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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蕪阿蕪
陸吉安安

01

裴景安說我是他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身份低微。

但他不在意,因為他愛我,

無數個纏綿的夜裏,他低啞地對我說:“阿蕪,不要離開我。”

後來,裴景安親自將薑嫵接回裴府。

他喚她:“阿嫵。”

我被下了毒,又被扔回死人堆裏。

我聽見有人說:“正主回來了,替身自然要消失。”

原來,我隻是薑嫵的替身。

可後來,裴景安卻瘋了似的到處尋我。

“阿蕪,不要離開我。”

1

薑嫵回京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我滿心歡喜地換上繡坊送來的新衣裳,去書房找裴景安。

這是我第一次過生辰,裴景安說要陪我好好過。

我想象著他見到我時,滿眼驚豔的模樣。

然而,我卻在書房外被小廝攔住。

他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裴景安不在,讓我晚些再來。

可我分明聽見裏麵傳來說笑聲,而且是女子的。

這些年,除了我沒有其他女子能進裴景安的書房。

我渾身血液倒流,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小廝。

於是,我見到了薑嫵。

這個和我有幾分相似,卻比我優雅貴氣的女子。

我聽見裴景安喚她:“阿嫵。”

2

裴景安將我從死人堆裏扒出來時,我已奄奄一息。

醒來後我記憶全無,他便為我取名:阿蕪。

我極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夜間纏綿時,裴景安會一遍又一遍地喊我。

“阿蕪,阿蕪。”

我竭盡全力回應他,與他抵死纏綿。

我以為,這個名字是我的專屬。

此時此刻,卻聽到裴景安對著另一個人喊這個名字。

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深情。

彼時裴景安正給薑嫵倒熱茶。

用的是我最喜歡的杯盞,但裴景安從不肯讓我用。

薑嫵捧著茶盞坐下,舉手投足間的優雅渾然天成。

她是那般的隨意自在。

而當初我為了學好這些禮儀,不知被嬤嬤打了多少鞭子。

學成時,嬤嬤卻說我過於生硬刻意,根本不像貴女。

曾經不明白這話何意,現在看到薑嫵,我才明白。

有些人的尊貴優雅,是刻在骨子裏的。

像我這種陷在死人堆裏的卑賤之人,無論如何都學不會。

“咦,這是誰?”薑嫵先發現了我。

看見我的模樣時,她神情愣怔一瞬,隨即笑著朝我招手。

裴景安轉身看見我,眸中浮現惱怒。

他厲聲喝道:“誰讓你來這兒的?”

這是他第一次朝我發脾氣,此刻的他陌生又嚇人。

我下意識往後退,不慎與端茶水進來的丫鬟相撞。

滾燙的茶水悉數倒在我身上,我的手背立刻通紅一片。

身上新做的衣裳也被茶水氤臟,泥濘不堪。

淚水蓄滿眼眶,我期待著裴景安衝過來關心我。

可抬頭卻發現他背對著我,且伸出雙臂緊緊將薑嫵護住。

“阿嫵,沒嚇到你吧?”他關切地問道。

薑嫵與我四目相對,眸中帶著得意。

“嚇死我了。”她收回視線,一副受驚嚇的可憐模樣。

裴景安立即低聲安撫她,而後嗬斥丫鬟。

薑嫵拉著裴景安的衣袖:“景安,她別怪她,她又不是故意的。”

“是這位妹妹突然出現......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這位妹妹是誰?”

裴景安這才想起我來。

我看到他眸底閃過冷冽,仿佛在看什麼肮臟之物。

我慌亂地將染上茶漬的部位遮住,可無論我怎麼遮擋,都遮擋不住。

正如裴景安剛才看我的眼神。

冷冽陌生。

即便他已經斂起,卻無法改變。

薑嫵笑盈盈地站著,風姿綽約。

而我,渾身茶漬,形容狼狽。

裴景安淡漠地開口:“她啊。”

“路邊撿的可憐蟲。”

秋日的冷風吹著我濕透的衣裳,冷得入骨。

我腦子一片混沌,隻記得裴景安後來說的話。

他對薑嫵說:“你若不喜歡,我將她送走便是。”

3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院中的。

後來丫鬟小梅同我說,當時我臉色煞白,如同行屍走肉。

我在院外站了許久,直到濕透的衣裳被冷風吹幹,才被小梅拉進屋裏。

下人們還在忙著準備今晚的生日宴。

因為裴景安說過,今日會陪我,所以菜式全是按照裴景安的喜好準備的。

是了,他今晚一定會來陪我。

他答應過我的事,從不會食言。

可直到夜幕降臨,裴景安都不曾出現。

廚房精心備好的飯菜冷了又熱,熱了又冷,最後賣相全無。

原本該裴景安親自擀麵的長壽麵,變成小梅去做。

我沒吃,那麵也已經坨成一團。

直到院門口掛上夜燈,我才聽見裴景安的聲音。

但卻是從旁邊院子裏傳來的。

他將薑嫵安頓在旁邊的院子。

府裏的下人忙進忙出,將貴重精致的擺件流水般送進去。

裴景安說:“知道你要回京,我早早命人四處搜羅這些。”

“格局擺設,一應按照你的喜好來,你可滿意?”

