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七十歲大壽，在國外追夢七年的妻子在我的再三請求下才勉強同意回來。

但女兒在壽宴上看到妻子後卻推了我一把，不顧我撞破的頭，衝到天台上威脅我讓妻子離開。

“媽媽是深淵低語者，她屬於深海，不屬於陸地！你憑什麼用婚姻束縛她，將她困在這裏，你要是不放媽媽跟宇桓叔叔走，我今天就從這裏跳下去！”

“像你這樣沒有工作，沒有夢想的人是不懂媽媽的追求的！”

無論我怎麼勸說，怎麼求她，她都倔強的站在天台上不肯下來。

黃雨靜對著我又打又罵，說我這麼多年沒有教好孩子，蔡宇桓也站在一旁拱火：

“董先生，你跟個小孩子較什麼真？是你的麵子重要，還是人命重要，你真想害死她嗎？”

為了女兒的安全，我隻能咬牙同意。

女兒這才喜笑顏開，撲到蔡宇桓的懷裏，三人走在前麵親昵的像是一家人。

我看著他們說說笑笑的背影，突然覺得我這麼多年的犧牲就像是個笑話。

0

“線上幫爸過個生日不行嗎，非得我千裏迢迢從詩巴丹島趕回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那麼久，就是為了拍傑克魚風暴，要不是因為你，這樣壯闊的景色我就能親眼見到了，而不是從朋友發來的照片上看見。”

剛回到家，妻子方棉菱就對著我一個勁的抱怨，

“還有，我千裏迢迢回來給爸過生日，但是你看看他是怎麼對我的？陰陽怪氣，沒個好臉色，你讓我回來就是讓我來受氣的？”

“就連琳琳都知道我屬於深海，不屬於陸地，也就是你一天到晚想的都是將我困在身邊，當個家庭主婦。董憬之，你安於平凡，沒有夢想，不能要求我也跟你一樣吧。”

“我看琳琳這個八歲的女孩都比你懂點事，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棉菱，怎麼說話呢。”

蔡宇桓帶著還在生氣的琳琳走進來，拍了拍方棉菱的肩膀後看向我，

“董先生，棉菱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有時候我也會被她氣的不行，琳琳估計是遺傳了她媽媽的直腸子，你可別把她們母女倆的話往心裏去。”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看見，琳琳年紀還小做事有點衝動，董先生你可千萬別介意。”

我沉默的跟蔡宇桓對視上，沒有錯過他眼神中劃過的那絲挑釁。

多可笑啊。

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對待一個外人比對我還好，甚至這個外人現在還端著一副正宮的架勢在我的麵前耀武揚威。

“宇桓叔叔你跟他解釋什麼，這件事本來就是他做錯了！我們走，別跟他說話！”

說著琳琳就拉著蔡宇桓跟方棉菱進了房間。

我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我坐在沙發上對著鏡子將頭上的傷口處理好，也將自己心中的憋悶給消化完後，才想要去叫方棉菱跟女兒一起去吃飯。

但還不等我出聲，我就聽見了琳琳的抱怨聲。

“媽媽，宇桓叔叔真的不能當我的爸爸嗎？”

“宇桓叔叔長得又帥又高，比他好多了。你都不知道每次學校開家長會，我都不想讓他去。我朋友的爸爸都開豪車，就他每天蹬個破三輪就來接我了，我真的很沒麵子。”

“媽媽，你跟宇桓叔叔才是最般配的，你們的工作還那麼酷，你才應該在一起！”

額頭上的傷口又開始泛起絲絲痛意，連帶著我的胸口也像是被針尖紮過，讓我艱難的彎下腰低聲喘息。

耳邊一陣嗡鳴聲過後，我聽見蔡宇桓輕笑著說：

“畢竟今天是你爺爺的生日，要是你媽媽和我不回來的話，你爸爸肯定會生氣的。萬一我們沒回來，你爸爸把氣撒到你的身上，那你媽媽跟我會難受死的。”

“宇桓，難為你跟我一起受他們家人的刁難了。”

“我心甘情願。”

“喲，羞羞！”

......

