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剛從勞改農場回來，我已經六十歲了。

回到家裏，卻遭到兒子和女兒的嫌棄。

他們嫌棄我是個反革命分子，還是個瘸子，又嫌棄我沒有養老金，需要他們養活。

所以，兒子從來不讓我上桌吃飯，甚至讓我住在柴房裏。

就連我的大孫子，兒媳婦都嚴令禁止孩子叫我爺爺。

我不敢有一絲怨言，因為我進農場二十多年，從未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

1

可是今天，兒子卻因為我做飯鹽放多了，一怒之下，把我鼻子打出了血。

“老李頭，你想鹹死我們嗎？”

“你說你能幹點什麼，讓你做個飯，你都做不好，真是個廢物！”

兒子從我回來這麼久，張口閉口管我叫老李頭，卻不肯叫一聲爹。

我內心憋屈，擦了擦鼻子上的血，就躲到了牆角，獨自端著飯碗吃著。

這時，兒媳婦接了一通電話，對著兒子說道：“翠花七天後準備在公社大食堂擺酒席，你別忘了。”

我一聽是女兒李翠花要出嫁，放下手中的飯碗，看向兒子李建國，詢問道：“翠花出嫁？啥時候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兒子頓時不耐煩地說道：“告訴你幹什麼？”

我委屈地攥緊拳頭說道：“我是她爹啊，作為爹娘當然要參加了，這麼大事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兒子對著我呸了一口，“你也配？難道讓親家知道，翠花她爹是個反革命分子？翠花出嫁你就別想去了，我們都說你死了。”

我瞬間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

其實這麼多年，我之所以成為反革命分子，是為了宗族頂了罪名，隻是孩子這麼多年不知道而已。

......

我當時搖了搖頭，剛要撿起地上的碗，就被大孫子走過去一腳踢翻。

那碗撞在牆壁上，砸得粉碎。

“哈哈，踢中了！”

大孫子還對我做鬼臉，並張口罵道：“臭瘸子的碗，被我踢飛嘍。”

麵對大孫子的惡作劇，兒媳婦置若罔聞，隻是把大孫子抱起來，訓斥道：“這孩子，你也不嫌腳踢臟了。”

這句話徹底把我激怒了，我站起來，指著兒媳婦和大孫子，大聲吼道：“王桂香，你說什麼呢？”

“你怎麼教育孩子的？我哪裏臟了！”

我當場就把大孫子給嚇哭了。

兒子李建國好像存心看不上我，騰地一下火就上來了，擋在我麵前，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老李頭，你真是為老不尊，你給我滾出去，回你的柴房呆著去。”

“李建國，我在就事論事，你推我幹嘛！”我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

李建國冷眼旁觀，也不扶我，隻是雙手抱臂說道：“在咱們家，你最多餘，你沒有權利談尊敬。這麼多年，因為你的成分問題，我和翠花從小就被人指著鼻子罵，說我們是反革命分子的孩子。”

“我娘因為你改嫁，要不是李大叔把我們接過去，我們兄妹二人早就餓死街頭了。”

“你現在能回到我身邊，就別想著我孝敬你。你要實在不喜歡，可以隨時離開，我絕對不攔著。”

麵對李建國的冷言冷語，我扶著牆，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

我回到柴房，看著地麵泛黃的草席子，兒子連個床都不給我，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算了，我還是離開這裏吧。”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衣物，拖著行李包，就去投奔我大哥。

我到了大哥家裏，發現大哥不在家，是他兒子李建軍把我迎進了門。他看著我一臉狼狽，問我你是誰。

我說，我是你二叔李鐵牛。

李建軍滿臉激動，拉著我的胳膊，就把我請進了堂屋內。

“二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跟我爹說一聲呢？”

我言簡意賅地說道：“回來半個月了。”

“那我堂弟李建國知道嗎？我現在給他們打個電話。”李建軍剛要掏電話，我卻按住了他。

“建軍，別打了，我剛從他家離開，過來找我大哥的。”我說道。

李建軍並不知道我在兒子家被人虐待，隻以為我是來串門。

“二叔，我爹出去走親戚，大概翠花出嫁那天，就能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建軍，那我能在你家住下嗎？等我大哥回來，我就走。”

李建軍錯愕了一下，完全不明白，我為什麼說話如此卑微。

他摟著我的肩膀，笑著說道：“二叔，瞧你說的，你可是咱們李家的大英雄，你能住在我這裏，是我的榮譽啊。”

李建軍甚至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我的過往。

“二叔，您可是咱們李家祠堂裏單獨供奉的人，是我們李家一百年以來的第一人。”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夜裏，李家祠堂遇到土地糾紛，宗族裏麵的老人們敲起了銅鑼。

李家家族的年輕後生，浩浩蕩蕩地前往祠堂。

老人們正襟危坐，麵容冷酷，對著我們這些後生，憤怒地喊道：“我們李家在這村裏有八百年了，今天有人要強占我們老祖宗的祠堂地基，現在兒孫們，該有人站出來了。等你們事後，祠堂裏單獨供奉，子孫後代由家族養育。”

那時候的我站了出來，連夜拿著鋤頭，闖入村支書的宅子，打傷了對方，最終保住了祖宗的祠堂地基。

李建軍此時看向我的瘸腿，問道：“二叔，當年你的腿，就是闖入村支書那裏，被人打瘸的吧？”

我揮了揮手，淡淡道：“不值得一提。”

