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紙婚約換來的是他屠殺我全族。
連我五歲的幼弟都不曾放過。
他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他的青梅白月光,卻讓我赤腳走雪地,以妾身入府。
“沐湘霖,我留你一命,定要讓你活得生不如死。”
可惜他不知道我以自身為藥引為他解毒,
很快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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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風雪,一片風光。
城中百姓齊齊叩首,喜迎當今攝政王明媒正娶的妻。
婚車浩大,歡呼雀躍。
與她同日嫁入王府的,還有我這個被人稱作“下賤胚子”的妾。
我連婚車都沒有,同行的隻有他府中派來的一個丫鬟和引路老人。
大雪紛飛,我赤著雙腳踩在爛泥敷成的雪土中。
不斷有硬石劃破我的腳掌,硌出刺眼的紅印。
方才在經過一個陡峭山坡時,薄成紙皮的婚鞋直接墜了下去。
丫鬟蓮花說要將她的鞋給我穿,我搖頭拒絕。
這丫頭看起來也就十歲出頭,臉都凍得發紫,要是沒了鞋,恐怕都走不到那千裏外的攝政王府。
路邊的野枝輕易將我的嫁衣劃穿,我的胳膊露在外麵,紮滿密密麻麻的刺。
周圍凍骨的寒風將老人和姑娘的步子屢屢逼停。
而我,在風雪之中,赤腳往前,愈來愈快。
比起刺棱的寒,我的內心早已麻木。
直到天黑,我們都沒走到王府。
兩人累得倚樹休息,我卻抬頭望著那輪明月,無聲低笑。
腰間盤著的玉環被我緊緊攥手中。
我的阿弟,再也看不見這皎月,我的爹娘,再也看不見他們女兒出嫁的模樣。
笑著笑著,眼淚就這麼笑出來了。
直到前方燈火襲來,車馬聲清晰。
“你們三個好大的膽子!”
“不知今天是王爺大喜之日麼!耽誤了好時辰你們都得死!”
死?
何嘗不想?
隻不過,他們很快就硬拽著我們上車。
因白天長途跋涉,我的雙腳早已凍僵,血在冷風中結痂,步子踉蹌。
那粗魯的車夫便輕扯我的衣袖,色眯眯地盯著我說。
“王爺事兒都沒辦呢,步子就這麼不穩啊?”
我躲開他無禮的觸碰,強撐著身子上車。
馬車搖搖晃晃,卻比我們的步子快。
不多時,便有人朝我們吼叫,讓我們下車。
前來的阿嬤上下打量我後,咂嘴嫌棄,命人用紅蓋頭遮了我的臉。
“真是晦氣啊,也就王爺善良,娶了個死全族的罪女當妾,你好大的福氣。”
邊高喊,邊往我身上扔鹽巴和米粒。
周圍一片倒噓聲。
“原來她是罪臣之女,誅她九族都不為過!”
“還真是晦氣,難怪今天王爺都沒去接她,簡直就是個下賤的小妾胚子。”
我緊緊握拳,可我卻忘了。
我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響。
哽在喉間的話語最終成了酸澀的吞咽。
“哈哈哈,她還是個啞巴!”
率先出聲的人一喊,便引來陣陣嗤笑。
就連身旁的蓮花都看不下去了。
“你們休得無禮,再怎麼說小姐也是王府夫人!”
幾人愣了會,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響亮的笑充斥我的耳。
“就憑她?頂多就是個填房的婢罷了。”
阿嬤見時候不早了,嗤笑著讓人散開,便扶著我往前走。
說是扶,更像是硬捏著我的胳膊,推著我的步子。
“跪下!”
蓮花在一旁著急。
“哪有新娘子下跪的道理?”
“她沒有爹娘,可不得給王爺和王妃下跪?”
說著,強按我的肩膀往下抵。
我的雙膝“嘭”一聲,丟失所有尊嚴,跪地。
紅蓋頭掩住外頭的風光,卻抵不住刺眼的紅光照進我的眼裏。
紅燭,紅嫁衣,紅燈籠,富麗堂皇的王爺府正舉辦著紅喜事。
我跪在那兒,聽見裏頭嬌滴滴的女聲喊著“王爺。”
被他溫柔打斷,輕應一句。
“別鬧。”
之後,我便聽見那陣魚水交歡的嬌媚音。
紅蓋頭之下,我的淚早已流盡。
他居然,逼我下跪,在他們房前親耳聽他們交歡麼?
我顫抖著起身,擲了紅蓋頭,看著麵前一臉震驚的眾人。
在持刀侍衛上前阻攔我之際,抽出他腰間的佩刀,抵頸間。
我不會說話。
但,氳了殺氣的眼神一看便知。
他們不敢攔我了。
我握著刀,步步往前。
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這王府,晦了他們的喜氣。
眾人在一瞬間安靜。
紛紛下跪。
高喊:“王爺!”