裏麵一陣歡聲笑語，外麵的我卻如墜冰窟。

02

我抿了抿唇，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敲開了門，叫他們出來吃飯。

坐在飯桌上，隻要是我夾的菜，琳琳通通將它撥到一邊，隻要是蔡宇桓夾的菜，就算是她從來不吃的青菜她都吃的一幹二淨。

我知道，琳琳是在用這種方法抗議。

但我隻能裝作沒看見，粉飾太平。

吃完飯後，我像往常一樣去拉琳琳的手，準備帶她去江邊散步。

但琳琳卻一個扭身抱住了蔡宇桓的大腿，滿眼期盼的看向他：

“宇桓叔叔，你跟媽媽能不能帶我去江邊散步？我跟你說，這個時候江邊的晚風吹過來可舒服了，路邊還有很多小貓，你們就跟我一起去嘛~”

蔡宇桓笑著刮了刮琳琳的鼻子：

“當然可以了，不過你媽媽今天來回奔波這麼久已經很累了，就讓你媽媽早點休息吧，我帶你去行不行？”

“琳琳你別鬧你宇桓叔叔，他今天也很累了，你散步散的差不多就跟你宇桓叔叔一起回來，聽見了沒有？”

方棉菱笑著摸了摸琳琳的小揪揪，跟蔡宇桓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說道。

“好，琳琳聽話！”

琳琳笑著在方棉菱的掌心裏蹭了蹭，臉上是我許久沒見過的乖巧。

三個人其樂融融的樣子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

我收回緊攥成拳的手，別過臉不去看那紮眼的一幕。

蔡宇桓牽著琳琳的手走到我麵前，琳琳炫耀的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輕哼一聲後走了出去。

我輕吐一口濁氣，努力將心中的酸澀感壓下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方棉菱抿了抿唇，從身後環抱住我：

“好了，別生氣了。琳琳就是小孩子心性，這麼多年你一個人照顧琳琳也累了，讓宇桓幫幫你也挺好的。”

我的臉色稍霽，剛想說什麼，就聽見方棉菱又說：

“我買了後天的機票。”

我的動作一頓，而後轉身跟她對上視線。

“後天？！我們當初說好了，你在國內留一個星期，陪陪琳琳再走的。”

方棉菱大概是知道自己理虧，語氣軟和的說道：

“這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嗎，你也知道，海洋跟天空的變數是最多的了。大藍洞探險的名額就三個，我爭取了三年才爭取到了，我不能因小失大啊。”

“憬之，你也喜歡潛水，你應該懂我的堅持的。而且，你不都答應了琳琳讓我回去追求我的夢想嗎？我們做父母的，總不能說話不算話吧。”

我撐著桌子，艱難的喘息了兩秒才用一雙猩紅的眼睛跟她對視上：

“你利用琳琳？”

我就說琳琳雖然平常也鬧騰了點，但不至於不懂事到在我爸的壽宴上鬧幺蛾子。

就因為這一出，原本好好的壽宴，最後卻潦草收場。

我爸也因此氣的到現在都沒回我的消息。

方棉菱有些狼狽的別開眼睛，手從我腰上落下：

“說什麼利用，是我跟宇桓聊天的時候被琳琳聽見了而已。行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我知道我再說什麼都改變不了方棉菱的想法，我沉默的看著她的發旋。

突然感到很疲倦。

生理和心理都很疲倦。

沉默許久，我別過眼抓著滿是油漬的抹布低聲說道：

“明天你和琳琳跟我一起去給爸道個歉。”

“去給你爸道歉？為什麼？”

方棉菱停住要去洗漱的動作，轉過身看向我。

“今天在壽宴上鬧成那個樣子，於情於理我們做小輩的都要去道個歉。而且你馬上又要走了，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這件事也要親口跟爸說一句。”

03

“董憬之，你的意思就是，我今天受了你爸的氣不算，明天我還要腆著一張臉去挨罵是嗎？我今天受的委屈你都瞎了眼睛沒看見？”

“就連琳琳都知道體恤我回來一趟不容易，你爸那麼大年紀的人不知道？我剛回來就受了一肚子氣，你不安慰我，不理解我，還要我去給你爸道歉，董憬之有你這麼給人當丈夫的嗎？”

“反正明天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憋屈了一天的我也爆發了：

“我爸為什麼對你陰陽怪氣的，你心裏沒點數嗎，方棉菱？”

