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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賀小將軍與我青梅竹馬,在他提親的前一晚,陛下一道聖旨將我賜為衛王妃。

我心如死灰斷了念想。

衛王憑借我母族勢力坐穩了皇位,八年後他做的第一件事,誣陷我與賀九思有染,欲謀反,誅九族。

第二件事,力排眾議將婢女出身的喬昭儀扶為後。

我在秋千上再次醒來之時,正值十八,還未入宮。

我衝賀九思招招手,撒嬌:

「阿九,過來。」

春日正好,我在少年眉間落下一吻,坐實那莫須有的罪名。

「阿九,我們造反吧。」

1

我死的那天也是一個春日,新燕春泥,百花迷眼。

趙煊將我吊在城牆上,逼我看著我的父親、兄弟、賀九思以及許多無辜的將領如何在城頭橫死。

太平本是將軍定,卻不許將軍見太平。

麻繩將我脖子勒得愈緊,視線開始模糊,我麵容慘青:

「明明是你宣賀九思入宮,你……」

趙煊臥病月餘,喚我將守疆的賀九思召回,沒曾想竟成了我趁皇帝病重……。

「孤從未傳召賀九思,是他擅離職守,圖謀不軌。」

他裹著一身玄黑金紋的龍服,戾氣橫生,鬢邊隱青筋暴起,眼有恨意。

「八年啊,整整八年,皇後對他真是忠貞不渝。」

「我和阿……賀九思清清白白!」

我奮力掙脫繩子,趙煊一把掐住我的脖頸,眼尾發紅:

「是麼?阿九?叫得可真親切。」

「不過沒關係,沈期念,孤也得多謝你這些年為喬兒鋪路。」

喬兒?

這個姓氏少見,我隻依稀記得後宮有個不太受寵的昭儀姓喬,為人溫婉安靜,曾是他的婢女。

「喬…薇?」我漸漸喘不過氣。

「你怎配提起她?!」

他改用雙手,死命掐我,哪有半分抱病的姿態。

「你們現在就去死!」

溫婉的喬薇,一直站在不遠處,眼裏半是涼薄半是歎惋。

她在歎什麼呢?

我死後做了很多年的孤魂,困在城頭不得安生。冷眼瞧著他和喬薇日日夜夜紙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隨後外戚當道,佞臣叢生。