我卻連頭都不回。
繼續往前走。
隻可惜,他的速度太快了。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的刀陡然落地。
我正準備彎身撿起。
“別動。”
我被這一聲嚇出冷汗。
不敢回頭。
而他,卻在眾人麵前緩緩蹲身。
高抬的紅裙擺擦過他伸來的手背,還帶著顫抖,陣陣掠過他的每一寸皮膚。
他猛然握向刀柄。
扯著我的裙擺,將我輕旋,擁入懷中。
之後,抱我起身,往一旁去。
我厭惡他對我的觸碰,想立刻跳離。
他卻早就洞悉,掰過我的下巴警告。
“你能逃出這裏麼?”
2.
他不由分說將我擲在床上。
紅色的床鋪是那麼刺眼。
他的衣衫半解,將我強按在被褥中。
不顧我的反抗要解我的衣,我的雙手死死護在胸前。
一看見他,我就流淚。
控製不住自己想起那晚殘忍的殺戮。
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鋒利,眼神裏溢出的卻是對我的恨。
而我,比他更甚。
這個屠我全族的男人,我怎麼還會甘願在他胯下?
我恨他,恨得入骨。
即使是啞巴,我也用力咬破自己的唇齒。
鮮血軲轆地往我唇中吐出。
他撕我衣裳的動作猛然一頓。
眼底終於閃過一絲起伏,看向我。
他的情緒轉變太快,輕柔地替我揩去紅血。
低聲在我耳邊呢喃。
“沐湘霖。”
我伸腳踢開他。
他望著我凍瘡的雙腳,更緊地皺眉。
我指著房門,讓他滾出去。
他斂好身上的衣,看了我一眼後,用力將門關上。
紅帳籠罩著我,將我裹挾得喘不上氣來。
一想起那晚的景象,我就哭得窒息。
都說,攝政王從戍邊歸來,鏟平外族勢力,可喜可賀。
我跟全族百姓一樣,等他凱旋,替他高興。
那天,我穿著他最喜歡的藍色衣裳,抹了胭脂,翹首以盼。
藏匿在桌櫃裏的婚約被我拿出來反複看了上百遍。
那個白天,雀躍又緊張。
直到天漸漸壓下一層黑,等到我終於有了些許困意。
然而,真正到來的是他領著一眾士兵滅我滿門。
聽見院外的動亂,我匆忙跑出去。
眼前的一幕,我至死難忘。
阿爹被一個士兵捅穿心臟,當場死亡。
阿娘被幾人強架著,用皮鞭不斷狠抽。
堂堂大臣夫人,被一群蠻夫淩辱,哭著嗓子求饒。
奈何所有人都對她的反抗置之不理。
我拚命朝她奔過去。
哽咽害怕到整個身子顫顫巍巍。
我恨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會一味地哭喊。
阿娘看見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快帶著阿弟跑!”
最後,以同樣的方式慘死在我麵前。
我顧不上內心的痛楚,強撐著起身去尋阿弟。
最後在衣櫃裏找到那個瑟瑟發抖的小人兒。
憋得滿頭大汗,聽著外頭殺戮的動亂、淒叫,硬生生沒敢哭出聲。
見到我後,終於沒忍住,喚了聲。
“阿姐。”
就是這一聲阿姐,引來了他。
我聽見陣陣逐漸清晰的腳步,將阿弟護在懷中。
抵刀的磨地音就像是死亡前的奏樂。
我屏住呼吸,連氣都不敢喘。
他卻很快找到我們。
時隔三年,再次看到他。
卻是如此不一樣的感觸。
他好像變了。
看我的眼神是那麼陌生冰冷。
又好像沒變,依舊是那副我最愛的模樣。
怎麼會?
殺我全家的人,怎麼會是他?
當下的震驚勝過恐懼。
我望著他的眼,祈求他最後一絲憐憫。
可惜,他是出了名的活閻王。
作為當今聖上的親皇叔。
殺人,從來不手軟。
我哭著將阿弟死死護住,拚命搖頭。
求他。
卑微地求他。
可他卻緩緩單膝跪地。
見我求饒的樣冷笑出聲。
之後,硬拽著我的幼弟拎起。
呲--
紅血飆了我一臉。
濃烈的血腥味充斥我的鼻腔。
阿弟的頭顱滑落在我手邊。
我最後的至親,也沒了。
3.
今夜洞房花燭之喜,卻成了我最痛的傷。
我憎恨這個隻手遮天的男人。
誅我全族之後強娶我做他的妾。
隻因,我是罪臣之女。
可我了解爹娘生前的秉性,作為戰功赫赫的朝前大臣,是先王在世的心腹,是百姓們敬佩的功勳。
他們怎麼可能會勾結外族勢力企圖造反呢?
可那人說誰有罪,誰便是罪人。
那一夜,我哭紅了雙眼。
三更天不到,就有人來敲我房門。
硬生生闖了進來。
“你這個賤婢居然睡到現在!還不趕緊拾掇一下給王妃請安!”
