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之子當眾悔婚,去追了自己的心上人。
我身穿喜服,坐在台階上,直到金烏西沉,也沒能等到他回來。
後來,我被捆上雷刑台,一百道天雷驚醒了沉睡中的上神。
上神抱我在懷裏,冷眼睥睨他們二人:還剩多少天雷,你們受了吧。
1.
“靈兒,對不起。”容隱看著我,眼底隱有愧色,“你等我回來,我會給你一個解釋。”
說完,他便追著突然失態的紫茵離去。
瑤華殿內,眾仙頗為尷尬地相互對視,就連上首的天君,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場麵一時靜默,但沒有人發出異議。
也對,紫茵是月黎上神的親妹。
似乎相較於與我成婚,容隱仙君反悔去追紫茵仙子,才更為合理。
我隻能坐在瑤華殿的台階上等他回來。
他說會給我一個解釋。
一直到金烏西沉,賓客散盡,我都沒有等到容隱。
月老一手捋著他那雪白的胡子,一手搖晃著酒葫蘆,慢悠悠朝我走來。
見我被人拋棄的狼狽模樣,他從鼻孔輕哼一聲,“我早就和你說過。”
是,從我飛升的第一日,月老便和我說過。
在月下閣上班的人,都不會有姻緣。
可我不願相信,更不甘心。
明明我與容隱,已經走到大婚這一步了啊......
2.
第一次見他,是我在凡間身死之時。
那年我二十五歲,在大戶人家做婢女,供養未婚夫周遷。
周遷高中之後,卻背棄了與我的婚約,為了斷絕後患,還偷偷將我約到船上,親手掐著我的脖子將我的口鼻溺入水中。
我魂魄離體之時,容隱突然出現。
他輕輕揮了一陣風,船槳便打中了周遷的小腿,他甚至來不及驚呼一聲便猝然砸入水中。
容隱瞧著我的魂魄,語帶嫌棄,“你眼光真差。”
我確實無法反駁。
最終負心漢成了水鬼,而我卻被容隱帶去了仙界的月下閣,飛升成仙。
這是我做夢都不敢夢的奇遇。
是以在月老和我說“在月下閣上班會沒有姻緣”的時候,我也沒甚在意。
不過是在以後百年的日日夜夜裏,總會時不時想起那抹重新賜我生機的月白身影。
第二次見容隱,是在我飛升第十個年頭的蟠桃宴上,身為天庭最末流的小仙,我的座位離著他幾乎十萬八千裏,但這也並不妨礙我拿著從千機閣裏租來的望遠鏡看他。
宴至中旬,他身旁的紫茵仙子醉醺醺地朝我走來。
我這時想收起望遠鏡已然來不及。
“喂!”紫茵打了個酒嗝,她指著我,“你拿這破玩意兒盯著本仙子好幾個時辰了,你想做什麼?”
月老連忙拉著我和紫茵賠禮,“紫茵仙子息怒,靈兒是月下閣打雜的小仙,剛飛升不久,不懂規矩,這玩意兒她也不知道從哪撿的,瞎擺弄,無意冒犯仙子。”
說著,月老麵色坦然地將望遠鏡丟到地上,再一腳踩碎。
哢嚓——
一如我碎了的心。
這特麼是我租來的啊!!!
3.
望遠鏡碎了,紫茵也沒把這事兒揭過去。
眼看容隱也被她的動靜吸引了視線,我隻得撒了個謊。
“小仙聽聞紫茵仙子美貌驚人,這才想借此一觀。”
紫茵點點頭,小臉紅撲撲的,即便醉酒,也沒折損她半分美麗和儀態,“這聽著倒像是真話。”
她嗬嗬一笑,腳下因踩了望遠鏡碎片導致身形一晃,還不等我伸手去扶,容隱瞬間便出現在她身後,穩穩扶在了紫茵的腰側。
我忽然加速跳動的心有一瞬間的停滯。
紫茵都沒有回頭,“容隱,你來啦!我們再接著喝......”
“不許再喝了。”容隱瞧著一身酒氣的她,有些頭疼,又有些無奈。
“我才不要你管我——”
紫茵掙紮,容隱便將她扛在肩頭帶了出去。
從始至終,他都不曾看我一眼。
而我在心中過了千萬次的重逢開場白,最終歸於靜寂。
此事之後,紫茵時不時會來月下閣找我玩兒,還會找我要紅繩送給她心儀的仙君。
得益於紫茵,我見到容隱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他看向紫茵時,餘光有時也會掃到我。
隻不過,那裏隻有陌生。
也對。
在他一千年的神仙生涯中,點化的凡人不知凡幾,於我來說的一麵驚鴻,不過是他的指尖輕風。
4.
千機閣的債務,在我飛升的第一百個年頭,終於還清了。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秋千架上,心情舒暢不已。
聽到我轉述月老的話後,紫茵不以為意。
“別聽月老放屁。”她豪邁一揮手,“我把我最好的哥們兒介紹給你。”
我舒暢的心忽然就開始緊張。
“所以,作為交換,靈兒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根紅繩?”紫茵蹲在秋千架前,眼巴巴地看著我。
“可是......這已經是你這個月要的第八根了......”我伸出手指。
“前幾個根本不行,除了臉看得過去,渾身缺點一大堆,我和他們相處幾天就煩了。但這次不一樣,我已經和他相處了半月,還是覺得喜歡才和你開口的,絕對能成!我保證!”
