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婚紗店出來,外麵已經飄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
陳洲將傘傾向我,貼心地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小心別再感冒了,明天拍婚紗照,到時候醜醜地上台,你又要哭了。]
我有一瞬間的恍惚,時間像是回到高中拍畢業照的時候。
因為頻繁地擦鼻子,鼻頭變得紅紅的。
那時候陳洲笑著說隻有傻子才會在夏天感冒,我一下子哭了出來。
他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說逗我玩呢。
他不知道我當時流淚是因為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張照片了。
透過一層水霧,他又在給我擦眼淚。
溫暖的氣息籠罩著我,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時候變的。
2
陳洲很喜歡給我拍照片,
高興的,生氣的,唯獨沒有流淚的。
因為他說見不得我難過。
他會在第一次見麵就摘下手套,強勢地套在我的手上。
會時刻關注天氣變化,為我準備好第二天要穿的衣物。
在得知他母親來找我的麻煩,飆車抓到即將登機的我,氣喘籲籲地求我帶他走。
從此,我們開啟了長達六年的抗爭,
為了一個訂單喝到吐血,拿著合同一家一家的求合作,
我們曾經擠在不到30平的小房間,渴了就喝涼水,餓了共分同一份米飯。
最後的最後,他出軌了,在他的父母終於同意我們在一起的第二年。
所以,過程真的重要嗎?
3
[怎麼了?還鬧脾氣呢,我開玩笑呢。]
同樣的話,我再也做不到破涕為笑了。
我掙脫開他的懷抱,抬頭就看見副駕駛的鏡子上掛了一個小兔子,
粉色且毛茸茸,從來不是陳洲的風格。
我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盯著,直到眼睛發酸。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伸手就把那個小掛件摘扔到了窗外。
[這是朋友的妹妹掛著玩的,忘記扔了。]
語氣平淡,說的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個人似的。
我視線追隨著那個小掛件,看著它輕飄飄地砸進滿是汙泥的水坑裏。
腦海不受控製地閃現掛件主人的朋友圈。
那像是專門向我示威的賬號,裏麵全是她和陳洲的點點滴滴。
即使設置了三天可看,但這個賬號幾乎每天都更新。
最近的一條,是陳洲帶著她兜風的視頻。
視頻裏女孩笑得張揚,尖叫著開得再快一點。
陳洲沒回答,隻是默默加快了速度,
粉色的毛絨小兔子隨著車外的風不停搖晃。
氣氛沉默片刻,我開口道:[陳洲,帶我兜兜風吧。]
他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著答應。
一隻手拉過安全帶,幫我扣好。
車外的風景飛速倒退,我開始頭暈目眩。
從前陳洲也帶我飆車過,那是我們談下的第一個大合同。
我用到手的錢,送了他一輛入門級的跑車。
那天他很高興,即使他在離開家族前就擁有了不止一輛賽級跑車了,
他還是興奮地把我抱在懷裏轉圈圈,帶著我圍京市繞圈跑,像是在炫耀此刻的幸福。
但過高的車速讓我頭暈目眩,那天我很沒出息的吐了。
許是我臉色實在難看,陳洲慢慢放低了速度將車停靠在路邊。
一下車,我就撲倒在路邊,想吐又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一肚子的眼淚和怨懟。
我想起那輛早就在車庫裏吃灰的賽車和那個被丟棄的掛件,哭著哭著又笑了,
陳洲啊陳洲,你何德何能讓兩個女人都愛你愛得死去活來。
4
陳洲給我拍後背,擔憂地地遞過來一瓶水。
[都是我不好,忘記你暈車了,還好嗎?]
我推開他的手,抬頭就是遠處的海平麵。
夕陽下沉,如血的紅吞沒了整個視野。
[陳洲,你還愛我嗎?]
