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魏將軍私會宮妃,究竟是何用意?」
浮碧庭一片寂靜,空氣中隻回蕩著這句話。
黃色的身影被一群侍衛宮女簇擁前來,浩浩蕩蕩,高高在上。
我看向他的方向微微愣神。
不是他讓我來的嗎?
侍衛不給人發愣的時間,當即上前押住了魏將軍。
我嘴巴開合,想問個究竟,卻隻聽到一句
「鬱妃私會外男,不守婦德,降為答應,打入冷宮!」
「陛下,聽臣解釋。」
魏將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意外的,不見慌亂,似乎早有預料。
我向後看去,從前覺得他高大,隻以為是穿了盔甲的緣故,未曾想身穿常服,仍是高出侍衛一頭。
英武的臉上滿是坦然正氣,我直皺眉,莫名想起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庭兒不安的拽了拽我的袖子,我反握住她的手。
皇帝身邊的小駱子在麵前做出請的手勢,我坦然跟上。
「娘娘,陛下讓您暫且忍耐,您放心,待事成就接您出來。」
「陛下還說了,待徹底搬倒魏寧,就要封您做皇後呢。」
直到走至無人的宮道,小駱子恭敬的俯下身子,在我耳邊說道。
庭兒一下子舒了口氣,開口責怪。
「小駱子,你不早說,可嚇壞我了,我就說嘛,我們娘娘可是陛下的心頭好,陛下斷不會舍棄娘娘的。」
小駱子一句接一句的附和,討巧賣好的哄著庭兒。
我望向他倆,這樣的場景十年間不斷上演。
無論是母家強勢的皇後,還是恃寵而驕的妃子,皇帝從不直接打壓,而我就是他的刀。
沒辦法,誰讓我們一起長大,又一起穿越過來。
他說我們是真正的家人。
照以往看,每次小駱子替他解釋一番,庭兒順勢誇上兩句,我就該放下心來,安心的等待皇帝處理好後續的事情。
可是這一次,我忍不住去想。
明明我已跟他分析過,魏將軍並無二心,隻是他國有意挑撥。
他明明也答應了不會聽信讒言,令武將寒心。
為什麼還是下手,為什麼......刻意瞞我?
「娘娘,後宮到底是太後在管,陛下不好插手,還請娘娘多些忍耐。」
小駱子隻送到冷宮門口就趕回去複命,我和庭兒推開沉重的宮門。
冷宮地陰,一開門就有濃重的黴味傳來。
趁著天亮,我趕緊將屋內發黴的東西騰出來。
「娘娘,咱們洗這些被褥床單幹什麼呀,直接找小駱子讓人換一床來不好嗎?」
庭兒重重的甩著木棍,我輕歎一口氣。
「庭兒,小駱子知道了定要跟陛下說,一旦管了後宮的事,陛下又要惹太後不快,我們少給他添麻煩。」
庭兒扁扁嘴,滿臉的不認同。
忙到天黑,翌日,我一直睡到中午,還是在吵鬧聲醒來的。
許久沒睡這麼硬的床板,我掙紮著起身,隻覺得有些惡心頭暈,來不及深究,門外的聲音傳來。
「你是在哪當差的!送來的這是什麼呀,我們兩個人,給就一個饅頭,你糊弄鬼呢?」
02
我推開門時,庭兒正將臉貼進碗口。
「還是搜的!我非要告訴駱公公,扒了你們的皮!」
外麵的幾人見庭兒跳腳,哄的一聲笑出來。
「還你家娘娘呢,睜眼看看吧丫頭片子,這是冷宮,離崇德殿十萬八千裏,還想告訴駱公公,哈哈!」
「你家娘娘可是背著陛下勾搭別的男人,要我說,這輩子都甭想出去了,嘖嘖,都說深宮女人寂寞,要不要哥幾個進去疼疼?」
門外的人高聲取笑著,庭兒急哭了,將碗狠狠的砸向那人的臉。
「死娘們,還敢砸老子,看來是不想吃飯了,那就餓著唄。」
直到人都散去,庭兒仍沒緩過勁來。
「站在最後那個低著頭的,是純妃宮裏的,從前她就對我多有不滿,如今當然落井下石。」
我輕輕擦拭著庭兒的眼淚,小姑娘皺著眉,憤憤開口「娘娘,我去找小駱子,讓他替咱們出這口惡氣。!」
我輕歎著氣。
太後與皇帝不和已久,一直等著挑皇帝的刺,我怎麼能在此時拖他的後腿。
「不準說,反正我今日有些惡心,什麼也吃不下。」
庭兒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轉移到我身上,急忙要去給我請太醫。
我搖了搖頭。
但我確實想見一下皇帝。
突然對魏將軍出手,許是又有什麼人在他耳邊吹風。
我得提醒他多防範些。
趁著月色,我熟練的翻出牆去,有侍衛攔我,我就掏出腰牌。
如朕親臨四個字,是來到這個世界後,他給我最大的底氣。
走到禦書房,我腳下忽然頓了一下。
後知後覺的想起,他現在,會不會宿在哪個妃子的殿裏?
