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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夫君教導官家小姐習琴。

小姐家破人亡後,夫君典琴救主。

夫君說,他與小姐乃高山流水遇知音,並非存在男女之情。

我信了。

直到夫君陪我回門不足一刻,他聽聞小姐鬱結落淚,匆忙棄我而去。

雙親心疼我,卻讓我拿出主母的氣度,納落難小姐為妾。

可我,何必受這鳥氣。

正文

1

新婦三朝回門。

我的夫君晏昭卻因他養在別院的官家小姐鬱結落淚而撇下我不顧。

高堂在上,街鄰眾目睽睽,我硬著頭皮代夫君向雙親敬茶。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女婿為人心善,賣琴救主,那官家小姐全家獲罪,一時傷心失控也是難免,你莫要怪他。」

回門當天,夫婿棄我而去,分明是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父親母親都在勸我,夫君高義。

女子出嫁從夫,莫要計較吃味。

晏昭的琴技師從梨園。

學成後,他頗得尚書青眼,成為尚書府小姐的琴師。

這些原都是冰人與我家說過的。

可我沒想成新婚當夜,夫郎揭開蓋頭,一臉愁容。

他說尚書府對他有知遇之恩。

今夜,尚書府抄家落難,他很該出手援助。

隻是他對不住我,怕是耽誤了新婚之夜。

我原非蠻橫嬌縱的性子,直寬慰他不打緊,知恩圖報是好事。

可我沒想成我的善解人意卻換來夫君徹夜未歸。

晏昭雙親俱亡,家中唯有一位老嫗,應是晏昭的奶媽子。

第二日,我與老嫗一並為夫君準備飯食。

直至日上三竿,夫君卻隻遣來一輛馬車,要將老嫗接走。

原來,昨夜他趁抄家之亂,已將尚書府的小姐接走安頓。

隻是對方乃大家小姐身嬌體貴,住不慣平民別院。

晏昭為她連夜打點搬新屋,還買來兩個丫鬟伺候。

他擔心丫鬟欺主,特請自幼照顧自己的奶媽子為小姐鎮守。

我當麵笑吟吟地送走奶媽子,回頭翻個白眼與陪嫁丫鬟們開了飯。

晏昭為著那官家小姐殫精竭慮,反倒我這新婚夫人被他晾在一旁。

妾不像妾,妻不似妻。

可笑我為他一口熱飯還讓灶頭燙出兩個燎泡。

2

新婦回門,貴女截人,我自覺顏麵丟盡。

娘親卻拍了拍我的肩。

「男人朝三暮四不過尋常。」

「你爹原也有二位姨娘,隻不過相繼難產而亡,才叫你以為娘親尋了個好男兒,如今讓你看不上郎君攀扯外室。」

娘親為我支招。

「我兒,你不若忍下這口氣,納那位落難小姐為妾,日後她在你眼皮底下討生活自然翻不出什麼花浪。」

娘親說得是尋常話,卻也狠毒。

可笑新婚的少女要為夫君納妾,落難的小姐卻要成為伶人的小娘。

我不情願。

娘親卻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是啊,誰又願意為郎君的後院添新?」

「至於什麼官家小姐,他倆說是知遇之恩,待到哪日那小姐的父兄官複原職,你瞧她還會賴著你夫君,非你夫君不可?」

「何況女婿不也向爹娘保證你永遠是他晏昭愛重的娘子。」

娘親到底是老道婦人,一語道破天機。

晏昭的確與我情投意合,至少他還指望我為他坐穩娘子之位。

新婚第二日,我刻意向徹夜未歸的晏昭發難。

我不給他留飯,夫郎歸家也不曾相迎。

兩個陪嫁丫鬟替我把上房門,不許他來見我。

晏昭無奈又縱容,他在我的窗柩外吹響一支玉笛。

那笛聲悠揚輕盈,隨著春風拂來絲絲情綿。

這讓我想起我與自己的夫君並非盲婚啞嫁。

他是我親自遴選的夫郎。

3

我家說是富農,實乃半個地主。

我是爹娘膝下唯一的孩兒,雖比不上京中的小姐金尊玉貴,但也擔得上自小吃穿不愁。

下嫁晏昭卻是我心甘情願。

他容姿過人,在一眾求娶我的兒郎中脫穎而出。

何況,晏昭的古琴彈得極好。

我說不出什麼文質高妙的誇讚,可我知他的琴技至少不能讓他的枕邊人餓死。

我們這些市井粗人最看重手藝和溫飽。

而他亦不嫌棄我身為農女,大字不識,上不得那些清雅台麵。

下定那日,晏昭琴心相挑,為我彈奏一曲婉轉淒幽的《瀟湘淚》。

我隱約知曉這是一曲相思曲,又不敢在未來夫君麵前露怯,佯裝聽得如癡如醉。

晏昭許是察覺我的窘迫,他一轉曲調,彈出輕鬆俏皮的街巷童謠。

熟悉的曲調從那雙如玉纖長的指尖躍然而出,我忍不住一笑。

他亦笑。

我的未來夫君說,他也不喜歡那般幽靜曲折,故作高深的曲調。

我們誌趣相投,定然是天作之合。

問名納吉,六禮未畢,我已深深淪陷於晏昭遊刃有許的情話與信手拈來的溫柔。

可今日,我始知他令人心醉的一切都不過是曾在另一位貴女身上摸索得來。

而那位尚書府的貴女始終是他堅定不移的心之所向,我並非什麼後來者居上。

晏昭,定親那日你是在為誰彈奏那曲思而不得的《瀟湘淚》?