說實話吧陳洲,我自虐般祈禱,
現在你還能反悔,我們好聚好散。
[當然愛,你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他從背後擁住我,將一縷碎發別在耳後,
[我們14歲就認識了,整整16年的光陰,沒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的聲音低沉,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頭頂,
好像真的愛慘了我。
撒謊,陳洲你說過永遠不會騙我的。
5
我沒有選擇回家,而是借口公司有事要處理。
我已經三十了,沒有了愛情,我還有事業。
感謝當年的自己,沒日沒夜的工作,
也不至於露宿街頭。
我一夜未歸,手機響了又響,我幹脆關機扔進了抽屜裏。
一睜眼,就是陳洲略帶憔悴的眼睛,他用熱毛巾給我擦了擦臉。
[你臉色好差,先喝口湯吧。]
寶藍色的三層保溫飯盒,是我們當初一同購置的,
四年的時間,再怎麼精心保護,上邊還是多了很多的劃痕。
我開口道:[這飯盒都舊了,以後換一個新的吧。]
他擺餐食的手一頓,眉毛打結,
[才不要,這飯盒可是我的寶貝,誰都不許扔。]
傲嬌的語氣,以前我或許會笑他的小孩子氣,現在隻覺得苦澀。
我低頭吃飯,他殷勤地給我夾菜,抱怨地說道:[千帆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忙工作,就昨天你指的那個設計師是有多不靠譜啊,連你的尺寸都能搞錯。
幸好昨天我又回去了一趟,把那個設計師罵了一通。而且那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一看就經驗不足。要不我們換一個吧。]
他鋪墊了半天,終於說道了關鍵處。
他在商場上也是這樣,想達到目的會先繞一大圈,讓人挑不出毛病。
想不到這招也用在我身上。
實際上,是那個女孩不願意把自己設計的婚紗用在我身上。
但奇怪的是,她有故意把婚紗擺出來,像是要捅破某層窗戶紙。
禮服的尺寸也根本沒有錯,那就是她自己的尺碼。
女孩年輕又豐盈,不像我早年拚業績,喝傷了胃,身體過於纖瘦。
昨天陳洲返回婚紗店也不是為了檢查禮服細節,而是去哄人了。
【既然你賠罪了,我就原諒你這一次吧。但婚紗的尺寸我是不會改的哦!】
配圖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在給她擦拭嘴角,這次依舊沒有漏臉。
但手上的素戒,還是再一次讓我確認了男人的身份。
我的無名指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這是他送給我第一件首飾,他說帶上了就要一輩子在一起。
可他終究是食言了。
[沒關係,就是因為人家年輕才要多給她機會。]
[尺寸錯了,也可以改,離婚期還有三個月,我相信位設計師的能力。]
思緒回籠,我沒了胃口。
陳洲抽了紙巾想給我擦嘴角,我下意識地避開,
自顧自地抽紙擦嘴,一氣嗬成。
他的手一頓,轉而委屈地巴拉桌子上的盆栽。
眼睛時不時地偷瞄我,似乎等著我去哄他。
我沒有回應,轉而拿起外套:
[我今天和有個合作要談,拍婚紗照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什麼工作比我們的婚禮還要重要,是不是結婚那天我還要來公司抓你。]
我無視身後的氣急敗壞,沒有半分解釋的欲望。
陳洲,你要是對我有半點上心就該知道我今天根本就沒有預約。
6
自那天以後,我們就開始了微妙的冷戰。
我每天泡在公司,忙著年底的項目,
陳洲則飛到他父母所在的S市,開始接手家族產業。
連著一個星期沒有見麵,一出公司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我正躊躇著要不要幹脆小跑到車裏,一名跑腿過來將傘交到我手上。
[顧女士,這是陳先生下的單,您確認無誤就麻煩簽收一下吧。]
我心裏一下子五味雜陳,心想如果是以前我早就順著台階去哄他了。
他一直是這樣傲嬌的性子,不肯主動道歉,但會默默的送花,接送我上下班。
這種無聲的示好,以前的我總是抵抗不了。
但這次,我接過傘,並沒有回應他。
直到三天後,他飛回京市,約我去之前一直想去但沒有去成的餐廳。
也是那個女孩朋友圈出現過的餐廳。
陳洲熟門熟路地點餐,續上紅酒。
我低著頭,沉默地切割著牛排。
對麵的陳洲一直在找話題,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這段時間有多想我,父母公司那邊的人精有多煩人。
求安慰,求抱抱。
我敷衍地應聲,刻意無視他濕漉漉的眼睛。
我當然知道他的近況,那個女孩這段時間一直陪著他。
眼花繚亂的更新裏,是陳洲的如魚得水。
回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當然少不了和發小敘舊了。
觥籌交錯間,是我好久沒有見過的肆意張揚。
我心下一痛,陳洲和我在一起隻有忙不完的工作。
陳洲一直不喜歡商場上的事,
他喜歡風,喜歡速度帶來的激情。
如果不是他父母,或許他根本不會選擇金融專業。
所以,在公司走上正軌,他去搞賽車俱樂部,我也是支持的。
我想,陳洲你現在快樂嗎?