不過點著燈的大殿打消了我的顧慮,我拍拍臉,笑自己想多了。
越接近一分,我的心口就多疼痛一份。
我的星淮哥哥本該隨心所欲去到世界各地畫各種各樣的風景。
他該是那個天才畫家,自由一生。
可現在隻能困在這皇宮裏,背負著千斤擔。
「陛下,明日要去看鬱妃嗎,那地方陰涼,鬱妃怕是不能適應。」
離得很近了,小駱子的聲音清楚的傳到我耳內。
甜意湧上心頭,鬼使神差的,我停下了腳步,期待他的回答。
「......」
殿內一片寂靜,直到我忍不住要伸手推開門,星淮哥哥的聲音才傳來。
「不了,你替朕送些東西去。」
我低下頭,不免微微失落,不過星淮哥哥到底是關心我的,我迅速調整好。
門內的聲音又繼續傳來。
「小駱子,你不會懂,我越來越怕見到她了。」
03
星淮哥哥怕見到我。
腦海裏一直回蕩這句話,回到冷宮門口,我終於忍不住幹嘔一下。
「娘娘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庭兒原本等在門口,見到我又一臉焦急的迎上來。
我搖搖頭。
許是我聽錯了,又或者隻是星淮哥哥的隨口一句抱怨。
我該相信他。
翌日,小駱子果然來了,拎著些吃食。
「娘娘恕罪,後宮到處是太後的眼線,不能太張揚。」
庭兒想要說些什麼,我一把拉住她,眼神警告。
「我想見見陛下。」
明知星淮哥哥不願見我,我還是沒忍住說出來。
「哎呦娘娘,陛下這幾日實在是太忙了,等空出時間,定會來見娘娘的。」
小駱子反應極快,像是早就預備好了說辭。
我閉上眼,穩下心緒,換個話題繼續問道。
「陛下怎麼會忽然對魏將軍出手?」
即便是國事,星淮哥哥也不曾瞞我,因此小駱子也是知無不言。
「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大人說魏將軍定是狼子野心,隻是尚未露出馬腳,因此還需略施小計。」
我猛然睜開眼。
我爹?
所謂的略施小計,就是讓自己女兒背負罵名,淪為天下笑柄?
我忽然想到了那個冬天。
彼時我和星淮哥哥一起穿越而來,在一次花會上互相確認身份,我是太傅家嫡女,他是四皇子。
那天星淮哥哥跟我說了他的處境,前有皇後嫡出的二皇子,後有寵妃寧貴妃的五皇子,他夾在中間,騎虎難下。
回家後我跪在地上,求父親將我嫁給星淮哥哥。
父親自是不看好,隻是拗不過我跪了一天一夜,生生跪暈過去。
成親時父親凶巴巴的看著星淮哥哥,說他的女兒背後是整個鬱家,皇室爭鬥自有他相助,但不可用這些肮臟手段汙染他的女兒。
什麼時候,父親變了呢?
