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節時，我給媽媽買了隻足金鐲子作為新年禮物。

卻轉手被她送給繼妹，「媽不是偏心，是你妹妹戀愛了，得要些首飾撐場麵，不能讓婆家看不起呀。」

沒過幾天，繼妹拿出一隻銀鐲子當眾汙蔑我，「你怎麼能金包銀來騙媽媽，趕緊重新買一個！」

大年三十，我被趕出家門，無處可去。

後來媽媽終於發現了她的謊言，卻怎麼也聯係不上我。

因為我已經死了，就死在被她趕出家門那晚。

1

室內溫暖如春，周家的親戚們眼含笑意，看著周泠泠繪聲繪色地描述那天的場景。

「我知道程音拿了隻金包銀的鐲子騙媽媽，當時就忍不住發火了！」

「這麼多年來媽媽沒奢求過她的回報，可拿隻假鐲子是看不起誰呢？」

「我越想越替媽媽感到委屈，立刻拿著鐲子回家了，當時都甩在程音麵前了，她還不肯承認。」

「我就想，不是不承認嗎？那就再讓你買一個，看你還敢不敢嘴硬。」

我飄在角落裏，看著她們誇周泠泠活潑，機靈。

而媽媽一臉驕傲地看著這個從小寵到大的女兒，絲毫不記得距離我在大年三十被趕出家門，已經五天了。

「這孩子雖然性子是不好，可這過著年呢，還是早點讓她回家吧！」

那位阿姨摸了摸周泠泠的頭，「不管怎麼說，你們也是親姐妹啊。」

「姑姑，您就別替她說話了，你忘了小時候你把然然姐的衣服拿來給她穿，被她剪了個稀碎嗎？」

我認出來了這個阿姨，那是我被媽媽接到周家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在安慰周泠泠，說有個姐姐隻是多了個人疼愛她。

隻有她摸著我皸裂的手悄悄抹了眼淚，「姑姑家有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兒，她想送你一些衣服，可以嗎？」

我從來沒見那麼好的衣服，不敢用粗糙的手去觸碰，小心翼翼地用臉去蹭了蹭。

後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看不起別人的施舍，把那些衣服剪得稀碎。

我想起那晚，周泠泠拿著剪刀衝進房間，笑得很甜，「鄉下來的賤種，你配穿這些衣服嗎？」

就像現在一樣，「誒呦大家都不用擔心她呀，這種人，就是虛偽，老實待在陰溝裏，別出來丟臉了。」

2

周泠泠是媽媽的繼女。

可從小到大，媽媽不斷告訴我，我要感謝妹妹，如果不是因為妹妹需要人照顧，媽媽不會和繼父結婚，我也不會被她接來城裏過好日子。

所以我成了周泠泠的玩具，出氣筒，也親手把自己推進地獄。

可不管我怎麼順從，她始終都對我充滿惡意。

今年是我工作的第一年，我用攢了半年的錢給媽媽買了一隻足金手鐲，她甚至沒有戴上試一試，便塞到周泠泠手裏。

「媽不是偏心，是你妹妹戀愛了，得要些首飾撐場麵，不能讓婆家看不起呀。」

可那隻金鐲子，竟然在她的手裏變成了金包銀。

大年三十晚上，家家團聚的日子，我帶著臉上的傷痕被趕出周家。

親戚一個個離開，媽媽幾番猶豫，推開我的房門。

說是房間，其實不過是把儲物間用布簾一分為二，放了張床罷了。

而因為親戚拿來的禮品，現在的床上也堆滿了東西。

我飄在角落裏，看著她離我越來越近，最終，也隻是在我腳下撿起了一個藥瓶。

那是一瓶伊立替康，胃癌治療用藥。

正是因為這瓶沒來得及帶走的藥，我慘死荒野。

3

媽媽擰著眉，輸好我的號碼，又猶豫著刪除。

還不等她下定決心，周泠泠便開口催促，「媽——我的湯圓還沒煮好嗎？」

「你怎麼來這兒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泠泠，你來得剛好！」媽媽眼神一亮，「你看看，這藥搜出來是治療胃癌的，怎麼會出現在你姐姐的屋裏啊？」

周泠泠，神色一滯，裝模作樣地湊過來聞了聞，「騙人的吧，哪有治療癌症的藥酸溜溜的，」

「她這是因為鐲子的事拉不下麵子，等著你關心她，給她個台階下呢！」

「是這樣嗎？可我這心裏......」

「哎呀，她這麼大個人還能出什麼事！」

「趕緊把這瓶子扔了吧，大過年的多晦氣啊！」

媽媽摩挲著藥瓶，歎了口氣，「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她摸了摸周泠泠的頭，「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等著昂，媽去給你煮湯圓。」