七天後，李建軍帶我前往翠花的婚宴，並告訴我，我大哥會在婚宴上趕過來，與我相聚。

2

李建軍騎著自行車，把我帶到了公社大食堂。

食堂門前停著各種各樣的自行車、拖拉機，都是男方這邊的。

我沒想到我的女兒李翠花嫁了一個條件不錯的人家。

李建軍停好車後，就碰到了李建國。

“堂哥，伯父來了嗎？”李建軍從食堂出來後，詢問道。

我也剛從自行車上下來，李建國看到我後，霎時臉色一變，一臉惱羞成怒道：“誰讓你跟過來的？”

“我不是說了嗎，翠花出嫁你就不要來。”

“你知不知道啊，翠花嫁的人，他們家是公社幹部，你怎麼還過來呢！別在這裏給我丟人。”

李建軍卻攙扶著我，臉色變得陰晴不定：“建國，你他媽的說什麼呢！”

“他是你爹，他參加婚宴，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是讓你大伯知道，你這麼對你爹，他會寒心的。”

李建軍提起我大哥，我這個兒子，瞬間眼神就有些慌亂，支支吾吾地說道：“不是啊，軍哥，我怕別人知道，我和翠花的爹是反革命分子，到時候會被人嫌棄的。”

這時，李建軍的電話響起來了，他接了一下電話，傳來我大哥的聲音。

“建軍，我馬上就到公社，你騎車過來接我一下。”

李建軍說了一聲好，掛斷電話後，就指著李建國的鼻子說道：“我去接你大伯，二叔已經來到現場了，你別想著趕他老人家走，等我回來再訓你。”

李建軍拿起車鑰匙，騎著自行車揚長而去。

這時，李建國看著他堂哥離去，狠狠地推了我一下肩膀，差點就把我推倒在地。

我後退了兩步，李建國罵罵咧咧地說道：“老李頭啊，你可真行，學會找人撐腰了。”

“別以為你找大伯和堂哥，我們就會善待你。”

“你是反革命分子的身份，這是不爭的事實。”

“反正我告訴你，一會進去了，別說你是翠花的爹，你要是還有點良心，你就裝作普通親戚。”

“還有我娘也來了，雖然她拋棄我們，也不是個東西，但是這次翠花能嫁給公社幹部，就是我娘托人介紹的。”

“所以，你見到我娘，你別像精神病一樣，找她質問為什麼拋棄我們，她現在比你有本事。”

......

我苦澀一笑，點了點頭，心想女兒出嫁，算是大喜的事情，我還是忍忍吧。

李建國也沒有等我，就獨自一人走進了公社大食堂，完全無視我，生怕周圍的人看出我們之間的關係。

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麵，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好奇地問我這個瘸子是什麼身份。

李建國都會在旁邊，隨口說一句，他是我的遠方親戚，不用管他。

我聽到這句話，內心像滴血一樣，隻好低著頭，裝作什麼都聽不見的樣子。

很快，我也走進了宴席的會場。

我看到了女兒和前妻正在拉著手，有說有笑，她們的關係非常融洽，完全不像被拋棄二十多年的樣子。

因為我是瘸子，走路的樣子很快就引起了她們的注意。女兒看到我先是皺著眉頭，然後瞪著不遠處的李建國，似乎是責怪他怎麼把我帶來的。

而前妻卻露出輕蔑的眼神，先是打量我的腿，還有一身穿著，忍不住搖了搖頭，似乎看不起我。

我這個兒子李建國，走到翠花的旁邊，露出無奈的表情。

“我沒叫他過來，是他死皮賴臉地跟著堂哥李建軍過來的，我能有什麼辦法。”

李翠花卻說道：“大哥，那你跟他說了嗎？不要在我婚宴上，說是我爹，我丟不起這個人。”

李建國拍了拍胸口，示意李翠花放心。

“我說了，這老李頭應該不會搞幺蛾子，你放心吧。”

李翠花長舒了一口氣，看向我前妻，“娘，我先去補個妝，一會宴會就開始了，等會咱們再聊。”

我想前去跟女兒李翠花打個招呼，但是她無視我，就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直接去了裏屋。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叫出翠花的名字。

前妻孫紅梅卻挎著個皮包走到我麵前，嘖嘖嘴，一臉嘲諷道：“李鐵牛，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來了。”

我嗯了一聲，實在是不想跟這個前妻打交道，就轉身找個位置坐了下去。

3

前妻卻像蒼蠅一樣，跟在我身後，繼續諷刺道：“當初你非要逞英雄，為了什麼狗屁家族的尊嚴討回公道。”

“甚至還放棄了當初那鐵飯碗的工作，瞧瞧你現在的德行，當初跟你離婚，真是明智的想法。”

我抬頭看著前妻，她的確打扮得光鮮，五十多歲保養得跟三十多歲一樣。

“你是想嘲諷我嗎？”我冷冷地問道。

前妻卻抱著雙臂，輕笑道：“我嘲諷你？你有什麼好嘲諷的，我隻是告訴你，別看我二十多年不管孩子，但是我現在有本事，孩子還是跟我親。”

“你啊，沒本事沒地位，就是會受到孩子的白眼。”

這時，有一個身材壯實的男子走了進來，他慢步走到我麵前，一臉不悅地說道：“孫紅梅，你別逼我罵你，今天是翠花的大喜日子，要是再讓我聽到你在這裏放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