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傅硯辭去世那日。
鋪天蓋地都是這位傳奇攝政王的深情遺書。
【盼月,我來尋你了。】
可惜,我不是盼月。
我是傅硯辭視為一生汙點的發妻。
是相府爹娘視為仇人,最為憎恨的真千金。
苟延殘喘的活了二十年,我重回十五歲。
決絕的放棄了攝政王妃的位置。
這一世,萬人嫌的宋輕語,再也不癡纏了。
爹娘不要了,夫君,也不要了。
1
“假死藥給你配好了,但你真的決定拋下好不容易尋回來的爹娘,拋下攝政王,假死離開嗎?”
好友薑芷歎息著勸我,“你吃盡苦頭,終於有家人了,現在卻要放棄,輕語,你會一無所有的!”
我笑笑,“沒關係,我本就一無所有。”
前世江盼月在我成婚後不久便出事死了。
爹娘怨我,為什麼偏要找回自己的身世,害得江盼月成為假千金,害她不能跟我夫君完婚,最終出事死去。
夫君怨我,為什麼偏要在江盼月出事那日去寺廟,為什麼非要給他祈福,害他無法及時救下江盼月,害他失去她。
我日日都能看見、聽見他們的怨恨。
足足二十年,我死不了,卻也活不好。
初時我不懂,江盼月的死是意外,怎麼會是我的錯。
後來我懂了,不屬於自己的,就是妄念,就是過錯。
重活一世,我不執著了。
薑芷眼中心疼,“明日假死脫身後,我送你走。”
“好。”我感激涕零,登上了馬車,回到了王府。
剛走到大堂,我便聽見歡聲笑語,循聲望去,一眼就瞧見夫君笑著遞給江盼月一個精致小巧的荷包。
她著急的拉開荷包看了看,瞬間露出開心的笑來,不顧男女大防便挽著夫君傅硯辭的胳膊。
“鎮國寺的平安結!沒想到硯辭哥哥還記得我上次的話,這就替我求來了!”
“這平安結光是拿著,我就覺得安心呢!”
傅硯辭溫柔的揉了揉江盼月的頭,眉眼滿是寵溺。
“鎮國寺的平安結可不好請,更別說方丈開了光的,有奇效,月月可要好好收著了。”
我腳步頓住。
前世的我,同樣跟傅硯辭要過鎮國寺的平安結。
那時我滿眼期盼,“夫君,外麵說鎮國寺方丈開光的平安結有奇效,能保家宅平安,身體康健,很快便到我的生辰了,我想跟你一起去求這個,好不好?”
他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我政務繁忙,抽不出空來,要是實在喜歡,你帶上下人自己去求吧。”
我看著江盼月手中的平安結。
即便知道我不如她,也早知傅硯辭偏愛她,心頭終究還是泛起淡淡的酸澀苦楚。
可幸好,不似從前那麼疼了。
“那是當然,硯辭哥哥贈予我的物件,我向來都是精心珍藏的!”江盼月摟著傅硯辭的手臂蹭了蹭,像得了愛撫的狸奴,滿意的眯起了眼睛。
忽然,她慌裏慌張的鬆開了傅硯辭的手臂,離得遠遠的。
“月月都忘了,硯辭哥哥已經娶宋姐姐當王妃了,我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宋姐姐那麼喜歡你,你要好好待她!”
她一臉懊惱,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他,“不過,明日是我的生辰,以往硯辭哥哥都會同我一起的,今年也會的吧?”
傅硯辭溫柔的笑著,“自然,我何時缺席過你的生辰?明日你最重要了。”
明日也是我的生辰。
十七年前,丞相夫人與接生婆的女兒同一日生產,接生婆心中嫉妒,將我和她的孩子調換了。
我在外流浪,吃了足足十五年的苦,江盼月則在相府裏,成為養尊處優的小姐。
直到兩年前我被意外尋回。
爹娘心疼我受苦,什麼好東西都緊著我。
我以為,我終於有爹娘疼愛,不再是孤苦無依的孩子了。
可終究是自作多情了。
指尖泛著涼意,我垂眸,邁步進了大堂。
他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江盼月瞧見我,立即臉色驚變,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姐姐,我與硯辭哥哥隻是聊了幾句,沒有做什麼!你千萬別生氣,千萬不要再罰我了......”