我借口想要休息,讓庭兒送走了小駱子。一個人待在小小的房間裏。
都說宮門深似海,我卻一直覺得那些低壓未曾落到過我身上。
宮外,有原身的家人,是當代丞相,宮內,有我真正的家人,星淮哥哥。
可就是這兩個人,一個算計我,一個說怕我。
我自嘲的笑了笑。
04
冷宮裏的時間格外漫長,我總覺得過去了許久許久,可也不過幾日,還沒有一場秋獵時間久。
「娘娘!娘娘不好了!」
小姑娘從門外跑來,神色是罕見的慌亂。
「外麵的人說,說......」
我輕拍她的背,幫她順過氣來,庭兒卻一下子握住我的手。
「說陛下要立後了!」
我的手猛然頓住,看著庭兒雙唇開合,卻一點聲音也聽不見。
星淮哥哥......要立後了。
又要立後了。
又不是我。
心尖密密麻麻的疼痛傳來,我有些透不過氣。
那個冬天,我跪暈過去,父親終於同意將我嫁給星淮哥哥後,前去商討婚事。
星淮哥哥卻滿臉歉意的看著我,說先帝早在他小的時候,就為他定了一門親事。
是一名將軍之女,那將軍陪先帝征戰沙場,又為他擋刀送了命,先帝感念,將他的小女兒立為郡主,指婚給年齡差不多大的四皇子。
「阿樂,我不能違背父王的意思,不過你放心,我與她並無感情,雖不是正妻,但你嫁過來,我會敬你,愛你。」
父親自是不能忍受一個小小將軍之女高他女兒一頭,當即甩袖,拉著我就走。
我扭過頭,看到星淮哥哥一個人站在空蕩的廳內。
眼裏滿是慌亂與無助。
我好心疼。
被父親關在家裏,我開始不吃不喝,發了三天的燒。
最終還是坐著一頂小轎子,從側門入了四皇子府。
那夜,星淮哥哥拉著我的手說,待他登基,我會是唯一的皇後。
可我不是。
四皇子正妻賢良淑德,從未犯錯,為他誕下長子時難產去世。
但星淮哥哥要安撫他的母族。
「阿樂,朝內外太多的眼睛盯著我了,我不能犯錯,我也不能隨心所欲。」
「待風頭過去,我再立你為後好不好?」
星淮哥哥眼裏又滿是歉意,隻是從此也再沒說過立我為後的話。
我回過神來,既是立後,後宮定是要整改裝飾一番,但冷宮一如既往的荒涼。
「立誰為後?」
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是純妃。」
「原本純妃就跟我們不對付,如此一來,更是將咱們踩在腳下了。」
庭兒小聲嘟囔。
「我要見陛下。」
小駱子再次送東西來時,我沉聲開口,滿是堅定。
像是預料到我會這麼說,他從帶來的包袱裏掏出一套衣服。
「奴才現在就領著您去,但是娘娘是奉旨進入冷宮,就這麼光明正大走出去有些不妥,委屈娘娘換身衣服。」
包袱裏是一套宮女穿的衣服。
委屈?