那容隱呢?
我張了張嘴,仍是沒說出口。
他看紫茵的眼神,太過清楚明白。
也就隻有紫茵自己不知,或者說,裝作不知。
我取了一根紅繩交給紫茵,“希望你不會後悔。”
“靈兒你真好!”她使勁兒抱了抱我,“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後悔,對了靈兒,今晚你幫我個忙吧?”
紫茵總是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能力。
我聽從她的安排來到百花園,躲在假山後,隻待男女主站到桃花樹下,施一個小小術法,製造花影繽紛的美景。
等了小半個時辰,才看見遠處一對璧人並肩而來,兩人邊走邊聊,看起來十分投機。
我慢慢數著他們的步伐,“十、九、八......”
“你在這裏做什麼?”
一道略顯冷冽的嗓音自我頭頂響起。
我心口一顫,“容、容隱仙君——”
他順著我之前看過去的方向抬眸一掃,周身氣息瞬間凜冽。
三、二、一。
秉承良好的職業素養,我便在容隱冷得能凍死人的目光中,施法晃動了桃樹枝。
但因沒克製住力道,桃樹幹斷了。
‘轟’地一聲,隨即紫茵的尖叫聲響起。
等那仙君護著紫茵從桃樹枝葉下鑽出來,容隱已經握著我的手走到他們身前。
看著我們交疊的手,紫茵愣了一瞬,隨即笑了起來,也挽住了身旁的藍衣仙君,神情促狹,“容隱,你還真是有福氣,靈兒這麼漂亮,便宜你了,可不要欺負她喲。”
容隱攥得我手生疼,他漠然吐出兩個字,“自然。”
5.
他將我的手攥了一路,直到月下閣門外,才鬆開。
看著我手上青白交錯的指痕,容隱似是才回過神來。
他對我道歉,“對不起。”
我擺擺手,“沒事的,不疼。”
我沒說謊。
手上這點痛算什麼,根本不及心中半分。
但此時此刻,我竟不知是該心疼容隱,還是該心疼我自己。
月下閣來來往往的仙娥和仙侍是最多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語,我便準備和容隱告辭。
可他卻先我一步開口,“靈兒,你討厭我嗎?”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
我搖搖頭。
容隱忽然抱住了我。
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可我沒有辦法推開。
不至第二日天明,我與容隱在月下閣外做出親密舉動的事情便傳遍了天庭。
他們都說我不配。
這些議論對我來說不痛不癢,更何況,他們說的也沒錯:容隱是天君之子,而我不過是僥幸飛升的末流小仙。
然而我小看了容隱對那些仙子們的影響力。
那日我正在月下閣打理姻緣紅線,浮雲宮的仙娥傳信教我去送三段紅繩。
我放下手頭活兒便出了門,卻在半路被人推下了天池。
因周遷的緣故,我對水生了恐懼。
水麵剛沒過我頭頂,巨大的恐慌便徹底將我籠罩,像是被人下了禁錮,全身都動彈不得。
“什麼東西,還敢覬覦容隱仙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今日教你好好照一照鏡子!別仗著自己有三分姿色,就真以為自己能成皇子妃了。”
“你好好冷靜冷靜,不是誰都是紫茵仙子,能得容隱仙君傾心。”
......
岸上譏笑之語連連,我已聽得不甚清楚。
正在我絕望之時,一抹天青色的身影破開水浪,抓住了我的手腕。
容隱將外衣披在了我身上,狠狠叱責了那些作亂的仙娥。
我冰涼的心,便在他抓住我手腕的那一刻,再次回暖。
等我渾身濕淋淋卻一臉傻笑地回到月下閣,月老直接一拍大腿,“完了,完了,完了......”
“都說了你不可能有姻緣,你偏不信!”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唉,我且看你如何撞南牆。”
6.
正如月老所言。
我完了,我吃虧了,我撞南牆了。
紫茵在我與容隱的婚禮上突然失態。
她一言不發,隻是看著我們默默流淚。
在十日之前,她和那個藍衣仙君分道揚鑣了。
她借酒澆愁了九日,容隱便陪了她九日。
以至於我站在容隱身側,都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酒氣。
紫茵胡亂擦著眼淚,“對不起靈兒,我不是有意破壞氣氛的,我隻是、我隻是控製不住我自己,對不起,我先走了......”
紫茵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心裏難過,這些我都知道。
所以容隱追著她出去,我也沒有阻攔。
即便這是我與容隱的大婚。
可我在瑤華殿的石階上枯坐了一夜,也沒有等到他的解釋。
寒冷的晨風呼嘯而過,似是在告訴我,夢該醒了。
我卸下沉甸甸的發冠,脫了繁瑣的外袍,長長呼了一口氣。
月老被我的動靜吵醒,他砸砸嘴,牽起我的手,“走吧丫頭,咱回家。”
容隱悔婚我沒哭,卻在這一刻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