我看著她膽顫心驚的模樣,忍不住想起剛接回丞相府的那段日子。
江盼月人前人後兩幅麵孔,她親昵的喊我姐姐,轉頭就嫁禍於我,先是沒了頭麵,又是錦衣被毀。
我想要解釋,可爹娘卻不相信我說的話。
“輕語,你如今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怎能做出這些事,若是喜歡你妹妹的物件,娘親給你買來便是,莫要失了體麵。”
江盼月還會損害自己的身體,當著傅硯辭的麵從小山上摔了下去。
傅硯辭氣惱,“宋輕語,把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收收,我不會毀去跟你的婚約,你別再傷她。”
如今,我依舊什麼都沒做,她又開始裝上了。
其實她被大家如此重視,何必總汙蔑別人求更多的寵愛呢。
我望著她,“收收眼淚,我沒興趣跟你演戲。”
江盼月的眼眶瞬間紅了,悄悄拉了拉傅硯辭的衣袖。
“姐姐果真還在怨我,硯辭哥哥,要不明日你還是陪陪姐姐,不用去給我過生辰了,我怕姐姐不開心,又來拿我出氣......”
傅硯辭抿唇,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著,“無妨,你姐姐不會生氣的,你先回府,我同她好好說道便是。”
江盼月乖巧點頭,離開時看了我一眼,充滿了挑釁的微笑。
我沒有理會,任由她離開。
江盼月的背影消失,傅硯辭這才收回目光,走上前來牽起了我的手,微微歎氣。
“月月被護的天真,不如你堅強,你就別嚇唬她了。”
我把手抽出。
傅硯辭無奈的看著我,揉了揉我的頭。
“輕語,就別跟月月爭了,今日不是去見神醫了?如何?”
“神醫說明日還要去複診,你想陪我去嗎?”
他搖搖頭,“我已經答應月月了,明日要去她的生辰宴,你喚丫鬟陪你去吧。”
“還是等我得空,再與你同去?”
聽見這話,我抬起眼簾望向他,他眼神不變,照樣溫柔,好似真的很愛我。
前世,我也是因為這般動人的眼,才動了嫁給他的心。
他對我極好,什麼都依我。
我以前過得苦,身上有病根,他便花大功夫尋來神醫名藥,隻求我的身子好些。
我半路回到丞相府,其他官家小姐都不願與我一同,他知道後便親自上門拜訪,讓她們多多關照我,讓我不再難堪。
他也捧著我贈予他的荷包,望著我的眼承諾,“輕語,以往你受苦了,如今我來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那是我從未感覺到的溫馨與幸福,是我孤獨冰冷生活中唯一段溫暖,於是我便徹底的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我怎會不知道他偏愛江盼月,但我太想抓住這溫暖了。
我也確定過了,他喜歡的是我,對江盼月隻是妹妹情分,所以才毅然決然的嫁入王府,成了他的王妃。
我不奢求他全心全意的愛,隻求他能分我一點溫暖和在意,就足夠了。
然而,我錯了。
他怎會不喜歡江盼月,她死後,他時常紅著眼錘著桌子,痛苦的怒斥我,“宋輕語,為何是月月受苦死去,為何不是你!”
這句話深深的埋在我的心裏,即使重生,仍在無時無刻的刺痛著我。
我盯著他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心悅江盼月。”
“給我一紙和離書,明日,你就能迎她入府。”
2
傅硯辭的眉心微皺,不耐道:“你怎麼還如此介懷?”
“我同你解釋過許多次,我與月月是青梅竹馬,她也是你的妹妹,我怎能與她斷了聯係?”
