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我被爹以五兩銀子賣給瓏翠閣。
九歲時,我第一次殺人,趁亂逃出了胭脂地。
可孤身一人分文不剩,走投無路之際,有人朝我伸出援手。
“我會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要跟我走嗎?”
我點了頭。
為報恩,我在三皇子楚清嘉身邊做事八年之久,烜赫一時。
可今日,我被趕出了三皇子府。
於是,牆倒眾人堆,樹倒猢猻散。
1
為楚清嘉做事八年,結下的大小仇怨遠比我想象得多。
如今沒了楚清嘉庇佑,麻煩接二連三找上門來。
畢竟我知道他太多事,想從我這得到三皇子情報的人數不勝數。
更何況,我還是被楚清嘉驅逐的人裏,唯一一個完好無損站著出府的。
蘇新棠,你可真是出名了。
一邊感慨,一邊擲出手中匕首,暗處的人應聲倒地。
看來真得去哪躲一陣了。
戴著麵紗走過長街,竟瞧見有人對一清秀女子拉拉扯扯。
而周圍人似礙於男子衣著華貴,無人敢上前。
我一腳將男子踢飛,趁亂掩護女子離開。
男子爬起來後怒極,直接讓人報了官。
我沒反抗,如願進了牢房,想來這裏能讓我安穩一陣。
可在牢裏第二日,就被堆笑的獄卒請了出去,
我看見了穩坐堂中,折扇輕搖的四皇子楚興逸。
如今國本未立,呼聲最高的是三皇子楚清嘉,四皇子楚興逸。
這兩人表麵一團和氣,暗中卻鬥得你來我往。
互相給對方埋下不少暗樁,暫為平手。
果然,四皇子也沒放過我這個機會。
“蘇小姐,要來我府上坐坐嗎?”
我笑著點頭,“榮幸之至。”
上鉤了。
2
楚興逸派人收拾出了院子,好吃好喝供著,仿佛我是座上賓。
但關於楚清嘉一事,他沒問我一個字。
我前陣子可是剛解決他埋的幾個暗樁,如今還能溫和待我,可真是難為他。
今日閑暇,我在廊下看書,卻聽到一聲問好。
“奴婢清暉,是四殿下指來照顧小姐的。”
拿書的手一頓,沒成想來的人會是清暉。
這可是楚清嘉安插在楚興逸府上,埋得最深的棋子。
而如今楚興逸派她來是發現了什麼,還是想抓些把柄,將我們二人一網打盡?
麵上不動聲色,在清暉遞茶時我悄聲耳語一句。
“不宜妄動,見機行事。”
看來短時間內,是別想著遞消息給楚清嘉了。
可沒想到,我很快和楚清嘉見了麵。
並且理由光明正大。
四皇子楚興逸,又在府裏設宴了。
3
天子膝下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墜馬落下殘疾。
大都受人矚目的皇子便是三皇子楚清嘉,四皇子楚興逸,五皇子楚宴唯。
楚清嘉秉文兼武,潔身自好,又常常施行善舉,眾位皇子中名聲最好。
楚宴唯出了名的喜好美人,府上美人如雲。
而四皇子楚興逸最喜結交文人誌士,每逢十五定在府上開宴。
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商販走卒盡可參與,從不設限。
而今日,鮮少參宴的楚清嘉卻露了麵。
三位皇子位次臨近,觥籌交錯,演得是兄友弟恭和諧場麵。
楚興逸也給我設了席位,我默默用飯,卻能感覺到不少人投來的視線。
最先向我發難的是五皇子。
楚宴唯走到我的位次前,遞來一個桃子。
“三哥竟舍得把這樣的美人趕出府。
久聞蘇小姐大名,不如跟了我去?”
我沒接,見他麵上滿是輕佻笑意,平靜福身行禮。
“怒難從命,新棠如今是四殿下的人。”
話落,議論聲頓起。
四皇子饒有興致打量我,眼中盡是玩味。
楚宴唯玩笑幾句離開,可四皇子拉著我的手,朝楚清嘉而去。
我定定看著三步開外的楚清嘉。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沒跟在他的身後,而是站在其對立麵。
倒是新鮮。
“擅自要了三哥的人,還請海涵。
隻是事出有因,若我不去,隻怕新棠仍在獄中。”
楚清嘉從頭至尾沒看我一眼,隻留下平淡一句轉身離席。
“棄子而已,任由四弟處置。”
我立於人前,能感覺出四麵八方視線皆彙於此。
隻怕過了今日,大都又會掀起新的議論。
之前被三皇子捧在掌心,關懷備至的蘇新棠,成了棄子。
而三四皇子勢如水火,對三皇子了解甚多的蘇新棠會不會倒戈?
