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容安靜地站著,嘴角含笑,喧囂的人群似乎都在他的視線之外,他隻是看著美人。
美人也看著他。
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的情緒從震驚慢慢轉化成興奮,繼而蓄滿了奇異的光芒。
她隻知自己是第一美人,擁有千種嫵媚萬種風情,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就是那樣不動聲色地站在麵前,就足以壓倒她全部的自信。
他站在那裏,就已經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畫卷,一聲輕輕的歎息,足以讓萬千少女心碎。
那樣的人,那樣的琴,那樣的傳說。
甚至還有江湖不世出的“洛神重現”。
美人的目光,幾乎凝成了兩點燦極的星光,毫不掩飾地投射在鏡花容深紫的眸色裏。
她覺得已經終於知道了什麼叫融化。
世界上最美與最強的少年,鏡花容。
是他。
一片倒抽冷氣聲。
然而世界萬千變化,空氣緊張流動,他卻仍然不動聲色,仿佛他的周圍有著無形的屏障,他隻微笑著向她伸出手。
沒有一句話,美人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手掌遞出,她拉著他,轉身就往後園走。
隻留下一地驚愕的獵豔者,激起了千層憤怒的浪濤。
“胡媽媽!這是怎麼回事!你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懼於“洛神重現”的傳說,羅老大並不敢直接對鏡花容發作,隻好一把揪住老鴇胡媽媽的衣襟。
眾人紛紛大吼起來。
美人卻仿佛沒有聽見似的,巧笑倩兮地拉著鏡花容,轉身就消失在後門外。
胡媽媽一臉苦相:“諸位大爺,你們可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哇,我一直想告訴你們,美人姑娘雖然在我這掛牌,可是選擇何人、規則如何都是由她自定,媽媽我可沒有說話權哪。”
就在眾人鬧成一團的時候,之前出一千兩白銀的黃衣大漢已擠出了人群,帶著奇怪的笑容悄然離去了。
而另一間始終緊閉的包廂裏,之前出來叫價的白臉小廝正恭恭敬敬地對某人低頭而語。
“是否需要……”小廝試探性地做了個殺的動作。
他的主子猶有興致地看著特製的小窗外亂成一團的人群,金色的衣冠,骨節有力的手指,英俊而有些冷漠的臉。
赫然竟是現魔蘭國駙馬、過去的小賜龍王龍尊。
他為何也會出現在這青樓之地?
為何還開出了一千金的天價來買美人初夜?
一場豔遇的盛會,仿佛瞬間充滿了重重的神秘。
龍尊嘴角似笑非笑,看著鏡花容與美人離去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他仿佛是在自語。
“鏡花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你可知道,你的出現,打亂了很多人的安排……”
搖雪苑後院的小樓裏。
美人撒著嬌捧住鏡花容的臉,湊近些,再湊近些,她咯咯地笑個不停:“為什麼你會長得這麼好看?我看你才該叫美人才對,鏡美人!”
鏡花容並不躲閃,隻是伸出一隻手輕輕捉住了美人那雙不老實的小手。
他微笑道:“可惜叫美人的是你,不是我。”
美人嬌笑著靠進他的懷裏,抬起臉像一隻可愛至極的小貓:“如果你喜歡,這名字就送給你。”
鏡花容搖頭:“這名字不是誰都能用的……我聽說魔國鬼母月狐姬有一個女兒,就叫美人,因為她叫了這個名字,因此普天之下再沒有人可以再叫這個名字——從她能殺人起,她就把她能找到的叫美人的其他女孩都殺光了。”
美人如桃花般的小臉突然一僵,但隻是半秒之間,又恢複了天真嬌憨的模樣。
她把下巴蹭向鏡花容的手指,似乎有些委屈:“這是個秘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鏡花容輕輕放開了她的雙手,卻又托起了她的小臉:“所以江湖第一美人在青樓掛牌,卻沒有人知道她是魔國鬼母的女兒,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敢來送死了。”
美人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彈跳起來:“我並沒有要他們的命!”
鏡花容含笑凝視著她的憤怒,他的笑容始終有一種致命的魔力,可以使人瞬間平和下來。
美人慢慢地放鬆了,再次滿含委屈地靠過來,重複著:“我沒有要他們的命……除了那個實在討厭的大公子。”
鏡花容微微點頭:“魔女天音……若是那大公子知道琴聲也可殺人,他便不該去聽那一曲琴……眼下,我是不是買下了你,就可以自由支配你的身體?”