“我們早就成親,你才是我的王妃,若我心悅於她,又怎會迎娶你?莫要再胡言亂語這些了,若是被聽了去,又要傳我們不合的話來了。”
說完,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話太過,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聲音柔和不少,“不要月月一出現,你就跟我鬧脾氣,我知道你吃味,以後會跟她保持點距離,嗯?”
我看著他一幅對我用情至深的模樣,沉默了良久才道:“好。”
其實我想說,他不必如此掩飾,愛不愛我,嘴上說著最無用。
讓他選和離書,是想體麵些分別。
他若不願,那明日我假死離開,也是一樣的。
傅硯辭安心下來,“我還有些政事要處理,你身體不適就好好休息吧。”
他離去,我則回房,開始收拾著物件。
處理好後,我提筆寫下和離書,還有遺書。
一隻信鴿飛來,我從它腿上取下紙條。
“一切就緒,記得備好錢財與文書。”
我把紙條扔進了火盆裏,不留一點痕跡。
往外看天空,我的眼中盡是向往,慢慢地有了笑意。
很快,我就能離開了。
距死亡還有十二個時辰。
我才梳妝完,便被匆匆趕來的親生爹娘帶去丞相府替江盼月賀生辰。
馬車上,娘親一再叮囑。
“月月一直惦記著你這個姐姐,特地請你去生辰宴的,你千萬管好自己,莫要擾了她的生辰。”
江盼月每年都會單獨辦生辰宴,我從來沒擁有過這些。
爹娘不記得我的生辰,隻有管家會想起來為我送來一頓稍好的飯菜。
但我卻沒有絲毫不滿,反而每次都心存感激,還會偷偷祈願,希望爹娘能康健,傅硯辭能得償所願。
今日若要許願,我隻想許順利離開。
到了相府,江盼月等在大堂門口。
我沒有顧慮任何人的心情,話也沒說,直接去了我出嫁前的閨房。
閨房裏有一層薄灰。
我拍了拍首飾盒上的灰,輕輕打開,取出了裏麵珍藏著的佛珠。
佛珠並不昂貴,但心意千金,更是薑芷送我的,僅有的生辰禮。
返回時,我在花園的池塘邊看見了江盼月。
她瞟了一眼我的手腕,瞧見手腕上的佛珠,不屑的笑了起來,“果然就算被找回來,還是個上不得台麵的,一個破佛珠還當成寶了。”
我懶得搭理她,直接往外走去。
江盼月卻不依不饒,擋在我麵前揚起了巴掌,我本能的捏住了她的手腕,“你放肆!”
她卻扯動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宋輕語,憑什麼你能當硯王妃!丞相府不需要兩個小姐,你很快就會被趕出家了!”
隨即,她尖叫了一聲,自己摔落在池塘中。
3
丞相夫人與傅硯辭瞬間慌亂起來。
傅硯辭立刻衝過來,推開我跳下池塘,我被他推的一個踉蹌。
江盼月被傅硯辭撈起,渾身濕漉,嘴唇蒼白,“姐姐,我與硯辭哥哥之間真的並無其他,你就算你不信我,也不能推我下水吧......”
聞言,丞相夫人一臉憤怒,衝到我麵前狠狠甩了我一巴掌,用力之大,把我的臉都打偏過去。
“你回來許久,難道丞相府虧待你了?你妹妹更是對你敬愛有加,你怎麼還是不知足,偏偏要對她緊緊相逼!”
傅硯辭攬著江盼月,沉默的盯著我,顯然也是站在江盼月那邊的。
若是前世,我定會慌亂,就算被打,就算沒人信任,也會衝上去焦急的解釋。
可如今,我隻是安靜的看著他們,又一次為江盼月出氣。
江盼月被送去醫館。
素來儒雅隨和的爹爹也失了分寸,用力把我拽上馬車去了醫館。
大夫說江盼月驚嚇過度,向來疼愛江盼月的爹爹氣急,反手甩了我一巴掌。
我被扇得跌倒在地,口中彌漫著鐵鏽味。
我卻神情放鬆,扯動著嘴角露出一抹輕笑。
“也好,這兩巴掌,便當做斷了我們的親緣情誼吧。”
“逆女!”
