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周淮禮貶為最低等的奴婢。
府中人人欺辱我,讓我漿洗舊衣。
我不小心洗碎了先侯夫人衣物的那一日。
周淮禮大發雷霆。
“你既容不得她的舊衣,你身上的衣裳,便也不必穿了!”
我被扒了衣裳,押上囚車遊街。
百姓們圍著我唾罵,周淮禮頭都未回。
哥哥從人群中殺了進來,緊緊將我摟進懷裏,險些同他拚命。
我扯著他衣袖搖頭。
罷了,七年之約已滿,這侯府的一切,我不要了。
1.
我尚未碰上麵前的琴,一道劍光閃過,險些斬了我的雙手。
周淮禮雙目陰沉,死死地盯著我。
“誰準你動這把琴!你的臟手,竟也敢玷汙先侯夫人遺物!”
他身後的小女孩探頭探腦,對著我露出挑釁的笑容。
“要是識相,你就趕緊滾!別想憑這張臉賴在這府裏!”
這是我悉心照料了七年的孩子,已故永安侯的遺孤,周清瑤。
也是這個府上,最恨不得我去死的人。
不,我看向麵前的周淮禮,也許恨不得我死的,不止一個。
我欠身行禮。
“侯爺,妾身行至此處便見到這把琴,不知來處,本欲收起後再尋主人,既然是先侯夫人遺物,便請侯爺帶回去吧。”
周淮禮將琴仔細收好,周清瑤卻不肯作罷。
狠狠一頭撞上了我的肚子。
“壞女人!你想取代我娘親!去死!”
我不該和一個孩子計較,可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讓我說不出“無礙”二字。
“侯爺......救,救救我。”
周淮禮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莫要做這等戲碼,阿瑤不過九歲,便是撞一下又當的什麼?”
我緊緊捂著肚子,臉色煞白著。
直到我身下洇出了大攤的血跡,周淮禮看螻蟻般的目光終於有了變化。
“這......這是怎麼回事?”
他將我抱起,疾步奔向臥房。
“傳郎中!來人,快傳郎中!”
待到郎中來時,我已然陷入了昏迷。
悠悠轉醒時,我聽見周淮禮正交代旁人。
“便說是謝姑娘身子不濟,才保不住這一胎,與阿瑤無關,若教她知道是因為阿瑤失了孩子,我要你們都給這孩子陪葬!”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原來,他寧可給我栽上一個“保不住胎”的名聲。
也不肯讓周清瑤受一點苛責。
七年,我總以為便是塊石頭,也應當熱一熱了。
卻沒料到這世上,當真有人心如寒鐵。
七年前,我受皇後之命入了侯府。
我入府時,便連個名分也無,直到現在,滿府上下也隻稱我一聲“謝姑娘”。
先永安侯戰死沙場,侯夫人隨之而去。
他承襲兄長侯位,連帶著兄長遺孤,也珍之重之。
我是仔細將周清瑤照顧長大的,她幼時也曾窩在我懷裏,說最喜歡我。
可年歲漸長,她卻厭惡極了我。
因著我的臉,有幾分像她母親,她便覺得,我是來代替她母親的。
可哪裏有什麼替代,我的郎君是周淮禮,她的父親是先侯爺。
直至那日我在周淮禮的書房裏,發現了先侯夫人的畫像。
那畫像已然泛黃,看著是有人時常撫摸的樣子。
而書桌上,尚有一副新作,與畫中之人一模一樣。
我忍不住渾身發冷。
難怪周淮禮對她的一切都那樣在意。
難怪周清瑤說我會替代她母親的位置。
原來......堂堂永安侯,竟覬覦長嫂!
2.
我聽著外間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隻覺得倦極了。
我將最好的年華都耽擱在這府裏,竟也沒換來一分真心。
周清瑤闖了進來,神色囂張。
“瞧見沒有,你肚子裏的賤種,我不喜歡他就不配被生下來!”
我盯著她看了會兒。
“阿瑤,你過來。”
她走近了些。
“做什......”
我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她被我打得偏過頭去。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你......你竟敢打我!”
我平靜地看著她。
“今日這一巴掌,是我作為長輩教訓你,出言不遜,心思歹毒。”
“阿瑤,若日後你仍這樣無法無天,永安侯,也有護不住你的時候。”
她豆大的淚珠滾下來,狠狠瞪我一眼,捂著臉跑了出去。
周淮禮怒氣衝衝推開我房門的時候,我沒有半點意外。
他將我生生拖下床,摔在地上。
“謝雲錦,你好大的膽子!”
我仰頭望著他,我也曾待他真心過,可此刻隻覺麵目可憎。
他捏著我的雙手,一路拖行至院子裏。
滿院的下人,看著我像一條死狗一般,伏在地上。
他高高地揚起手中鞭子,重重落在我身上。
刹那間便是一條血痕!
我忍不住痛呼出聲,咬著牙不肯求饒。
周清瑤在一旁得意地昂著頭。
有個婢女大約是不忍心。
“侯爺,謝姑娘剛剛小產,實在受不了這麼重的刑啊!”
我看了她一眼,發現是我曾無意間幫過一次的小女娘。
舉手之勞,她尚且肯替我求情。
周淮禮,七年真心,你竟無一絲憐憫。
我被打得遍體鱗傷,便是臉頰也帶了血痕。
周淮禮望著我的目光,滿是厭惡。
“謝雲錦,聽聞你以阿瑤長輩自居,我卻不知,你算是什麼東西?”