她看不見周泠泠給男友發了什麼消息，我卻可以。

4

【怎麼辦啊，程音好像出事了，她屋裏有治療胃癌的藥。】

【你說，她要是犯病死了，警察會不會查到我們頭上啊？】

那頭的人直接甩來一個電話，她手忙腳亂的接通，絲毫沒注意媽媽頓住的腳步。

「喂？怎麼回事啊？」

「就我微信上發給你的啊，要是真的被查到了，那......」

「不會的！這是你們的家事，就算她死了，也沒有我們的責任。」

......

房間隔音並不好，可我不敢確定媽媽真的聽到了嗎？

直到她的手放在門上，我的呼吸好像凝滯了般，死死盯著她的動作。

祈禱著，推開門去質問周泠泠，讓周泠泠告訴你真相，告訴所有人，我不是虛偽的騙子。

一秒，三秒，十秒......

她轉身離開，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裝作屋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透過玻璃，我看到一張被血模糊了的臉，原來死了哭起來這麼可怕啊。

我忽然感覺好累，為什麼都已經死了，還要經曆這些呢？

可我逃不了，隻能像磁鐵一樣，吸附在媽媽附近。

她站在冰箱前，看著冷凍層發呆，幾番猶豫，撥通了我同事的電話。

「喂？小許呀，我是程音媽媽呀，阿姨沒事，就是想問問你，她......這幾天沒有沒聯係你呀？」

「沒有啊，公司放假後我們很少聊天了，怎麼了阿姨？」

「沒事沒事，這幾天她和我鬧脾氣呢......」

「哦哦，不過阿音之前買了很多老年用品，是不是去家裏老人那裏了啊？」

聽到這句話，媽媽鬆了口氣。

我的確每年都要回奶奶家看望她，可自從爸爸媽媽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聯係過奶奶。

腦海傳來一陣刺痛，一些畫麵飛速閃過，可我抓不住，隻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很重要的事。

5

媽媽哼著歌燒水，猶豫了幾分鐘，打開我微信給我轉來三百塊錢。

「年輕人拮據一點不要緊，但一定要腳踏實地，什麼馬就要配什麼鞍。」

「那鐲子的確是你得不對，讓泠泠落了麵子，可她那天都是說的氣話，過幾天是她的生日，你買上禮物說兩句好話，兩姐妹還能有什麼過不去的。」

看看，我的媽媽是多麼偉大，多麼善解人意。

輕易地替妹妹【原諒】了我。

可就是這一刻，一個困擾我十多年的問題終於解開。

為什麼她對我和對周泠泠不一樣？為什麼我這麼努力換不來她的一句真棒......

因為她不愛我。

十二歲被接到周家，她做了一大桌周泠泠喜歡的海鮮，我半夜因為海鮮過敏腫到呼吸困難，不得不帶我去醫院時，她一路咒罵。

在我解釋我沒吃過海鮮後，又抱著我痛苦道歉。

十六歲被周泠泠姑父猥褻，她裝作聽不見我的呼救，跪在我跟前求我不要報警......