“你自己想想從你回來後，有把我和我爸放在眼裏嗎？你除了跟我爸打了聲招呼，說了句生日快樂之外，你就一直跟蔡宇桓坐在角落裏低聲交流。知道的我是你的丈夫，不知道的以為你跟蔡宇桓才是一對。”

“就連我叫你跟我一起去給爸敬酒，你都非得拉著蔡宇桓一起。方棉菱，你七年沒回來，就連琳琳想見你一麵都得我請假帶著她去國外找你，相處不過三個小時，你就說你要工作，這七年我和琳琳跟你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你跟蔡宇桓相處的多。”

“方棉菱，你真的有將我當成你的丈夫，將琳琳當成你的孩子嗎？”

“別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是今天在壽宴上的事情，你必須跟我去給爸道歉！”

方棉菱皺了皺眉：

“所以你是在怪我？宇桓跟我一起來給爸祝壽，在場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我總不能放他一個人在角落裏尷尬吧？”

“而且這麼多年我都沒有回來，對你家那邊的親戚本就不熟悉，你就沒有想過我的處境嗎？”

“董憬之，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說完這話後，方棉菱便摔門而出。

我點燃了一支煙站在窗邊。

從我的方向看去能清晰的看見江邊親昵的宛若一家人的三個人。

我憋悶的猛吸一口，嗆咳伴隨著眼淚奔湧而出，不一會地上便落的滿地煙頭。

最終還是我一個人去道的歉。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裏卻止不住的回想起我爸跟我說的話。

“憬之，七年了，你還是沒意識到強扭的瓜不甜嗎？”

是啊，我怎麼就一直沒意識到呢。

但其實我也後悔過的。

在方棉菱因為意外懷上孕而抱怨我的時候，

在方棉菱因為生產錯過了她期盼已久的海底探險而對著我肆意打罵的時候，

在方棉菱毅然決然的拋棄我們，出國追求夢想的時候，

我都在後悔為什麼非要用一張結婚證框住我和她的一生。

但每次看見搖籃裏白白嫩嫩朝我笑的女兒，這些不值都被我壓了下去。

所以無論是為了照顧琳琳放棄了上市公司遞給我的offer，還是為此患上了久治不愈的腰傷，我都沒有再後悔過。

隨著琳琳一天天長大，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但我堅持了三年又三年，方棉菱卻沒有想要回國的意願。

我看著琳琳次次落空的神色，終於忍不住強勢借用我爸壽宴的名頭把方棉菱給叫回來。

但等人真的回來了，琳琳又不開心，非鬧著讓方棉菱回去追夢。

就好像這一切都是我在無理取鬧。

我深吸一口氣，點燃手上的煙。

我這麼多年的犧牲，最終感動的好像隻有我自己。

多可笑。

04

“回來了？回來了就趕緊做飯吧，家裏的東西我跟宇桓又不熟，你早上出門的時候也不知道把飯菜弄好，搞得我們三個到現在都沒吃飯。”

“我們倒是無所謂，要是餓到了琳琳可怎麼辦？琳琳現在才八歲，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你是怎麼照顧女兒的。”

方棉菱坐在沙發上跟蔡宇桓一起看著手機，琳琳則是搬了個板凳坐在電視機前。

我沉默了片刻，還是走過去將她的視線擋住：

“琳琳，你後天就要上學了，這兩天你都沒寫作業，先不看電視把作業寫完好不好？”

“哎呀，你煩不煩！”

琳琳看不到電視，煩躁的在我身上打了好幾下，

“我明天寫不行嗎，你少管我，我就要看，走開，走開！”

蔡宇桓見狀笑著說道：

“董先生，你還是不要將琳琳逼得太緊，小孩子嘛，該玩就要玩。晚點再寫作業也來得及的，棉菱，你說呢？”

方棉菱抬眼看過來的視線裏滿是責怪：

“孩子想玩你就讓她玩個盡興唄，你非要當個攪興的父親嗎？”

“就是就是！”

琳琳一把推開我，撲進蔡宇桓的懷裏，朝蔡宇桓撒著嬌。

我一時不察，被她推得一個踉蹌撞上了電視機櫃。

腰上傳來一陣刺痛，讓我痛苦的蜷下身體。

“棉菱，扶一下我......”