“你不過是一個無名無分的玩意兒,莫說阿瑤頂撞你,她便是隨意打殺了你,又有什麼了不得?”
他命人將我拖回房中,宣布我從此便是這府上最低賤的奴仆。
我望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上一次他打我。
那日我在書房發現了他的秘密。
被他狠狠打了二十鞭,險些將我沉了塘。
他狠狠捏著我的下巴,警告我。
“此事你若敢張揚出去半分,汙了先侯夫人清名,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摸著臉上的傷疤苦笑一聲,原是我癡心妄想。
落到今日的地步,怨不得旁人。
“謝雲錦!還不趕緊出來幹活!”
外頭有人高聲叫嚷。
畢竟從前無論如何我都算得上半個主子。
一朝落入凡塵,原就身在塵土的人,自然不遺餘力,想要踩我一腳。
我笑了一聲,罷了,不過還有三日。
她們將府上最粗最重的活計都交給我。
便是最低等的女使,也可以肆意地欺淩我。
我被逼著漿洗早已破損的衣裳。
又不得不為洗碎了衣裳和她們低頭認錯。
最後一日,我慶幸自己即將解脫。
卻沒想到,異變陡生。
在我漿洗的衣物中,竟有一件,是先侯夫人的舊衣!
我被人壓著跪在院中,周清瑤看著我的目光滿是憤恨。
周淮禮更是二話不說,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3.
我被打的嘴角流出一絲鮮血,想要為自己辯駁。
“我不知道,先侯夫人的衣服,本不該在這裏......”
他怒極反笑,鞭子狠狠落在我身上。
“自然不該!我卻沒想到,你竟如此惡毒!連已故之人的遺物也不放過!這侯府,是斷斷容不得你了!”
我原就舊傷未愈,此刻又填了新傷。
他卻猶不放過我,將我一把提了起來。
“你既容不得她的舊衣,你身上的衣裳,便也不必穿了!”
他身後的仆從上前,狠狠撕扯著我的衣裳。
我拚命掙紮。
“不......不,侯爺,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是有意的,求你饒了我!”
我的求饒隻換來他冷冷一眼。
我的外袍被扯碎,露出裏麵的褻衣。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周圍那些下人的目光都變了。
我從他們口中的謝姑娘,徹底被周淮禮打落塵埃,變成了人人皆可褻玩調笑的玩物。
直到胸前的大片肌膚暴露在空氣之中。
我絕望地閉上雙眼。
不如......讓我死了吧。
可周清瑤尚在一旁煽風點火。
“小叔叔,我看她不服得很,依我看,不如就帶她去遊街罷!”
我驀地睜開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
為什麼......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
周清瑤眼睛裏閃著惡劣的光,嘴角還掛著笑意。
周淮禮蹙了蹙眉,似乎是不願意。
可她拽著他的衣袖搖了幾下,撒嬌道:
“小叔叔,她可是將我母親的舊物損壞了!阿瑤想罰她,也不為過吧?”
我眼睜睜看著周淮禮的表情變得沉凝,最終還是點了頭。
我隻著裏衣,被他們押上了囚車。
囚車向來是囚禁犯人的,我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罪。
是不該應太後之請,還是不該癡心妄想對周淮禮心動,還是......不該真心將周清瑤撫養長大?
我被困在車裏,在大街上遊行。
熙熙攘攘的人群旁觀著,私語著。
我知道,這一世,我都再也無法擺脫這種汙名了。
即使我什麼都沒有做,可是整個汴京城,都在這一天。
承認了我的罪惡。
我閉上雙眼,竟然流不出淚了。
大約是心哀若死,哭無可哭了罷。
我看著囚車前方,周淮禮騎著高頭大馬。
像當年初見時一般,意氣風發。
而我身陷汙泥,此生都不得逃脫了。
人群忽然嘩然,我下意識看過去。
一個人影打穿了周淮禮的侍從隊伍,直朝我奔來。
“哥哥!”
原來我不是沒有淚水了,隻是知道沒有人在乎而已。
見到哥哥的一瞬間,所有的委屈和羞辱,衝破了我的理智。
他揮劍狠狠斬開囚車的門,一把將我摟入懷中。
哥哥雙手顫抖著。
“雲錦......雲錦......別怕,哥哥來了,哥哥帶你回家。”
4.
周淮禮打馬上前,居高臨下。
“謝將軍,當街斬囚車,是要造反嗎!”
哥哥怒目而視,毫不退讓。
“敢問永安侯,我妹妹犯了什麼滔天大錯,要被羞辱至此?!”
是啊,我做錯了什麼呢?
周淮禮被他噎住,蠻不講理道。
“總之,你今日休想帶走她!”
哥哥眼睛都紅了。
“既然如此,我們便上禦前分辨罷!”
兩人當街對峙,互不退讓。
消息傳到了大內,有內監前來宣旨。
要他們帶著我,一同入宮。
我便知道,這是皇後娘娘出手了。
見到皇後之時,不等哥哥和周淮禮開口,我搶先一步跪了下去。
我跪地俯首。
“皇後娘娘,臣女當年應您七年之約,到今日剛好期滿。請皇後娘娘允我與周淮禮自此各不相幹。”
周淮禮似乎很是生氣,
“謝雲錦,你在胡說什麼!”
皇後看著我遍體鱗傷的狼狽樣子,歎了一口氣,
“罷了,這些年總是淮禮對不住你,也是我誤了你,既然期滿,我便放你自由,自此以後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去吧。”
我叩謝皇後娘娘恩典時,周淮禮跪在一邊。
“娘娘,您在說什麼?什麼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