她是周泠泠的好媽媽，卻把所有壓力發泄到我身上。

我不是她的女兒，我是她在一直馴化的狗。

媽媽見【我】收了我的錢，哼著歌專心煮湯圓。

可我已經死了，收錢的是誰，不得而知。

6

距離周泠泠生日很近，但媽媽始終開心不起來。

因為我自從那天起，就沒有再聯係過她。

哪怕有人問起我，她也是冷著臉應付，「死在外麵了。」

就當我認為我的屍體要腐爛在泥土裏時，轉機出現了。

周泠泠的二十歲生日請了不少朋友，甚至有不少是她男朋友王常認識的。

在人群的角落，我看到一張熟悉的，陰暗的臉。

殺害我的其中之一，是周泠泠和王常的朋友。

周泠泠挽著周宏和媽媽，和他們一個個打招呼。

可我的注意力全在那個男人身上，幾杯酒下肚，他猛地起身，快步衝向周泠泠。

「賤人！你敢耍老子！」

眾人沒想到他會對周泠泠大打出手，一時間愣在原地。

尖叫響徹房間時，王常才衝過去和那人扭打起來。

但很快被壓製在地。

「就是你們這對渣男賤女毀了我的一生，我要你們給我陪葬！」

「你瘋了是不是......」

還不等警察到來，王常忽然悶頭到底，捂著下體麵目猙獰。

「血......流血了！快叫救護車啊！」

7

王常下體嚴重受損，沒辦法進行正常的夫妻生活了。

王家人得知這個消息，在第一時間就衝進周家要個說法。

「周泠泠呢？給我滾出來！」

媽媽哭笑著擋在門前，「我說王哥，這事情已經這樣了，再找泠泠也沒有什麼用啊！你說你想要多少賠償，隻要我們周家拿得出手，馬上就打到你們卡裏！」

「我們缺你那點錢？我兒子為了保護你女兒，連夫妻生活都沒了，她就躲在家裏連看都不看一眼？」

「今天你們不給我一個說法，誰都別想走！」

他忽然掏出懷裏的刀，往桌子上一扔，「我們王家三代單傳，總不能因為周泠泠就斷了後。」

「要麼，就讓周泠泠和我兒子結婚，去做試管，要麼，你就去給我找個心甘情願和我兒子結婚做試管的女孩！」

媽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周泠泠和她爸都在屋裏不肯出來，讓媽媽一個人麵對這些，無非就是想推卸責任。

可意外的是，周泠泠主動推開了門。

「我答應你們的要求。」

「不行啊泠泠，爸爸不同意......」

「爸，您放心，我有辦法。」

她抿了抿唇，表情還略有得意，「不就是個女人嗎，三天之內，我們肯定給你帶來！」

「嗬嗬，我們王家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都能進的。」

「臨大高才生，今年剛進入外企工作......如果你們不放心，到時候我們也能提供體檢報告，怎麼樣？」

媽媽猛地回頭，表情凝滯，張了張嘴卻沒說得出話。

因為周泠泠說的人，是我。

她要我替她嫁給王常，去做試管。

8

王家人同意了，三天之內，他們就要見到人。

門一關上，周泠泠就撲通滾在地上，嗚咽著伏在媽媽膝頭，「媽媽，我求你了，讓程音回來嫁給王常好不好！」

「我才二十歲，我不想讓自己的一生都毀了啊！」

周宏也紅了眼眶，緊緊握著媽媽的手不說話。

我看著她的表情從迷茫猶豫到欣喜雀躍，就知道，我的媽媽又要拋棄我了。

她雖然和周宏結婚了，但這十幾年來，在周家似乎一直扮演著保姆的角色。

今天，她終於能得到他們的重視，代價是拋棄自己不喜歡的女兒。

周泠泠見她許久不說話，有些著急了，「媽媽，你說過的，我雖然不是你親生的，但你最愛的就是我。」

「可是如果她不願意......」

「她 怎麼會不願意呢？是你把她生下來，是我們周家的錢把她養大，借一借她的肚子而已，又不是要了她的命。」

我看著周家父女緊張的臉，忍不住冷笑。

他們大概忘了，高中時每個月隻給我二百塊生活費的事了。

那時周泠泠對我的惡意隻增不減，到處在學校造謠我，說我跟著媽媽嫁到周家，卻對他們懷恨在心。

到最後這條謠言傳到媽媽耳朵裏，她果斷扣減了我的生活費。

「你既然不喜歡周家，那就少花周家的錢。」

「你自己算好花了周家多少錢，以後連本帶息還回來。」

這些錢我大一的時候，就做兼職還了回去。

可高中三年落下的胃病，就是導致我胃癌的罪魁禍首。

9

不出意料，媽媽在兩人語言攻勢下很快替我同意。

當即就決定打電話叫我回來，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接電話的，是個男人。

「喂？阿音？怎麼不說話呀？」

媽媽疑惑地看了眼手機，「阿音，你在聽嗎？」

「你鬧脾氣也鬧夠了，該回家了吧，媽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啊！」

媽媽臉上將要掛不住笑時，那人說話了。

「什麼好事，也說給我聽聽。」

「你是誰？這不是程音的電話嗎？趕緊讓她接電話！」

媽媽情緒瞬間激烈起來，尖銳地質問聲讓幾人深深皺起眉頭。

周泠泠嗤笑一聲，「媽媽你是怎麼教的程音啊，大過年跟著男人廝混，也不怕未婚先育......」

幾乎在一瞬間，媽媽的呼吸變得沉重。

她和爸爸年輕時偷嘗禁果，意外之下有了我，所以爸爸去世後，她恨透了我。

如果不是年紀輕輕有了我，她那時大可以遠走高飛。

「別裝死！趕緊讓程音接電話，要不就讓她死在外麵，別認我這個媽了。」

那邊男人終於開口，聲音帶著無盡的冷意：

「嗬嗬，那我就告訴你，她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