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鳳命。
哪怕崩了三個皇帝,我也依舊當上了皇後。
人人都誇我命好。
但他們哪知,我連心愛之人的屍骨都護不全。
1.
臨出嫁那年。
長公主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安插在她院裏的婢女也告訴我,她已決心要我的命。
我和嬤嬤緊急商議,能有假死一招能活。
嬤嬤看著我一臉憐惜,“還得看小姐舍不舍得了此處的富貴。”
我眸色晦暗,慘淡一笑:
“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麼榮華富貴?”
嬤嬤忍住悲戚,附在我旁耳語。
父親下朝回家了。
新帝剛繼位,父親在朝中本就威望極高,又在這次的宮城之戰中立了大功,新帝為穩固皇位,對他極其看重。
好不春風得意。
偏丞相府一片寂靜,氣氛凝重。
長公主哭啼啼地奔向他。
“夫君,蘭兒她——”
說著她便掩麵而泣。
這些月,她百般阻撓父親來看我,說我這病會傳染。
先帝久病,臨王逼宮,平王救駕,太子登基,內憂外困......
父親忙著一件又一件大事,身體是絕對不能垮的,便一次也沒來探望過我。
如今聽此噩耗,他眼中閃過悲痛,不過馬上顧慮起我和新帝的婚約。
在家族利益麵前,個人生死總是渺小的。
長公主用手帕掩住笑容,待手帕移開時,她又是淚眼漣漣的模樣。
“這些年亂,我們一直將蘭兒養在深閨中,鮮少有外人見過她。而且她病時,我們也並未對外宣揚。”她望著父親,欲言又止。
“你是說——”
“水兒與蘭兒年歲相差不大,容貌又有幾分相似。我們何不將她們對換一下?”她的語氣藏著急切。
“這可是欺君大罪啊。”
嘴上雖這樣說著,父親卻在思考夫人的話,明顯有動搖之色。
長公主笑著搖頭:“你我心知肚明,重要的不是當年的卦象,而是婁氏與皇室的聯姻。新帝需要的不是有鳳命的女子,而是丞相府的扶持!”
當晚,京城盡知,丞相次女婁霧水年幼夭折,丞相悲痛至極。
但念及戰亂剛止,民生勞苦,喪事一切從簡。
2.
睜眼,一片黑暗。
好痛!
假死藥的藥效已過,嗓子裏全是血的味道。
外麵哭號聲很大,我有些發抖,不讓自己跟著哭。
王嬤嬤說,眼淚是最不值錢的。而且現在一哭,就會暴露自己。
棺木的味道很重,裹挾著腐朽與死亡的氣息,空間又小,根本動彈不得。好在事先派人在棺材上戳了微孔,我大口地呼吸,才不至於憋死。
不過,除了能感知到難受,我和死人倒真沒什麼區別。
沒有食物,沒有水,還病魂纏身,昏沉與夢魘便成了抵禦害怕的良方。
不知伴著哀樂昏睡了多久,棺材移位的響動將我驚醒,慌亂中,我感受到自己被抬起、運送,然後掩埋。
淚從眼角滑落,恐懼潮水般湧來。
外麵更大的哭聲朝我襲來,刺得我捂住耳朵。
一鏟鏟黃土打在棺材板上,像一雙雙在拍打的手。
我握緊衣角。
好冷啊。
現在該是被埋在地下了吧,周圍躺著的都是婁家的長輩們,不知道娘親離我近不近。
娘,氣孔被堵住了,蘭兒呼吸不過來,該怎麼辦啊!
悶痛一陣陣從胸口傳來,像是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快要把肺咳出來了,吐出的血沾在我臉上。
淚眼蒙矓間,我看到了光亮,可伸手去碰時,又隻能觸到冰冷的棺材板。
我終於昏死過去。
3.
耳畔是淅瀝的雨聲,睜眼,卻是破落的屋頂,和一位陌生的姑娘。
我們在城郊的破廟。
“小姐,你醒了!”她的眼圈很紅,像是哭了很久。
“你就是王嬤嬤的義女吧。”
我嘴角鹹苦,強撐著坐起,但身子綿軟無力,還是她將我扶起。
“我叫映雲,小姐喚我雲兒就好。”
雲兒。
她不是奴婢,卻甘願陪我逃難,我欠王嬤嬤的又多了。
我握緊她的手,嗓子卻被刀割一般痛。
咳嗽間,我才發現門口還立著一位人。
他眉頭緊鎖,本在聽雨,見我醒了,便轉身,向我微微頷首。
那人穿著氣度不凡,眉宇間既有文人的儒雅,又有武將的威嚴。
“他是——”
我眼裏閃過慌亂。
按照當時的安排,現在陪在我身邊的應該隻有雲兒和一位侍衛,而這人儼然一副王侯將相氣,絕不會是我的侍衛。
我們還是被發現了嗎?