這時陳洲的電話響起,他皺著眉掛斷。
但那邊鍥而不舍,陳洲歉意一笑,隨後接了電話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開車跟在陳洲的車後,
看著他慌忙地衝進賽車場地,撥開人群。
一個原本躺在地上的姑娘,歡喜地跳起來,撞進他的懷裏。
我頭一次痛恨自己的眼神為什麼這麼好,
清晰地看到陳洲的神情從擔憂慌張變成無奈和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
7
我回到家的,脫力般倒在床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微暖的懷抱從背後擁了上來。
吻從頭頂蔓延到耳朵間,我一想到他和那個女孩,胃裏一陣翻湧。
我用力地推開他,踉蹌著撲進衛生間。 可還是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生理性的眼淚流了一臉。
陳洲也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擔憂道:[這是怎麼了,你這段時間一直吐。]
我捂住鼻子,指了指他的衣服。
他這才想起要解釋:[都怪我,剛才老張他們惡作劇,非說俱樂部出事了,結果是灌我酒。對不起啊寶寶,讓你一個人在餐廳等這麼久。]
我擺擺手,並沒有追問他為什麼不打個電話說一聲,隻是示意他先去洗澡。
他張張嘴,又低頭聞了聞衣服,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去洗漱了。
手機被他隨意地扣在桌子上,
我用指紋解鎖,看,他多信任我啊。
打開聊天軟件,置頂的是我,緊靠下的就是那個女孩。
備注大名張希希。
我顫抖著手,點進去:
[洲哥哥,承認吧,你就是喜歡我,要不然你不會拋下女朋友來找我。]
後邊跟著一個壞笑的表情。
我幹脆將聊天記錄翻到最上邊,
時間回到三個月前,那是陳洲和我求婚的當天。
[洲哥哥,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你開賽車的樣子好帥啊,連我哥哥都誇你厲害呢。]
陳洲並沒有回答。
可他們的聊天越來越頻繁,一開始是張希希約他出來賽車,後邊就開始分享自己的生活,
比如搬家了,找到工作了,連喂養的流浪貓都拍照給他。
陳洲也從剛開始的冷漠變得越來越熱情,
他聊自己的過去,聊自己的理想,
而希希的每一條回應,都能說到他心坎上,簡直就是全世界最懂他的人。
所以不再帶我去俱樂部,是因為有個更懂他的女孩出現了。
推掉公司的會議,是陪希希搬家。
和人事部一起審簡曆,是給想希希開後門。
就連給我送雨傘,也不過是怕希希淋雨,順手給我訂了一把。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我想陳洲心裏一定很後悔吧,求婚當天遇到真命天女,
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我退出軟件,轉身去了客房,
陳洲手裏拿著熱水,還沒有遞出去就被啪的一聲鎖到門外。
他驚訝一瞬,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緩緩地坐在門外。
8
第二天,一打開門,我就看見他蜷縮在門邊,像是被拋棄的小狗。
[千帆你醒了呀,我做了海鮮粥,先吃飯吧。]
像是要故意堵住我的話一樣,他推著我洗漱,又小心翼翼地把餐具擺在我麵前。
[我看你最近總是吐,吃完飯我們就去醫院吧,我給你預約了醫生。]
一夜沒睡,他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像是在求表揚。
我眼眶發酸,醞釀的話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
這頓飯吃的沉默且胃痛。
一路上我興致都不高,排隊拍片子,陳洲在外麵等著。
突然一陣吵鬧,我攏好衣服出來,就看見醫護人員抬著渾身是血的女孩,
陳洲比我先認出這是希希,他猛地撲過去,雙眼通紅。
我頓時覺得沒意思極了,即使是生病,這個女人都要比我嚴重的多。
後來我才知道,希希是真的出車禍了,斷了一條腿,擦傷嚴重。
我忍不住惡毒的想,如果希希死了,而我和陳洲順利結婚。
那她就是早死的白月光,
可我不想當牆上的蚊子血,一輩子和個死人爭。
所以,在陳洲坐在手術室外,六神無主的時候,
我走到他麵前,將求婚戒指摘下,扔到他麵前,
將早上沒能說出口的話說完:
[陳洲,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