周圍紛亂的雜音連同瓷實碎地的聲,碾過我的耳。
我的視線逐漸清晰。
為首的嬤嬤手持一碗痰盂,哈的含氣,往裏吐了一口痰後直接往我衣服上潑。
之後,數個婢女將我床頭燃放的紅燭熄滅。
見我沒反應,嬤嬤冷斥一聲。
“這賤女好大的傲性,果然出身罪臣之家,看來我得替王妃教你府上禮儀。”
說完,最後亮著火光的紅燭閃到我麵前,直接往我脖頸處烙。
炙熱的火焰燙灼我的膚。
我卻沒喊半點疼。
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我的內心早就千瘡百孔了。
她們下手粗魯,像拷牲畜的肉般,反複在我裸露的皮膚重碾。
“住手!”
蓮花從外跑進來,跑到這群人麵前,將我護在身後。
“你們好大的膽子!王爺的人都敢欺辱麼?”
幾人笑弄成團。
嬤嬤命人從後廚拿來帶刺的野枝。
“丫頭隨主人,都欠教訓。”
隨後,不由分說,直接往蓮花身上抽打。
姑娘被狠抽一下後便哭出聲。
可依舊伸長著雙臂,護住我。
我真是無用,至親離去,如今連個丫鬟都沒能力保護。
嬤嬤氣勁大,枝條粗硬。
我忍著身上的疼痛起身,在最用力的一鞭子揮下來時,將蓮花擋在身後。
替她挨了那鞭。
我的臉上劃出血。
眾人被嚇到。
從沒見過血能飆出一尺。
嬤嬤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
“小姐!”蓮花哭得心都碎了,將我擁在懷裏。
我臉上破了相,右半邊臉劃出長長的血痕。
猙獰又醜陋。
“你......別裝死啊!”
“給你們半個時辰,趕緊換好衣服給王妃請安!”
那些人走了。
我的手無力下垂。
血染紅了我的嫁衣。
蓮花泣不成聲。
“我去找大夫!”
我握住她的手腕,搖搖頭,隨即命她為我穿衣。
沐家最後一絲尊嚴,我得守住。
我的臉上掛了層白紗麵罩。
給新婚的新娘子見了血,不吉利。
我過去請安的時候,王妃楚寧還沒起床。
我隻能跪在門前,等她。
跪了足足兩個時辰。
楚寧一見到我,便大笑出聲。
“今個兒天氣好,我要去花園用早膳。”
她理都沒理我。
身後跟著一眾婢女,徑直掠過我,往花園的方向走。
嬤嬤命我起身,讓我跟著去伺候。
蓮花這才將我扶起,滿臉心疼。
“可是......小姐也沒吃早膳。”
“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家主子。”
我再次握住蓮花的手,示意她不要爭辯。
花園旁是亭心湖。
裏頭水清澈,有數十隻鯉魚。
楚寧正閑散地給魚兒喂食。
見我來,才終於看清我臉上的麵紗。
“一大清早的,又演什麼把戲?”
“你以為你這招王爺會受用麼?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跟王爺交歡了幾次?”
“還有這價值連城的玉鐲,都是王爺欽定,讓人挖了上好的寶玉給我定製的,瞧你那寒酸樣,連鞋子都不如我養的貓穿得好。”
說罷,一隻白貓便溜了過來。
腳底踩著用絲綢製的小鞋。
她說的這些,無法刺痛我。
因為有關那人的一切,我都不想聽見一字一句。
我低頭不語。
可這副模樣在楚寧看來就是十足的挑釁。
“你居然敢看不起我麼?”
說著,上前一步。
視線落在我腰處。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有趣的事。
二話不說扯掉我的玉環。
“喲,你還有這好寶物呢。”
我一怔,反應過來後伸手要奪。
她卻高高舉起。
“看你寶貝得跟什麼似的,我偏不給你。”
她故意逗弄我。
可我心急。
因為那是阿弟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是我最後的一絲牽掛。
“還哭了啊,嬌氣包麼?”
“求我啊。”
我下跪求她。
“王妃,她是個啞巴,不會說話。”
我搓著雙手,不停給她磕頭。
磕到額間通紅一片。
蓮花在一旁跟我一起求她。
“嘭”。
玉環在我麵前拋擲湖中。
激起大片水花。
“哎呀,手滑了。”
一群人轟笑。
我怔怔望著那湖裏的水。
直到笑聲停住。
“王爺!”
他走來。
楚寧換了副嬌媚的樣子,在他麵前撒嬌。
“王爺,這婢子方才還想奪我手中的玉鐲呢。”
她滿嘴謊話,但無一人揭穿。
他擁她入懷,繾綣纏綿。
“不起眼的玩意兒,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他哄完楚寧,這才看向我。
“你怎麼還戴麵紗?嫌丟人麼?”
周圍人哄堂大笑。
我緩緩起身。
露出的眼中盡是淚水。
他有些怔愣地對上我的目光。
正想開口說些什麼。
我卻步步後退。
靠近亭旁。
在所有人出其不意之際,跳了下去,我不想等三個月了,我要去找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