賀九思拿命守著的邊疆,他拱手贈人,隻為苟且偷生。

2

「小期昨日騎馬可是累著了?怎的在秋千上也能睡著。」

頭頂有清爽幹淨的笑意,很耳熟。

我緩緩睜眼,眼眶濕潤,定定地看他。

十九歲的少年郎,白馬金羈,颯遝如流星。

「做了個夢,很長。」

多年不曾開口,我聲音嘶啞,有些恍惚。

許是輪回錯亂,我在十八這年重新醒來,正是與賀九思郎情妾意之時,也是賜婚聖旨下來的前三月。

大局未定,乾坤尚可扭轉。

賀九思打馬而來,替我搖秋千。

「夢見什麼?」

我努力適應雙腳著地的生活,一把抱住他的腰,在他的眉心唇角落吻。賀九思怔愣半晌開始熱烈的回應我。

我將八年後莫須有的罪名坐實,窩在賀九思懷裏,在他喉結上咬一口。

「我們認識多久了?」

「十八年。」

「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信?」

「是。」

他當然會相信我說的一切,就像當年他受鳳印回宮時,沒有絲毫疑慮,萬裏河山隻走了七日。

他說皇後娘娘,邊關萬裏盡是他鄉客,終能返鄉沐聖恩。

我明媚一笑:「我們起兵吧。」

「好。」回答的幹脆果斷。

不久後,宮外開始傳出流言蜚語,沈老將軍家的小幺女與賀小將軍私許終生,夜夜出遊,而我微微隆起的小肚恰好印證流言。

父親氣急敗壞,斥責我荒唐無禮,罰我跪在宗祠。

母親眼睛紅腫,拉著我的手:「你和小九都是好孩子,馬上就訂親了,不該這般。」

我跪在地上默不作聲,暫不能向他們解釋種種前因,怕他們難以接受亦或壓根不信。

不知賀九思同我父母說了什麼,他離開沈府後我就被放了出來。

下人說他在父親書房待了兩個時辰,時有木棍聲,出來時背上血痕斑斑,路都走不穩。

賜婚那日的聖旨沒有如約而下,我鬆了鬆綁在腰間的棉花,剛呼一口氣,慶幸終於撼動既定的軌跡,不想卻迎來另一道聖旨。

陛下宣四品以上的誥命夫人攜女眷入宮赴中秋宴。

這是之前沒有的。

命運的軌道在以另一種方式迂回前進,並試圖修複。

3

中秋宴辦的十分豪華鋪張。

娘親拉著我的手緊了緊,看得出來她很心疼。邊關尚有將士食不果腹,京城遍是侯服玉食。

這次的中秋宴實際上是給幾位適齡皇子選妃,大家都心照不宣。

可我知道,除了趙煊,其他兩三位最終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意外」過早夭折。

我自然已被皇家除名,隻來走個過場罷了,便到處閑走。

「喲,這不是那位整天耍刀弄槍的沈大小姐?她怎麼也來了?」一群王公貴族的小姐迎麵而來,目光不懷好意的落在我肚子上。

「她現在可耍不了槍了,怕是正火急火燎地商量訂婚呢。」

「沒羞沒臊……」

「還敢舔著臉來赴宴……」

還好娘親去了前廳陪太後,沒有聽見這些雜言碎語。

我假意摘花,將藤蔓一折,狠狠地抽在她們身上,有幾個小姐尖叫著避開。

「哎呀,花掉了。」

我俯身拾花蔓,再起身時一個上勾拳招呼在為首的兩個女孩身上。

以前忍得太艱辛,卻未能求仁得仁,如今可不會再慣著他們。

有官家小姐想上前教訓我。

我手搭在肚子上,似扶風弱柳,誰碰就倒,嬌聲嬌氣地:「你們要作甚,走過來些。」

沒人敢上前,更遑論推搡我。

仗「腹」欺人的感覺還挺不錯,我拍拍手滿意而去。

趁開宴前到禦花園偷閑,正巧看見趙煊和喬薇。仇敵就在眼前,我攥緊拳頭,不動聲色的隱在迎春花下。

「奴知道,您是王爺,王妃人選必是名門望族的閨秀,於大計才有所助益。」喬薇小意可人的靠在趙煊肩上,柔弱惹憐。

她是趙煊的貼身侍女,容姿姝麗。

「你知道就好。」一向疏離涼薄的趙煊臉上浮出幾分似真的情意,「喬兒,我定不會負你。」

「沈老將軍一門三父子手握幾十萬重兵,本可籠絡過來,隻是可惜了,他那小女兒這般荒唐。」

「謝相倒還有個女兒,幼時常吃齋念佛,如今竟不知所蹤。」那是太後哥哥的孫女。

「眼下吏部尚書家的,王爺可還中意?」

吏部尚書張大人眼下炙手可熱,後來因貪汙鋃鐺入獄,還是趙煊親手處置的。

這些話都是喬薇說的。

我若沒有當孤魂的那幾年,不知曉她的真實的身份,怕是會訝於她的聰慧。隻有趙煊這個蠢貨從來不疑有他。

「善。」

趙煊最終沒有擇吏部尚書之女為妻,他誰也沒選。

午宴風平浪靜,晚膳前卻橫生波折,趙煊不慎落水,開席後姍姍來遲。

他孤身而立,坐在隱蔽的角落,時不時看向我,別有深意。

那不是擇妃的姿態,更像…久別重逢,他鄉遇故知。

我心裏隱隱有預感,畢竟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果然,趙煊遞來一頁信箋,約我醜時城外不定橋見。

出宮後,側邊有身影一閃而過,細看卻無。我疑心有詐,帶了柄武器。

4

「沈期念,多年不見。」

他撐著墨色油紙傘,站在橋頭。

明明這是第一次相見。

那種做了多年君王,曆經滄桑的沉重神情,違和的出現在二十歲少年身上。

「好啊,你也回來了。」

煙雨朦朧,月影搖曳照人,我不由心生感慨,露出釋然一笑,真的是他。

既如此,我才能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所以你還是選擇他,竟將婚期提前。」他整個人陰沉沉的,「那我們呢,算什麼?」

「不然呢,重蹈覆轍?趙煊,你別演的太過了。」我一身戎裝,笑麵盈盈,「我的選擇從來都是賀九思,我和你之間,沒有我們。」

這一世,沈、賀兩族不再甘做魚肉,他趙煊又拿什麼來爭。

他唇色煞白,忍辱笑道:

「你我既知前世之事,能窺天機,何不聯起手來再創偉業?」

他在做最後的努力,低聲懺悔,「以前是我錯了,你走後我夜夜難眠,悔恨當初意氣用事,致使你我陰陽相隔。」

「我也…優待了你的族親,未立喬兒為後,當年原是氣話。我是一時氣昏了頭才下手失了分寸。想必這次重來,老天定是要我贖罪來了。」

偉業,優待,未立喬兒為後?