4

新婚第二日,我到底是沒忍心讓晏昭在我這吃個閉門羹。

他那曲童謠吹至一半,我已推開窗,向他砸去一個香囊。

我朝著他,冷哼一聲。

「你吹破了天,我也不能原諒你。新婚夜連娘子也不要了,為著那官家小姐徹夜不歸。」

晏昭手忙腳亂地接住我的香囊,素來俊俏又神情寡素的人總能輕易被我牽動心神。

我千挑萬選的夫郎向我陪笑。

「好娘子,許尚書落馬抄家,可他家小姐實乃無辜。」

「許尚書唯一的夙願便是讓我照看他的女兒許清如,為夫難有不從。」

性命相托,確實不好推諉。

我勉強接受晏昭的說辭,卻不打算輕拿輕放。

「那奶媽子呢?你何至於要將親近之人也一並送去?」

我步步逼緊,晏昭不怒反笑,滿目疼憐。

他的示弱退讓總叫我寸寸心軟。

晏昭朝我連連作揖。

「娘子,許小姐嬌氣愚鈍,輕易闖出大禍!為夫這是找個人看住她,實非對她另眼相待。」

他這樣討饒,我不好捉著不放。

可我到底留個心眼,又問道:「夫君怎的吹起玉笛,而非為我奏琴?」

此乃無心之舉卻一語中的。

晏昭遊刃有餘的神情一緊,幾度張合唇齒。

最終,他心虛地錯開我疑惑的視線。

「昨夜為救許小姐,我的琴已經典當了。」

我訝然挑眉。

你是說,你為了給官家小姐買宅子置辦首飾下人,將吃飯的家夥事典當了?

家中並非沒有鬆快銀錢,打點抄家官差、置辦起居左右不過百兩。

可若是追求京中奢靡風氣大操大辦,那便難有支出上限。

晏昭典當十把琴也是使得。

晏昭自知理虧,急急解釋許清如自幼體弱,前月的風寒還未愈。

晏昭若是在起居細軟上將就糊弄,許清如的病情怕是一時好不了,隻會耽誤千金小姐的身體康複。

他說:「清如不比娘子身體康健,又有為夫依仗。」

「她如今一無所有,我既是她的師長,自然不可視而不救。」

晏昭的言語間盡是為人師表的道德與正義。

為了讓我心安,夫君自稱他與許清如乃高山流水遇知音,並無男女之情,讓我別太多心。

晏昭這般頭頭是道,我信了。

何況,他安置完那頭後與我舉案齊眉、共度良宵。

直至今晨,晏昭還為我親自描眉。

陪嫁丫鬟羞得不敢進門,最終誤了三朝回門的時辰。

可我沒想到他卻因許清如,再一次將我撇下。

5

許清如的丫鬟來得正是時候。

我與晏昭還未進門,她就當著我家的街坊四鄰碰碰磕頭,讓我的夫君救救她們娘子。

十二三歲的丫頭若非沒有人教,怎會為一個新主兒哭得聲淚俱下。

那丫鬟的詞兒背得不順,磕磕絆絆地說她家主子素有心疾,今日醒來後淚流不止,隻求見晏夫子一麵。

晏昭扶住我跨進我府門檻的手當即鬆了力氣。

他恍若十指連心,神色大變,連忙回頭攙起丫鬟,問她家小姐現下如何。

分明是三朝回門之日,我卻自知留不住夫郎。

我省得麻煩,當即放人。

「人命關天,夫君快請去吧。」

明明已經得到我的首肯,那丫鬟卻仍在原地期期艾艾。

她瞥一眼我的神色,學著她家娘子的模樣陰陽怪氣。

「還望師母體諒,莫要怪罪我家娘子。」

「我家娘子自幼師從夫子,又體弱多病,嫌少出門,無甚至交,隻與夫子親近,往後還要多勞煩夫子了。」

我未曾開口非議,一頂善妒的帽子已然扣在我的頭上。

至於以後,許清如隔三差五搶占晏昭的托辭也給她說透了。

如今關上房門,我啐一口許清如的卑鄙。

「那丫鬟的話一聽便錯漏百出。她家娘子有心疾,當找郎中,晏昭哪會治病?」

「人是讓她從我家領走了,還要我這做娘子說不得他們師生情深,不然便是恃強淩弱,欺她病弱孤女。」

我出閣前,時常求鄰家阿姊為我讀些歪書話本。

上頭寫宮裏的娘娘與達官貴人的深宅大院都是這般爭寵。

往往這時,女主角還要嘲諷對方一句手段下作。

我罵不出口,娘親卻笑。

「那我兒還想要與她爭寵,鬥個你死我活?」

許清如特選在我回門這日鬧開,她已然料定自己在晏昭心中的地位。

可我省得麵目猙獰地爭寵搶男人,亦或是隱忍退讓,納妾共處。

我冷笑道:「她既中意我的郎君,那我給她就是了。」

我們農家姑娘除卻春耕秋收,義不容辭。

其許諸事皆可拋。

遑論嫁人生子又並非什麼好事。

我家死去的兩位姨娘原也隻是想尋個郎君有個依仗,卻把命都搭上了。

下嫁晏昭,原不過是權宜之計。

我家田宅若無男丁繼承,待到父母百年之後隻怕要叫鄉霸們蠶食鯨吞。

夫婿若與我情投意合,我樂得共他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可若他與我相看兩厭,我亦不介意成全他另一樁姻緣。

隻是我沒想成我歸寧回府,在晏府門前候著我的不是我的夫君,卻是許清如的未婚夫,懷王蕭行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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