我就把考功名、光宗耀祖的事兒給扔一邊兒了,留在她身邊,幫著她,護著她。
她剛唱戲那會兒,沒人認識她,都是我省吃儉用,供著她。
我還到處跑,給她找師傅,托關係,大熱天在外頭等了七個時辰,最後暈倒了,才感動了一個唱戲的老先生,收她當徒弟。
她這才慢慢有了名氣。
後來,她每次重要的演出,都是我幫她弄來的,為了應酬,喝得胃都出血了。
結果呢,八年的工夫,養出了一隻白眼狼!
一直到天亮。
芷蘿才發來個信兒:【當家的,我這兒忙完了。】
【昨天的事兒,你別往心裏去,就是做戲呢。】
【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雲裳班’要排一出大戲,我想演個角色。】
【沈公子說他娘能出錢,幫我弄個主角兒,就是......得我和他好。】
【爹娘那邊,你幫我說說,我可稀罕你了!】
她說的輕飄飄的,好像啥事兒都沒有,可這事兒能這麼過去嗎?
我看著這信兒,心裏一陣陣地發冷,恨不得把她給撕了。
為了一出戲,為了一個角色,她就能這麼狠心,這麼不顧臉麵地傷我,傷我的家人。
5
再說,那出戲,我早就幫她弄好了,可芷蘿不信我。
她說,雲裳班是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班主是頂厲害的人物,咋會給我這個沒名沒姓的小子麵子。
“我饒不了你。”
回完這信兒。
我把芷蘿所有的聯係方式都給刪了,和我娘一起,把我爹的靈柩送回老家,辦喪事。
這期間,好多人發信兒來。
有可憐我的。
有勸我別難過的。
也有笑話我的。
因為芷蘿和沈逸之已經在京城公開好了,整天在一塊兒,別提多膩歪了。
他們還經常去各種有錢人家的宴會,成了別人說閑話的材料,可風光了。
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咋樣,也不管我是死是活。
這時候,雲裳班的班主給我來了個信兒:“顧公子,聽說你和蘇娘子和離了?”
“嗯,打今兒起,我和蘇芷蘿沒關係了,她的事兒都歸沈逸之管。”
我淡淡地回道。
“那我就放心把這戲給停了。”
聽到班主這話,我愣了一下,問他咋回事兒。
班主說,沈逸之這人太假,說話不實在,讓人不舒坦;還有,我能幫著芷蘿把角色的勁兒拿捏得準,能給戲班子出不少好主意,在唱戲的圈子裏挺有名的。
沒了我,芷蘿可能就跟沒頭的蒼蠅似的,啥也幹不成。
最後,班主還請我去雲裳班幹活兒。
我答應了。
等我爹的喪事辦完了,過了頭七。
我拿著和離書,去芷蘿常去的戲園子找她。
以前戲園子裏的人見了我都客客氣氣的,現在都躲著我,還在背後說閑話。
“聽說了嗎?顧長風可不是個好東西,背著蘇娘子跟別人不清不楚的。”
“怪不得蘇娘子跟了沈公子呢。”
“顧長風哪兒能跟沈公子比啊!沈公子家裏有錢有勢,能在戲園子裏幫忙,都是為了蘇娘子。”
“哎呦,可真癡情啊!”
聽到這些話,我走得更快了,想當麵問問芷蘿,她咋能這麼幹,咋能這麼對我。
正好碰見沈逸之從芷蘿的屋裏出來。
他衣服都沒穿好,扣子都開了,脖子上還有沒擦幹淨的胭脂印兒。
“呦?”
“你還有臉來?”
沈逸之看著我,話裏都是得意和挑釁。
我沒理他,直接進了屋,隻見芷蘿正在穿衣服,臉上還紅撲撲的。
桌子上亂七八糟的。
地上還有用過的帕子。
看來,這倆人剛玩得挺美,就算在戲園子裏,也不管別人咋看。
芷蘿看見我,眼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裝作沒事兒人似的,說:“你還是舍不得我,放不下我,對吧?”
“我還以為你走了,就真的能不跟我來往了呢。”
她嘴角往上一翹,笑得挺得意,以為把我給吃定了,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
以前,芷蘿鬧別扭,我都會讓著她,哄著她。
可這回,她太過分了,還害死了我爹。
我不會再忍了。
6
“是你到處說我跟別人不清不楚的?”
我冷著臉問她。
“這事兒啊......是逸之哥哥的主意,你也知道,我是個唱戲的,名聲可重要了。”
芷蘿說得理所當然的,好像這事兒就該這麼辦。
“所以我的名聲就不重要了?我爹娘的臉麵就不重要了?就能讓沈逸之一家隨便欺負,是吧?”
我大聲問她,心裏的火再也壓不住了。
芷蘿眉頭一皺,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有啥好生氣的。”
“等戲演完了,我親自去給你爹娘賠禮道歉。”
“你變了,不像以前那麼疼我了,連這點兒委屈都受不了。”
變的是我嗎?
明明是她!
這麼大的事兒,她竟然能說得這麼輕巧,這麼不在乎。
我氣得都笑了,心裏一陣陣地發涼。
“和離吧。”
“以後你跟誰好,都跟我沒關係。”
事到如今,我啥也不想說了。
要是愛一個人就得犧牲我的家人,就得讓我一直受委屈。
那這樣的愛,不要也罷。
芷蘿愣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堅決,更沒想到我會主動說和離。
我倆就這麼互相看著,誰也不說話,屋裏靜得嚇人。
過了一會兒,芷蘿猛地一拍桌子,咬著牙說:“顧長風,你這是嚇唬我呢?”
“你以為我會怕你?”
“我想演雲裳班的戲有錯嗎?你又弄不來角色,隻有沈公子能幫我。”
她生氣了,急眼了,想讓我像以前那樣哄著她,順著她。
“你有沒有錯,跟我沒關係。”
我冷冷地說,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要離就離,反正後悔的是你,不是我!”
芷蘿哼了一聲,話裏都是瞧不起人,“我等著你哭著回來求我。”
她氣呼呼地拿起筆,在和離書上簽了字。
我沒說話,拿起一份和離書,轉身就走。
蘇芷蘿。
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兒,就是認識了你,還喜歡上了你。
7
沈逸之在過道上攔住了我。
“給你看個好玩意兒。”
他拿出自己的腰牌,上頭刻著個挺好看的花紋。
那花紋,我認識,是雲裳班的。
“今兒剛得的,眼氣不?想不想要?”
“蘇芷蘿為了弄到這個角色,可是費了不少勁兒,啥招兒都使了。”
“哦,對了,蘇芷蘿把你給開了,以後你就是我的跟班兒了。”
沈逸之笑得那叫一個得意,故意氣我。
他想讓我生氣,好讓芷蘿看見,在戲班子裏更有麵子。
可他想錯了。
“你也配讓我伺候你?做夢去吧,我已經和蘇芷蘿離了。”
我扔下一句話,大步走了,去追我自己的夢,過我自己的日子。
沈逸之跑進屋,問蘇芷蘿是不是真的,蘇芷蘿說是真的,沈逸之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可就在這時候,蘇芷蘿屋裏的電話響了。
“是蘇芷蘿蘇娘子嗎?”
“我是雲裳班管事兒的,跟你說一聲,你不用來選角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