換身衣服而已,算什麼委屈。
05
我麻木的換上衣服跟在小駱子後麵,終於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星淮哥哥又瘦了不少,我該心疼的。
可是這次我的心沒什麼感覺。
「阿樂,委屈你了。」
見到我,星淮哥哥一下子走上前將我攬入懷裏,仿佛前幾天說怕我,真是我的幻聽。
我看著他滿眼歉意,我忽然意識到,很多次我們的見麵,都是以他的道歉開頭。
然後我一定會回複一句。
「沒事的,星淮哥哥,我不委屈。」
我注意到殿內的裝飾換了很多。
最顯眼的,是以往案桌上的花瓶內,會插著我最喜歡的懷袖香。
那是牡丹的一種,香味淡淡的,能溫暖莊嚴肅靜的大殿。
現在被撤走了。
「純妃說,承德殿放牡丹,香氣過重,失了幾分莊嚴。」
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麵前的男人開口解釋。
「你應該聽說了,我要封她為後,這幾分麵子還是要給她的。」
「為什麼?」我聽到我輕聲開口。
星淮哥哥卻忽然興奮起來,拉著我坐下。
「這是丞相的主意,站的越高,摔得越慘,她與太後的母家鄭家如今就已十分囂張跋扈,待我封她為後,定會更加猖狂,到時候我定能找到由頭廢了她爹,連同她也一起廢了,等太後也沒有了勢力,我就能封你......」
「若是始終抓不到她母家把柄呢?」我忍不住打斷。
「若是她隱藏的很好,十年,二十年後才會顯露野心呢?」
星淮哥哥神情莫名的看了我一眼。
也是,我以前從來不會懷疑他會失敗。
「阿樂,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設計魏將軍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不好,不過當時你一直不讚同,我怕你不配合。」
男人用力將我攬入懷裏。
「不過我和丞相真沒猜錯,事情一出我就撤了他驃騎將軍的頭銜,收回了他手裏一半的兵權,你猜怎麼著,真讓我的人發現,近日他的舊部偷偷聯絡他!」
似是不滿我的懷疑,男人迫不及待的跟我分享最新進展。
「會不會是你們逼的?」我聲音很輕,男人還在念叨,並沒有聽清。
「什麼?」
我搖搖頭,表示沒什麼,見我神色冷漠,男人有些興致缺缺。
「阿樂,你這是怎麼回事,以前你從不說些喪氣話,隻會鼓勵我,幫助我。」
我今日確實情緒古怪,就連吃飯都沒什麼胃口,每次都要庭兒好說歹說半天。
「算了,你許是累了,我讓小駱子送你回去。」
06
我重新回到冷宮。
不過這次並未待太久。
皇帝封後,大赦天下,連我都從冷宮裏被放出來了。
隻是沒人為我解釋,我就像是個臟東西,大家都避之不及。
這日,皇後邀後宮姐妹聽戲,我推脫不去,皇後身邊的宮女卻步步緊逼。
「鬱答應不給皇後麵子,是不滿陛下立我們娘娘為後?」
不管是什麼罪名,都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答應能抗住的。
這是我離開冷宮後第一次出門。
「喲,這不是婦德敗壞的鬱答應嗎,做出那樣的事,還好意思出門呢?」
「是啊,這要是我,恨不得找根繩子吊死我自己,根本沒臉見人。」
我從前常出入崇德殿,後宮本就對我多有不滿。
「差不多行了,陛下一會就來,別擾了後宮清淨。」
人群簇擁下,一身黃色衣袍的皇後走上前來,漫不經心的撇了我一眼。
「鬱答應久不出門,偶爾出來走走也好,隻是下自己回避著些人。」
「還是皇後娘娘心胸寬廣,竟能容忍與這樣的女人待在一處。」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一陣陣惡心湧上心頭,我想幹嘔但又死死忍住。
我懷孕了。
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陛下駕到!——」
小駱子的聲音響起,我心頭升起希望。
從前每次我被人刁難,星淮哥哥總能及時前來,替我將人打發走。
「陛下,臣妾已經選好了曲目,咱們快些入座吧。」
皇後快速起身附了上去,皇帝看向被挽住的手臂,隻微微一笑,隨即握住她的手。
好一副伉儷情深的畫麵。
我心頭又湧上密密麻麻的痛意。
「隻是——」皇後撇了我一眼,然後歎息道。
「鬱答應方才言語冒犯,臣妾怕她呆在這令姐妹們煩心,不如讓鬱答應先回去,改個時間再來聽戲。」
我不是。
我沒有。
我下意識的想解釋,又有些固執的不願開口。
相信我,相信我呀。
我在心裏期待。
不需要反駁皇後,替我說兩句話,不,隻要隨便找個借口將我留下就行。
可星淮哥哥隻是沉默著看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但我讀懂了那一眼的意思。
不是讓你別和皇後對著幹嗎?
不是說了我會解決嗎?
你能不能懂事些?
「太後駕到!——」
又一道身影走來,看到我,臉上是與皇後一樣的漫不經心。
「怎麼回事。」我聽到她淡淡開口。
「無事母後,鬱答應出言不遜,朕正要讓她回宮反省。」
男人的聲音傳來,挑起我壓抑許久的惡心,我終於忍不住,一下子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