薑嫵笑聲如銀鈴,順著夜風而來,我聽得清楚。

她說:“喜歡。”

“景安,你最懂我。”

“今夜若沒什麼事,留下來陪我可好?”

“我幾年未回京,如今獨自在這,有些害怕。”

我緊緊握住手中的杯盞,用力到關節泛白都恍若未覺。

這一刻我依舊心懷僥幸,希望裴景安還記得今夜是我的生辰。

可他忘了。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薑嫵:“好,今夜留下來陪你。”

“哐啷。”我手中的杯盞落地。

濺起的碎片刮傷我的小腿,頓時鮮血直流。

我終於受不住眩暈,眼前發黑,昏了過去。

4

我陷入混沌的夢中,怎麼都掙脫不開。

恍惚間聽到裴景安刻意壓低的聲音。

他的聲音猶如海中浮木,我死死抓住,終於醒來。

我的視線朦朧,卻能清晰地看到他擔憂的模樣。

他正彎腰替我掖被子,見我睜開眸子,他臉上露出笑意。

“醒了?”他輕輕撫摸我的額頭,一如往常般的溫柔。

“可有好些了?”

我抿唇不說話。

裴景安急了:“哪裏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別。”我抓住裴景安的尾指,“你別走。”

我怕他一去不回。

裴景安很有耐心,又坐回來同我說話。

我覺得委屈,眼眶盈著淚水。

“很難受?”裴景安關心道。

被他一問,我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

我控訴他忘記我的生辰,氣他竟然要將我送走。

怨他花時間陪薑嫵,卻連我病了都不知。

聽到薑嫵的名字,裴景安忽然變了臉色。

方才的溫柔關心被冷漠取代,他變得格外陌生。

我嚇得打了個冷戰,捶他胸口的手僵在半空中。

隻有滾燙的眼淚還在往下落,浸入被褥中,最後消失不見。

半晌,裴景安才恢複神色。

“你如何耍脾氣都行,唯獨一點,不可說阿嫵的不是。”

“這些年她經曆太多磨難,如今好不容易回京。”

“她現在除了兄長,隻能倚靠我,我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阿蕪,你懂事些,好嗎?”

看著裴景安提起薑嫵時發亮的眸子,我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下去。

可我連兄長都沒有,隻有他了啊。

我垂眸,乖巧地應道:“好。”

我知道,裴景安喜歡我的乖巧。

裴景安臉上重新有了笑意,揉揉我的頭:“阿蕪真乖。”

他說:“近來太忙導致忘記你的生辰,是我的錯。”

“你快些好起來,待你痊愈,我替你補辦。”

就是這句話,讓我所有的委屈消失殆盡。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可以辦得熱鬧些嗎?”

“當然可以。”

我想起飛出院子圍牆的紙鳶,問道:“能放紙鳶嗎?”

裴景安僵了一瞬,不自然道:“可以。”

我欣喜地擦幹眼淚,忙叫丫鬟將那漆黑發苦的藥端進來。

當著裴景安的麵,我將藥一口氣喝完。

“三日,三日後便為我補辦生日宴。”

“裴景安,這次你可不能再忘了。”

“不會忘。”

5

裴景安還是食言了。

隻因生日宴的前夜薑嫵從夢中哭醒,哭喊著裴景安的名字。

她說夢見父母帶著她去城外遊玩的場景,她很想念逝去的雙親。

她在裴景安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裴景安是她唯一的依靠。

裴景安便徹夜陪著她。

天亮後,他命人備好馬車,要帶著薑嫵出城。

彼時我剛換好衣裳,為了洗去那日沾上的茶水汙漬,我徹夜未眠。

我用厚重的胭脂遮住眼底的烏青,以及大病初愈的蒼白。

我在銅鏡前轉圈,不斷地問丫鬟:“我好看嗎?”

丫鬟不厭其煩地回答我:“您是爺的心尖寵,他特地為您挑的襦裙,自是好看的。”

我笑靨如花,提起裙擺要去找裴景安。

剛出院子,便看見薑嫵小鳥依人地靠在裴景安懷中。

裴景安摟著她,兩人並肩而行。

我張嘴想要喊裴景安,兩人卻已經拐出拱門。

“裴景安!”我大喊,卻無人回應我。

我連忙追上去,卻被石子絆住,膝蓋生生磕出口子來,血流如注。

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咬牙撿起掉落的鞋子,一瘸一拐追上去。

可無論我如何追,都趕不上。

最後隻看見裴景安上車的背影。

“裴景安!”我再次大喊。

車夫的一聲“駕”卻將我的聲音蓋住。

華麗的馬車向前行駛,我用盡全力追出去,試圖抓住車尾。

可我什麼都抓不住。

馬車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狼狽地坐在石階上,汗水滴落在傷口。

疼得無法呼吸。

裴景安陪了薑嫵大半個月,幾乎將京中每塊地磚都踏遍了。

我望著院中的一排樹,這些是我住進來時裴景安親手種的。

他說這樹的葉子極好看,種在窗前的位置我一眼就能看到。

若我想他但他卻忙時,我便可以坐在窗邊賞葉,等他回來。

但我在這等了大半月,都未等到他回來。

肆意的秋風刮過,將樹葉吹落。

很快,枝繁葉茂的樹枝變成光禿禿的樹幹。

隔壁院子傳來絡繹不絕的笑鬧聲,不多時,圍牆外飛起一隻紙鳶。

我聽見薑嫵歡快的聲音:“景安,再放高些!”