“小姐別怕,那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雲兒見我臉色慘白得很,連忙幫我撫背。
那人也收好手中的劍,向我走來:
“不必害怕,本......咳,我不是壞人。”
聲音十分穩重,讓人莫名覺得安心。
但我仍緊盯著他深色的瞳孔,不肯放鬆一絲警惕。
“小姐你是不知道,我打開棺材板,你的麵色已如死人一般灰白,嘴唇發紫,脈搏也幾乎探不到了。”
雲兒開始談論當時的凶險,她心思單純,不懂在外人前要有所避諱。
“去醫館,郎中都搖頭,你那侍衛也覺得小姐活不了,就自己逃了。我一個人,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雲兒說著淚珠子就掉了下來,她雖然比我高大強壯不少,但年歲和我相仿,都隻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不過她馬上破涕為笑:
“還好碰到了這位公子。”
我的目光總算柔和了些。
他其實年歲不大,眉心有一點朱砂痣。可再望了望他腰身,並沒有懸著令牌。
“朱砂點黛劍眉,東風拂槐玉樹”。
我想到一個人。
還在深閨時,就常聽人講他的瀟灑快意:豐神俊朗,驚才風逸,還愛民如子,是大良的少年英雄。
他是先帝最寵愛的小兒子,先帝崩後,臨王當夜發動宮變,登基做了皇帝,還囚禁了當時的太子——也就是我名義上的未婚郎君,現在的新帝。
他當時在邊塞,聽聞此事後,立即與諸王聯手,率兵回京。再加上京城有我父親做內應,臨王的龍椅還沒坐熱,就殞了命。
這都是前不久才發生的事。
察覺到我審視的目光,他也以打量的目光回敬,不過神色依舊平淡。
我低頭,錯開他的視線。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咬牙,跪倒在他麵前,眸子閃著水光。
“多謝平王搭救之恩。”
他正欲扶我的手頓住了,嘴角不自覺浮起笑意。
那笑容像安神香,不帶惡意。
“我竟不知婁氏幼女這麼聰慧。”
我瞥了雲兒一眼,這丫頭怎麼什麼都往外說!
隻能賭一把了。
我又咳嗽起來,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殿下宅心仁厚,此次回邊塞,會經過陽州,懇請殿下捎民女二人一程。”
我舅舅是陽州刺史,雖然勢力薄弱了些,卻是唯一可護我周全的人。
見他不為所動,我心一橫,眼淚掉落在地板上,一個接一個地磕著響頭,血從額間滲出,好痛。
雲兒也跟著我跪下。
“民女自知逾越,但如果殿下不幫,我們絕對活不過三日。”
“求殿下救我們!”
平王似有動容。
他背手轉身——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卻顯得那麼老成。
“你們跟著本王,隻會更加凶險。”
我想起他藏起的令牌。
他故意隱瞞身份,難道也是在逃?
平王終究是平王,不忍兩個半大孩子白白送命。
他轉過身來。
“不過,你們不怕的話,本王也不阻攔。”
4.
說話間雨早已停了。
我本就身子虛,現在又磕出了傷,隻覺頭暈目眩,腿腳發軟,站不起來。
雲兒連忙扶我出廟。
廟外不知何時聚了一批人,尋常百姓裝扮掩飾不住他們身上的煞氣。
我連忙抬頭去看平王。
“沒事的。”
他察覺到了我的不安,輕聲安慰我。
那些人並無殺意,見到平王皆下跪。
平王示意雲兒。
“你和他們走,我們分頭行事。”
說著他轉身,目光柔和:
“你和本王去醫館。”
我下意識搖頭,唯恐暴露身份。
他看出我的顧慮,淺淺一笑:
“別怕,那是我舊友開的醫館。”
說著向我靠近,神色有些複雜。
“而且看脈象,你不是染病,而是中了慢性毒。這毒我會解,不過需要醫館的藥材。”
脈象?他為我診了脈?
在家中,郎中號脈時都要隔著簾子,還要在我腕上搭一塊薄紗,不能直接接觸碰我的手。他......
我有些吃驚,他別過頭錯開我的目光,聲音帶著點心虛。
“咳…當時情況緊急,本王不是有意逾矩。”
我努力上馬,怎麼也夠不到馬背。
猶豫再三,他忍笑,輕輕把我抱上了馬。
我本身長得顯小,在他眼裏,我到底也隻是個小丫頭,沒那麼多男女間的顧慮。
馬背太簸,我身子又弱,縱把韁繩拉得緊緊的,還是撐不住往下滑。
他下意識就分出一隻手摟住我。
我僵住,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也變得不自然,整個耳尖都燒紅了。
從記事起,我就沒被人抱過。
平王果真是個心慈的人,在如此境遇下,竟陪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丫頭,在鄉間醫館留了三日。
“無妨,”他見我眼中滿是愧意,柔聲道,“丞相為大良竭盡心力,陽州刺史更是位忠臣,你是婁氏嫡長女,本王當全力守護好。”
他猜出了我的身份。
“殿下不怕嗎?”
畢竟,我是有鳳命的人。要是被人知道和平王在一起,會對他不利的。
他被我緊張兮兮的樣子逗笑了。
“你都不怕,本王有何畏懼?”
也是,我揉眉,他是世間傳頌的英雄,怎麼會怕呢?
上過戰場的馬就是快,沒過五日,我們就到了陽州。
雲兒早早地就在候著我。
我雖還是有點虛,但氣色已大好,也不怎麼咳嗽了。
從馬上下來,就和雲兒一起站到平王跟前,朝他行了個大禮。
他星眸含笑,給我們留下一個兵,就揮手別過。
我望著遠去的王,日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黑色的線條勾出將王的霸氣。
不出意外的話,此生不會再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