自然會。
這便是我和楚清嘉設局目的。
隻是要讓四皇子完全信任於我,還需很長一段路要走。
來日方長。
4
轉眼四皇子楚興逸生辰已至。
楚興逸母妃已不在人世,而仙逝那日正趕上楚興逸生辰。
故此,每逢生辰,四皇子府安靜得過了分,無人相賀。
我讓清暉尋來舞衣,在楚興逸對麵的亭台起舞,跳得是他母妃生前最擅的折腰。
一舞畢,本應在飲酒的楚興逸站在了我的對麵。
他今夜不同以往,麵上無一絲笑意,眼中波瀾乍起。
他用常年不離手的折扇挑起我的下顎,在其開口前,我粲然一笑。
“殿下,生辰吉樂。”
話落,楚興逸收起折扇,用力攥住我的手腕。
“不管你和三哥是不是做局,想得到什麼,最好收起無用心思,安靜當我的人質。”
手腕叫囂著疼痛,我麵不改色,同楚興逸四目相對。
“您說我是三殿下的人,可我如今在四皇子府,在同四殿下您說話,不是嗎?
殿下怎樣才能信我?”
楚興逸的手拂過我的麵頰,他語氣平淡,但殺意盡顯。
“我要謝玄知的命。”
謝玄知是楚清嘉花費無數心力拉攏到的人才,是他手下最重要的幕僚。
沒了謝玄知,楚清嘉不亞於斷臂。
可我毫不猶豫點了頭,“如殿下所願。”
子時,清暉走進內室,為我端來一杯溫水。
我以指蘸水,在清暉手心寫下兩個字。
“替身。”
三日後,我走進府上正廳,沒理會正與人議事的楚興逸,將沾血匕首重重一擱。
“謝玄知死了,屍首就在城東小巷,殿下自可派人探查。”
議論聲一瞬停住,滿室死寂,隻聞熏香嫋嫋。
楚興逸讓手下探查,良久後來人回稟,確是謝玄知無疑。
我把玩著手中匕首,同向我看過來的楚興逸視線相交,輕笑出聲。
“如何,殿下信我了嗎?”
之前的準備沒白費,能找到這樣的替身可真是不易,好在成功騙過了楚興逸。
隻是得委屈謝玄知了,短時間內可不能踏進大都一步。
“蘇新棠,你做得很好。”
我笑意加深,染血匕首擲出,直直落在楚興逸腳下。
“謝殿下誇獎。”
楚興逸,很快,我會成為你最信任的人。
事成之後,你與太子之位再無緣分。
而我,會回到楚清嘉身邊,與你永不相見。
5
“小姐,三殿下說此舉太過冒險,您當真要......”
清暉悄聲開口,麵露憂色。
我輕笑搖頭,“計劃照舊。”
總得用些激進手段,以身入局,才有希望打開那道暗門。
四皇子楚興逸將親近朝臣名單和往來明細都放在府上暗門之後。
隻要有了那些作為證據,楚興逸今生再無緣太子之位。
而那道暗門,除楚興逸本人外再無人知曉如何開啟。
這可是楚清嘉損失數個探子,用幾條人命換來的情報,定不能白白浪費。
當時知曉後,我主動提出入局,設法進入四皇子府博取信任,獲得證據。
楚清嘉第一次暴怒,他說不允許我用性命涉險,整整三日沒同我說一句話。
若不是四皇子府裏有個清暉作為照應,楚清嘉至死也不肯點頭。
細細算來,我竟然有兩個月沒見到楚清嘉了,記憶中這還是頭一遭。
該死的,有點想他......
清暉拗不過我,無奈點頭,繼續施行原定計劃。
自謝玄知一事後,楚興逸的防備少了些,三不五時送我新鮮玩意。
今日楚興逸難得閑暇,邀我對飲。我欣然同意,拿了塊芙蓉糕放在口中。
可剛吃一塊,我打落楚興逸正要拿起糕點的手,驟然變了臉色。
“快放下,有毒!”