話落,那紙鳶便乘著秋風,在更高的天空中遨遊。

薑嫵笑得更歡:“景安,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厲害。”

裴景安跟著笑,笑聲爽朗。

我從未聽過裴景安這般笑聲,他高興時隻會嘴角上揚。

我以為他是生性不愛笑,原來隻是不會對我笑而已。

我仰頭看紙鳶,看到眼睛發澀,淚水不受控製往下掉。

裴景安還在與薑嫵說著什麼,我聽不太清。

隻聽到薑嫵的笑聲此起彼伏。

我在院門口抓住小廝,問他:“裴景安呢?”

“大人在忙公務,脫不開身。”

6

我沒等到裴景安,卻等來了薑嫵。

這幾日來見她的人絡繹不絕,皆是京中權貴。

宴席亦是流水不斷,小梅說她忙得腳不沾地。

卻不想,她今日有空來找我。

她站在我麵前仿如下凡的仙女,頭上的首飾被陽光照得熠熠生輝。

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枯瘦蒼白的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不怪裴景安不再來找我。

畢竟我與薑嫵,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人人都會選擇天上的仙女。

小梅給薑嫵上茶,薑嫵嫌棄地將茶盞推開。

染了豆蔻的指尖在桌麵上點了幾下,繼而輕蔑地看著我。

“我就不白費口舌了,開門見山告訴你。”

“我與景安即將定婚事,從此我便是府上的女主人。”

“我不希望有人死皮賴臉留在這裏。”

“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是真的直接,直接以女主人的姿態對我下逐客令。

我問她:“你說的這些話,裴景安知道嗎?”

薑嫵慌了一瞬,很快鎮定:“自然知道!”

“這些話他不好親自對你說,所以我才過來。”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話,她扯著嗓子又道:“不信你自己找他去問。”

我真的去找裴景安了。

但我沒見到他,隔著書房的門聽到他不耐煩的話。

他說:“我近來公事繁忙,無暇顧及瑣碎小事,你能懂事些不來煩我嗎?”

可在我轉身離開時,聽見裏麵的小廝道:“薑嫵小姐說想吃城門口的桂花糕。”

裴景安語氣溫和:“明日我親自去買。”

他無暇聽我問幾句話,卻可以橫跨一座城去給薑嫵買桂花糕。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院子,薑嫵還在等我。

見我失魂落魄的模樣,她便知道結果。

臉上的輕蔑和譏笑不減,語氣卻裝作關心。

“天冷,喝些薑茶驅寒吧,免得又不小心病倒,留在府裏不肯走。”

“這些薑茶還是景安命人準備的呢,你可別辜負他的心意。”

我根本沒認真聽薑嫵在說什麼。

隻聽見“景安”兩個字,下意識接過薑茶。

又燙又辣的薑茶湧入喉間,我卻沒感到半分暖意。

反而冷得發抖,繼而身子控製不住地抽搐。

直至吐出一口殷紅的血,我才意識到不對。

可惜已經太遲了。

薑茶裏的毒用最快的速度沁入我的心肺,我倒在地上。

薑嫵蹲在我麵前,一字一頓告訴我。

“景安說你隻是我的替身,如今我回來了,你也就沒用了。”

“你從哪來,便回哪去吧。”

我再次睜眼時,人已經在城外的亂葬崗。

果真是從哪來回哪去。

7

那兩個將我拋在這兒的人懶得挖坑,直接將我扔在死人堆上。

臨走時,還不屑地朝地上吐唾沫。

“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竟敢跟薑府搶男人。”

“你說,待小姐與裴大人成了婚,咱們是不是頭號功臣。”

“那是自然,若不是咱們替裴大人甩了這可憐蟲,他哪能跟小姐雙宿雙棲。”

死人堆裏發出惡臭,那兩人捏著鼻子趕緊走了。

過了會兒,忽然下起暴雨。

泥漿,屍水混合在一起濺在我身上。

我身上沒有半點力氣,睜眼看著落下的急雨。

與裴景安相處的點滴仿佛隻是一場美夢。

如今夢醒了,我便又回到原點。

可我不甘心,不甘心陷入這泥濘中,最終與之融為一體。

可漸漸地,我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我沒有再掙紮,閉眼等待死亡的降臨。

8

再醒來,我已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

穿著明黃龍袍的少年朝床邊撲來,涕淚連連。

他喚我:“皇姊,你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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