他的語氣未變,話題卻突然一轉,美人的雙眼頓時亮了。
她的臉居然飛紅了,這使她看起來比桃花更豔。
“當然,你可以。”她的聲音竟然也羞澀起來。
“那麼……”鏡花容站起身來,同時輕輕托住她的手臂,美人不由自主地也站了起來。
“跟我回鬼母殿吧。”他絕美的臉笑得像嬰兒一樣無害,美人卻覺得那笑容突然間那麼可惡。
“為什麼!”她又生氣地尖叫了,她是千嬌百媚的美人,但在這個比她更美的男人麵前,她卻發現自己那麼容易失控。
這讓她驚慌。
“因為……我和鬼母有約,她救我一位朋友,我去鬼母殿住三個月。”鏡花容的眼睛裏有著一絲隱約的波紋閃過。
“為什麼我也要回去?”美人恨恨。
“你不要跟著我麼?”鏡花容反問。
美人死死盯著鏡花容那張好看得要命的臉,良久,她突然可愛地笑起來:“我要跟著你!從今以後,我就跟著你了!”
她跳過來一把摟住鏡花容的胳膊。
她就是可以瞬間萬變的美人,也許這才是她的魅力所在。
等到老鴇胡媽媽踏進這個美人住了一個多月的小樓時,卻發現美人與鏡花容早已不見了。
但久經江湖的胡媽媽卻撫著心口,念起了佛,仿佛放下了一塊大石。
這個神秘的美人自一月前帶著魔國信物突然出現,她就知道自己災禍降臨了。
大公子的死隻是一個開始,以鬧劇收場的掛牌儀式也不算最糟,天知道這個魔國公主還會惹出怎樣的血雨腥風!
魔國,那個邪惡得可以吸取人靈魂的來處,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它的可怕。
因此,包括美人的真正身份,她都不敢對任何人說。
而美人的任何要求,她又不敢不從。
魔國,是她心底的一根毒刺,拔不出,隻能忍下。
而這一切,關係到她不可言說的過去。
眼下,她卻突然走了,對胡媽媽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隻是,那個帶走了美人的白衣少年鏡花容,又是何時、怎樣進入了大廳包廂的呢?
這可真是一個謎。
沙漠魔國,鬼母殿。
其實說是魔國,隻是沙漠中的一個神秘部落,以敬鬼母為尊,因行事詭異狠辣,族人神秘擅毒,魔國女王鬼母月狐姬的武功更是近乎邪術,令人防不勝防,因而令大國臣民提之色變。
眼下,美人就站在空蕩蕩的鬼母殿中央,王座上氣得花枝亂顫的女人正是她的母親月狐姬。
“你為何要和鏡花容一起回來!”月狐姬的聲音中有著極力壓製的怒火。
“他們競價,他得到了我。”美人玩弄著自己的長發,漫不經心地回答。
月狐姬猛地站起來,片刻又重重地坐下:“你忘記我要你去搖雪苑的目的了嗎?造那麼大的氣勢,等了那麼久,隻是為了讓你不動聲色的接近那個人……你忘了嗎?”
美人懶洋洋地靠在一尊如真人大小的銅製黃泉引路童子身上:“我沒有忘啊……你讓我去吸引那個叫龍尊的人,設法讓他和我睡一覺,讓他迷上我。”
不知為何,美人對月狐姬完全沒有女兒對母親的感覺,她仿佛麵對的隻是一個陌生人,而故意貶低自己的言語更激起了月狐姬驚天的怒火。
“你記得!你記得!那你為什麼!”她咆哮,豔麗的衣裙有些可笑地抖動。
“因為……”美人天真地揚起臉來,認真地想了一想:“因為鏡花容出現了,我愛上他了,我要嫁給他,所以我不能去陪別的男人睡了。”
她說得那樣的安靜純潔,仿佛在說一個童話一樣,月狐姬怔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愛上他?要嫁給他?”
美人露出了嬰兒一樣的笑容,突然撲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是的,我要嫁給他。娘,你說好不好嘛?”
她突然變成了一個在母親麵前撒嬌的小女兒,令月狐姬扭曲的麵孔一滯。
多少年,她不再叫她“娘”了……
她為了那個白衣的少年,竟然笑著叫她娘?