但坐在沙發上的三人卻像沒發現一樣，親密無間的靠在一起。

我冷汗津津的抬眼看向他們，卻撞進了蔡宇桓嘲諷的眼神裏。

“媽媽，你不要管他，他又在裝可憐，讓你罵我了！”

蔡宇桓摸了摸生氣的琳琳，對著方棉菱無奈一笑。

方棉菱皺起眉：

“董憬之，你不會要告訴我，琳琳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將你推的自己都站不起來吧，你這話說出去不覺得好笑嗎？你要是不想做飯，也找個別的理由好嗎？”

原來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出聲。

看著他們清一色的責怪眼神，我卻沒了想要跟他們解釋的欲望。

我強撐著從地上緩慢站起身，轉過身朝房間緩緩走去。

方棉菱不快的喊住我：

“你還在鬧什麼，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嗎？我們三個餓到現在，你還不去做飯？”

“每次我都還沒說什麼，你就開始這幅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樣子。”

“我回來也不行，不回來也不行。能不能過，不能過就離好吧！”

05

這話一出，房間一陣寂靜。

方棉菱抿了抿唇，眼神中劃過一絲懊惱。

她張了張嘴剛打算解釋什麼，琳琳就喜上眉梢的問道：

“真的嗎，媽媽你們要是離婚了，是不是宇桓叔叔就能當我的爸爸了？”

“媽媽，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他是怎麼虐待我的。我想要上書法課，他說我定力不夠，讓我不要浪費這個錢。我想要上遊泳課，想要以後跟你一樣當深淵低語者，但他卻說那太危險，所以死活都不讓我去。”

“媽媽，你快跟他離婚，宇桓叔叔比他好多了！”

方棉菱那微不可察的歉疚頓時轉變成了惱火：

“董憬之，讓你照顧孩子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嗎？！”

“我每個月給你寄那麼多錢回來，孩子想上的興趣班你都不讓她上，你到底把錢花在哪裏了？還說我對孩子不夠關心，董憬之，你怎麼有臉說的出這種話。”

蔡宇桓憐惜的摸了摸琳琳毛茸茸的腦袋：

“董先生，琳琳喜歡新事物是好事，你怎麼能扼殺一個孩子的天性呢？”

我沒有理他們。

隻是慘白著一張臉，眼神失望的看向窩在方棉菱懷裏的琳琳：

“董念琳，我為什麼不讓你去上書法課，你不知道嗎？一個學期三十次書法課，你去了幾次？除了一開始的試課和開班課，你後麵有去過一次嗎？”

“至於遊泳課，是，我是擔心會有危險，但是在你的撒嬌下我還是同意你去了。但你才剛剛學會浮就想著學潛水，甚至還一個人偷偷跑到遊泳池裏練習潛水，要不是我發現不對，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裏跟我大喊大叫嗎？”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花了八年養大的孩子，抵不過她見方棉菱的八麵。

難道這就是可笑的母女連心？

我低下頭冷嘲一笑。

琳琳抓著方棉菱的手緊了緊，虛張聲勢大喊道：

“那是那個老師對我太嚴苛了，他都不懂什麼叫因材施教！宇桓叔叔說了我寫的很好，不用一直練一字的，去他那裏學也是浪費時間。”

“再說了，我隻是想跟媽媽一樣，成為厲害的深淵低語者怎麼了？媽媽跟我一樣大的時候，就已經去探索深海了，我作為媽媽的女兒，憑什麼我不可以？”

說著琳琳就大聲哭鬧起來。

我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想要去哄琳琳，但她卻躲到了方棉菱的身後。

猩紅著一雙眼惡狠狠的盯著我：

“你走，我不要你！”

方棉菱抿了抿唇將琳琳的身影藏了藏，沉聲道：

“憬之，琳琳才八歲，你未免對她太嚴苛了一點。”

嚴苛？

原來我對她的關心，對這個家的付出，到他們母女倆的口中就成了兩個字——嚴苛。

多可笑啊。

在小時候會軟乎乎抱著我說會一輩子陪著我的琳琳，終究是消失在記憶的長河裏。

我靠在牆上，額頭上的冷汗伴隨著眼角的淚水一滴滴的滑落下來：

“方棉菱，我累了，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