爹爹大聲怒斥,氣急敗壞還想上前打我,傅硯辭卻擋在了他麵前。
“宋輕語,沒想到你如此善妒,先前的事我都覺得你是不安,是事出有因,可你這次推月月下水,實在是太過了!快點同月月道歉,求她原諒!”
江盼月虛弱的躺在床上,柔柔道,“硯辭哥哥,恐怕是我又惹姐姐不開心了吧,沒事,姐姐罰我又不止這一次了,莫要因我傷了你們之間的情誼。”
聞言,傅硯辭聲音裏的愧疚好似要溢出來一般,“爹娘,是輕語霸道慣了,我替她道歉,王府的太醫醫術精湛,這兩日我便把月月接進王府好生照料。”
我看他獻殷勤,不知是為護我,還是為護江盼月,最終還是忍不住笑了。
“傅硯辭,你是個極為聰明的人,難道看不出是江盼月自導自演的把戲嗎?”
傅硯辭麵色陰沉,“月月不會浮水,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事到如今,你怎麼還在狡辯!”
觸及他嚴厲的目光,我心口一滯,良久後才緩聲開口。
“若我同你說,我得了重症,時日不多,你若照顧她,也許,今日就是我們最後一麵。”
“你在胡說什麼?”傅硯辭眉頭緊鎖,眼裏滿是失望,“你推月月入水,我是在替你賠罪,你反而拿自己的安危來威脅我?你何時變得如此無理取鬧了!”
果然,他不相信我。
我垂下眉眼,自嘲一笑,還沒等我開口,門口便傳來一道熟悉的清脆聲音。
“好一朵搖曳的白蓮花,好幾個心盲眼瞎的人!”
氣氛瞬間低沉,眾人皆冷麵,隻有我臉上露出了由心的笑來。
“薑芷。”
“我一不在,你就被別人欺負了,跟我走。”她冷冷掃視過在場的人,拉過我的手便出了門,把爹娘的氣罵聲拋在身後。
“宋輕語,你還沒跟月月道歉,你敢走,以後就別回王府了!”
我沒停留。
我把重生後尋來的,能證明江盼月汙蔑我的人名全給了薑芷。
“薑芷,謝謝你幫我。”
薑芷拉著我的手,又氣又喜。
“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會給他們一場永生難忘的葬禮,讓他們從此在愧疚裏不得安寧!”
她語氣裏帶著一絲愧疚與心疼。
“早知道,就不勸你回去了。本以為丞相府是書香門第,不會對你差了去,可......還有那個傅硯辭,真是惡心!”
“說著心悅於你,卻處處偏向江盼月!”
我搖搖頭,“不要緊了。”
隨便他們愧不愧疚,我隻是想徹底離開。
夜晚,小廝遞給我兩張紙條。
一張是傅硯辭的:“今日是為夫著急,話重了,還望夫人莫怪,明日我便去買來醉軒樓的吃食賠罪。但月月也是可憐,你還是大度點,別驕縱了。”
一張是江盼月的:“識相點就自己走吧,別擋著我的路,爹爹娘親,還有硯辭哥哥,最愛的都是我!你什麼也不是!”
她還送給我一張畫像,畫像上傅硯辭眉眼柔和,親自喂她用藥,眼裏滿是愛意。
我感覺無趣。
再也沒有傅硯辭口中的明日了。
我燒去我的所有物件,把紙條和畫像一同送給了薑芷,便收拾好自己,換了衣裳,躺在床上服下了假死藥。
第二日,傅硯辭在醫館哄著江盼月睡著後,才拎著吃食,疲憊趕回府。
以前跟他置氣,也會在第二日尋來的夫人這次卻不見人影。
他有些不安,恍然間又想起了宋輕語昨日的質問,“若我同你說,我得了重症,時日不多,你若照顧她,也許,今日就是我們最後一麵。”
他頓感不妙,一股難言的驚慌充斥著全身,趕忙衝進府中。
卻在入府的下一秒,傳出他撕心裂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