我意識到他在撒謊,並且還未走到淪為亡國奴的那一步就來到這裏。

「那你就好好贖罪啊。」我抱著紅纓槍,似笑非笑。

他不知喬薇的身份,一直在相信她,並膚淺的斷定我的記憶停留在死的那一天。

自以為占盡先機。

不定橋這夜當然沒談攏,趙煊也沒抱多大期望,隻是想試試我是否一如當年那般天真愚忠。

他開始四處走動,拜訪高官重臣。我得趕在西南戰事突起之前,替他促成一樁「圓滿」婚事才好。

5

「謝相家的姑娘我見過一麵,幾年前隨母親到寺廟祈福時,她還在敲木魚。這些年雲遊四海,早不問世事。」賀九思指了指喬薇的畫像,「和她有幾分相似。」

少年眉眼風流,寵溺地看向我。

我抬眸,露出會心一笑。

幾日後,久不露麵的謝家小姐回府了且與衛王殿下訂親。

再見他們是在衛王府,昔日卑躬屈膝的婢女搖身一變,成了謝相女兒,衛王王妃。

周身氣度判若兩人。

「恭祝衛王殿下與王妃,百年好合,永結同心。」我垂著眼,一字一句地說。

這一世,我主動退出,並撮合他們,我倒要看看怎麼個永結同心。

趙煊喜酒一杯接一杯的喝,腳步微蹌。

「沈期念,你看看,你以為沒你我就不行了麼?嗬。」他在我麵前耀武揚威。

「我會讓你看到,本王比他強。賀九思,算什麼東西!」

我沒動,這一幕被盛裝打扮的喬薇看見。

她的臉色異彩紛呈。

賀九思從身後過來將我摟至懷中,用劍柄打掉趙煊的手,眉眼淩厲。

「王爺莫不是喝多了。」

「你這婢子還愣著作甚,不將王爺扶下去!」他毫不客氣地使喚喬薇,繼而才似意識到什麼,十分歉疚地作揖,「王妃娘娘恕罪,末將眼拙,竟將您錯認為……」

他的聲音響亮,周圍有人探頭看過來,喬薇麵色不善,適時阻止,鬱鬱的讓我們退下。

真是暢快,沒想到趙煊竟這麼容易入局,且先讓他得意,我們再慢慢收網。我這麼告訴賀九思,他卻從頭至尾,沒聽進半字,隻顧看我。

「你都看了半晌。」我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嗔笑。

賀九思抓住我的手,繾綣落吻,「小期好看。」

6

西南戰事如期而起,本該由我父親與賀九思領兵出征,趙煊這幾日一直宿在宮中,得了先機,主動請纓討伐賊寇。

陛下下旨賀九思與趙煊同去,而調我父兄去了北地。

我替他披戴盔甲,不忘叮囑:「阿九當心,趙煊此行必作妖。」

「我知。」

沈家與賀家交情日密,陛下防備起來,真正該防備的卻日日放在跟前。喬薇得了新身份,隔三差五便陪太後在宮中走動,來去自如,竊取的情報也比之前多多了。

我拿著手中的密信冷笑。

這是我醒後做的第二件事,密切監視喬薇的一舉一動。

她是敵國細作,一直在幕後做推手。與其他潛伏在朝中的細作聯手,裏應外合,一點點瓦解我朝國力,這其中便有吏部尚書。

當年沈賀兩族滅族之日,便是她母國籌兵南下之時。直到敵軍兵臨城下,趙煊依舊死不悔悟而後做了十年亡國奴。

我順著前世記憶碎片一點點挖到她的行蹤去向,費力截到這封密信。

喬薇的動作比預想的要快,也很聰明,趁著趙煊打仗不在皇宮的絕妙機會,動手除掉另一位最有競爭力的端王,又將衛王摘得一幹二淨。如今宮裏隻剩下一個不堪大任的羸弱小皇子。

他們行的愈多,落到我手的把柄愈多。

如今該向我父兄坦誠我與賀九思的籌劃了,我以為說服他們會很艱難,沒想到出乎意料的順利。

他們在去北地的路上遭到多次暗殺伏擊,朝廷明明知道,卻充耳不聞。此次北去,更像流放。

無故寒了眾將士的心。

朝廷王公貴族良田豪宅享之不盡,父兄糧餉都發不出來,隻得自己湊錢補貼,陛下還覺他們私吞了不少,睜隻眼閉隻眼不追責便是洪恩。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兄他們都知道,隻是一直在忍耐。

7

趙煊提前回來了,他是被人抬回來的。

臨行前趾高氣昂,勝券在握,如今灰頭土臉,惶惶如喪家之犬。

滿朝文武議論紛紛。

西南戰事有變?

我有些擔憂賀九思安危,前世父親帶著他出征,就曆經艱險,這次還有個心懷鬼胎之人,隻怕更凶險。

他仿佛知曉我心事,來信告我:「無礙。」

隻有簡短兩字我已心安。

趙煊被接到宮中休養,這幾日皇宮好生熱鬧,太醫換了一批又一批,大家都傳衛王殿下怕是不能人事了。

那日他被抬回來時,錦袍之間滿是血汙,坊間便已有流言。我再從中助力一下,現已鬧得滿城風雨。

夜半,有人「砰砰砰」的砸我房門,趙煊在門外破口大罵,聲音尖細。

「賤人,沈期念,你們這對狗男女!」

趁娘親沒被吵醒前,我麻利地抓起紅纓槍,痛揍庭外鬧事的仆從,嘭嘭幾下將趙煊打趴,拖到後院。

他武藝本身不如我,又負傷,癱在地上喘氣。

「是不是……你指使的?」

「什麼?」

趙煊認定是我教唆賀九思在戰場上對他下毒手,惡狠狠地瞪著我:

「你這毒婦!害慘了孤……」

「看來是真不行了」。

他氣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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