唇角很快溢出鮮血,在栽倒前楚興逸穩穩接住了我,滿麵焦急,呼喊太醫。
痛楚排山倒海般襲來,我很快支持不住,慢慢閉上了眼。
這毒比我想象中猛烈太多,難受至極。
先前不是沒想過直接毒死楚興逸,可我和楚清嘉竟都沒下定決心。
楚清嘉是不想兄弟相殺,我是對楚興逸抱有丁點的愧疚之心。
畢竟從前都是手起刀落取人性命,玩弄人感情還是頭一遭,存著些無用的善良。
可如今我後悔了,應該讓楚興逸也吃一塊帶毒糕點。
天殺的,這也太疼了......
6
我在無盡痛楚中上下沉浮,耳邊嗡鳴不止,恍惚間,有人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雙手。
這雙手把我從泥濘中拉了出來,教我習武,教我習字,為我撐起碧海藍天。
還知道冒險來看我,算你楚清嘉有點良心。
我很想攥緊他的手,調侃幾句。可如今動彈不得,隻能勉強吐出兩個字。
“清嘉......”
再醒來已是天光大亮,清暉眼眶通紅,忙將藥碗遞到我嘴邊。
她說,四殿下昨夜守在榻邊,近乎天明才離開。
“四殿下第一次動了真怒,說治不好小姐統統陪葬。”
我聽著清暉繪聲繪色描述,感慨沒白受罪,楚興逸應是全然信任於我。
我喝完藥,清暉小聲問了一句,
“小姐,值得嗎?”
為了楚清嘉,我殺人無數,機關算盡,如今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值得嗎?
“值得的。他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楚清嘉是天潢貴胄,可他曾為我擋刀,重傷瀕死。
那時我哭喊著問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說他九歲時遭人陷害,險些喪命,是一個女子救了他,還將所學傾囊相授。
可惜在其十七歲時,女子消失不見。
但是那年我出現了,也是九歲,也是走投無路,同當年的楚清嘉一般無二。
他救了我,一如女子當年。
更重要的是,楚清嘉說我和那女子長相八分相似。
我當時聽到這些,沒有被人當做替身的憤怒,而是慶幸。
若不是我長相相似,境遇相同,可能就要錯過這個高高在上,卻肯為我豁出性命的三殿下了。
那時便下定決心,縱然搭上這條命,也要讓楚清嘉登上大統。
正如那句我最喜歡的詩文。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7
剛回憶完往事,就被一個陌生卻溫暖的懷抱擁住。
是眼下青黑的楚興逸。
楚興逸在我麵前落了淚,倒讓我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這苦肉計竟這麼有用。
可我遠遠低估了這計策帶來的益處。
因為那道朝思暮想的暗門竟在我麵前打開。
楚興逸牽著我的手走進其中,這裏麵不止有我想要的證據,還有他的過往點滴。
那根他母妃生前戴過的發簪險些插在我的發上,我及時鉗住了楚興逸的手腕。
“四殿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回應我的是插在發間的海棠簪。
“新棠,你要的全部信任我給你了,你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我緊抿著唇不發一言,沒想到楚興逸會如此做。
可我很快想起,楚興逸少時經曆同樣淒慘。
不比楚清嘉有個看重嗬護他的師父,楚興逸自母妃故去,可真是個十足的苦瓜。
所以我的那句生辰吉樂和以命相護在楚興逸心裏紮了根,讓他潰不成軍。
如今我知曉了暗門所在,之前想要的證據唾手可得。
心中一瞬猶疑,最終還是在夜深時走進暗門,拿到了楚興逸的罪證。
薄薄紙張似有千斤重,我交給清暉,她設法交到了楚清嘉手上。
七日後,宮中旨意傳來。
四皇子楚興逸涉嫌結黨營私,圈禁府中,聽候發落。
昔日門庭若市的四皇子府冷清得過了分。
站在書房外,我聽到了楚興逸的憤怒呼喊。
“查!是什麼人走露了風聲,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我深吸一口氣推門,平靜望著憔悴不已的楚興逸。
“四殿下,不必查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