她的心口微微一痛,表情竟呆了。
鏡花容……
月狐姬的眼裏閃過一道意義不明的光。
而在鬼母殿後的鬼母宮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誰都不會想到,在這沙漠的腹地,竟然有著一個小小的人造海子。
金色的細沙,湛藍的海水,碧綠的仙人掌,海子邊甚至泊著一艘雪白的三桅帆船,船頭蹲著一個藍色衣服的少女,正睜著驚豔的眼睛看著出現在沙灘上的那個少年,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快極了。
鏡花容安靜地站在沙灘上,有風吹起了他紫色的發帶,他的目光卻似乎停留在很遠的地方。
海子的中間,有一個小小的島,他的目光,就落在那裏。
少女看著他,他看著那島。
片刻,他的目光從島上回到了帆船上,他終於看到了呆呆地張著嘴的藍衣少女,於是他微笑了一下。
藍衣少女的臉如同火燒雲一般騰地紅了,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走過來。
“我想去中間的島,可以嗎?”他的聲音比海水的輕拂更加動人。
藍衣少女慌亂地點頭,又搖頭。
“中間的島……沒有女王和公主的命令……不可以……”她結結巴巴地說,好像犯了莫大的錯,心裏充滿了內疚。
女王是指鬼母,公主是指美人。
鏡花容暗歎一聲。
“那你在這邊等等我,我隻借船一用,好不好?”他的溫柔有一種致命的力量。
少女好像突然下了決心似的,她猛地站起來,急促地對他說:“你上來……我……我帶你過去……”
她真的決定了,她從出生起就在這鬼母宮生活,從還是孩子起,日複一日地守在這船上,明明是二八年華,卻已經和石頭一樣僵硬蒼老。
可是今天,她有了驚喜。
她不問理由,突然勇敢,隻為留住這一刻的心跳。
小船載著兩人漂向海子中心的小島。
島上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明明是晴空麗日,卻仿佛照不進這一方的天地,上得島來,就立刻感覺一種陰森潮濕冰冷的死亡氣息。
而島上竟然是一座天然的石山,大開的石洞口,深不見底,仿佛還冒著絲絲寒氣。
藍衣少女畏怯了,她仿佛求救般地望向鏡花容,後者寬容地朝她笑了笑,說:“你留在船上,等我片刻,我探望一下老朋友,即刻就出來。”
他微低身進了洞口。
長長的通道。
其實也許並不長,隻是徹骨的黑暗令它感覺很長。
因此,當前方出現一點微光的時候,連鏡花容也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
眼前,果然別有洞天。
竟然又是一間冰室,比起滄浪山的那間冰室來,這間冰室更大了幾倍,而且在沙漠的腹地,出現了海子,還出現了冰室,那簡直是匪夷所思了。
但鏡花容卻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冰室中央的一具水晶棺吸引住了。
他慢慢走了過去。
那是一具鬼斧神工的天然水晶棺,不知何時何地,由哪位頂級匠人用一整塊完美的天然水晶雕琢而成,通體澄清碧亮,透視其內仿佛無物遮擋。
而令鏡花容變色的,卻仍不是水晶棺的完美,而是棺中躺著的人。
蒼白的麵容,高挺的鼻梁,仿佛隨時會輕輕一揚充滿譏誚的嘴角——一道淺白色的疤痕從眉邊斜下,穿越整個麵部,然而不令他猙獰,隻令他多了幾分遺憾和寂寞。
紀摩涯。
此刻,他仿佛是永遠地睡著了,那樣安靜的麵容,有著驚心動魄的死亡氣息。
鏡花容的手指,不易覺察地輕輕顫抖。
摩涯,他最好的知已和朋友……
他,還能夠醒過來嗎?
身後,似乎有微風輕輕一動,鏡花容驀然反手,抓住的卻是美人那雙滑嫩的小手。
他回過頭來,已經恢複了平靜無波的表情,他輕輕放開了她,卻對她嘟著嘴撒嬌的表情視而不見。
“你來了?”他淡淡地開口。
美人如像一隻小貓一樣繞到了水晶棺前,好奇地看著棺中的人:“這就是你的朋友呀?你就是為了他才留在鬼母宮?”
鏡花容無聲地輕歎,有一絲不易覺察的苦澀掠過他的眼眸。
“他重傷下失去了兩魂,隻有鬼母收魂大法尚可一救。”
“所以我娘以要你在鬼母宮住三個月為條件,答應幫你收他的魂?”
“不錯。”
美人拍著小手咯咯地笑起來:“你真的相信我娘三個月後會救醒他?”
鏡花容靜靜地看著她:“也許不。”
美人的笑聲頓停:“那你為什麼還答應她?”
鏡花容的目光穿過棺頂,再次落到紀摩涯安靜的臉上,良久,他又輕歎一聲:“因為這世上,隻有你娘會鬼母收魂大法……而這個世上,又隻有一個紀摩涯。”
他的話似乎令美人震動,她好半天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美人突然又笑了起來,笑得無比天真可愛:“其實還有一個人也可以救他。”
鏡花容微怔:“誰?”
“我!”美人神氣地指著自己的小鼻子:“收魂大法我也會……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保證救醒他!保證!一定!”
她用力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鏡花容安靜地看著她的眼睛。
他慢慢微笑了一下:“你的條件是什麼?”
美人認真地點頭:“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我要和你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