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雪苑後園盡頭,有一處禁地。
那裏是搖雪苑花開得最大最好的地方。
然而除了老鴇胡媽媽,所有人都必須在十米外止步,否則無論是誰,立刻捆住投入魚塘。
傳說美人姑娘就住在那裏。
此時,精致得過分的房間裏,正坐著一個氣鼓鼓的少女,身邊還趴著一隻漂亮的白虎。
這少女正是龍洛兒。
龍洛兒看上去比前兩天憔悴了些,兩隻圓圓亮亮的眼睛有些既氣憤又懊惱,還夾雜著一些困惑。
但是她卻反常的安靜,既沒有跳也沒有叫。
身後有人推門而入,龍洛兒沒有回頭,隻是眼裏閃過了一絲怒火。
倒是白虎懶洋洋地扭頭看了一眼,仿佛嗅到了什麼氣味,它突然警惕地抽了兩下鼻子。
粉紅色的裙裾,一隻展翅欲飛的彩蝶。
粉紅色的麵紗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飄落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麵紗的主人已經嬌笑著撲了過來,一把摟住龍洛兒的肩。
“洛兒我回來啦!你悶了吧?我給你帶了點心呢!桂花酥好不好?”
一張桃花般迷人的少女麵孔出現在龍洛兒的眼前,那如同妖精一般魅惑的眼睛,雪白嬌俏的小臉,明明風情萬種卻又偏偏嬌嫩天真的小嘴……無不讓人驚豔窒息。
上帝要花怎樣的心思,才能讓天真與美豔,冷酷與可愛集中在這同一張麵孔上?
從看到這張臉的第一刻起,龍洛兒就知道了為什麼她被稱為武林第一美人。
也許,她甚至是天下第一美人。
可是這美人,卻有著一副壞心腸。
龍洛兒生氣地閉上眼睛,美人卻不管不顧,笑嘻嘻地伸手在她身上點了幾下,龍洛兒身體一鬆,知道自己已經恢複自由了。
這幾天,她可算嘗夠了被點穴的滋味了。
她憤怒地揉著有些酸脹的手腕,仍然不開口。
美人蹲在龍洛兒麵前,像一隻小狗一樣撒嬌:“洛兒你還在生我的氣呀?不要嘛,人家隻是想要你多陪人家一下,不要這麼絕情啊!”
她此時看起來實在是可愛可憐極了,如果不是之前的遭遇,龍洛兒肯定要對她心軟了。
她提醒自己不要又被這個小妖精捉弄。
想起之前的事,她的牙又癢癢了。
這個小妖精居然易容扮做一個窮酸書生,在熾陽古道以腳傷為由騙她同行,都怪她善心大發,一路不顧旁人的異樣眼光,對這個“書生”照顧倍至,可惡的小白也不肯幫忙,她累得一身大汗全身發軟,終於把“他”攙到了魔蘭城。
誰知進了城後,“他”又要她送“他”回家,善人當到底吧,也不差這一腳。
她沒想到這一送,她就把自己送進了魔蘭最大的青樓,搖雪苑。
而窮酸書生笑嘻嘻地扔掉方巾,轉身在臉上抹幾下,回過頭來時,已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我就是美人哦。”她坐在桌上搖著兩隻小腳宣布,那神氣活像騙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聲音如同稚鳥出穀,鶯鶯而啼,讓人恨也不能。
龍洛兒氣極,轉身就走,美人立刻像小狗一樣撲了過來,滿臉都是可憐兮兮的哀求。
“洛兒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人家隻是太孤單了,不是故意騙你的。人家真的是很喜歡你……和虎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美人有著天下第一的易容手藝,但是她並不需要時常用到,因為她的臉已經天然自備多張麵具,她簡直就是惡魔的化身,可憐的樣子,撒嬌的樣子,狠毒的樣子,善良的樣子,幾乎每一張臉都是那樣的直指人心,讓人無法抗拒。
也許這才是她真正的獨特所在。
這是數次被她欺騙捉弄後龍洛兒才真正明白的。
無論說得多麼動聽,都比不上一個事實,那就是,她被美人軟禁了。
就在這搖雪苑的後庭小樓裏,她已經被迫呆了多日。
她還發現了另外一個事實,美人是身懷武功的,因為知道她想離開,因此美人出去時都會給她點穴。
比如今天。
美人又沒心沒肺地去摸白虎,但白虎卻沒有像往日一樣隻是不滿地悶哼兩下,而是警惕地閃出老遠,兩隻金色的虎眼瞪得老大,發出低沉可怖的吼聲。
龍洛兒心裏一喜,莫非小白開竅了?知道這美人不是好人了?
提到這個龍洛兒心裏就仿佛怨婦附身一般六月飛雪,果然小白再靈性,到底還是畜生,被美人軟禁以後,它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就在身邊,而是被美人的糖衣炮彈轟炸得樂不思蜀。美人不知怎麼知道了它的愛好,每日吩咐廚房烹製各色密製全雞,一天一個花樣,一天一個手藝,吃得小白心滿意足,完全無視龍洛兒悲憤的目光,仿佛準備在此養老。
這也是龍洛兒無法擺脫美人的根本原因。
小白不發威,她就是病貓。
她當然不知道白虎的真正心思,每每看到龍洛兒被美人欺負,同樣有一顆小惡魔心腸的白虎就在心裏大笑打滾:小樣兒,叫你當我是馬,隨便一個路人甲想騎我你就答應,如果不是我死也不從,我堂堂死神一世英名就被你給毀了……哼哼,當我是馬,誰都能騎……不讓你吃點苦頭,你真當我是匹馬……
當然這一切龍洛兒都不會知道,她隻是奇怪小白今天怎麼突然對美人充滿了敵視。
美人也察覺到了白虎的異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目光突然落在裙角上的一塊東西上。
那是一塊暗紅的,還未幹透的,似乎還透著隱隱猙獰的——血漬。
白神是死神之身,名列神冊的身份,雖然此時因為自己的惡作劇而不得不以白虎形態存在,但人類的血對它來說,卻仍然是汙穢可怕的東西。
龍洛兒也隨著美人和白虎的目光看到了那一塊血漬,她有些疑惑。
“那是什麼?”她脫口而出。
美人低垂的眼裏似乎有東西一閃而過,但龍洛兒卻沒有察覺,因為美人的臉仍在笑,而且笑得那樣天真好看。
“呀,這是……血呀。”她嬌嗔地皺了皺眉,走到屋子的一角,拉響一隻金色的鈴子。
有人會在五分鐘內為她準備好巨大的木桶、溫暖的熱水和漂滿水麵的各色花瓣。
“血?”龍洛兒還是沒明白:“你去廚房了?親自給小白殺雞?”
“嗯……呢。”美人旁若無人地輕解羅裳,桃色的衣裙如蝶般翩翩飛起,轉眼一個閃著玉般光芒的全裸人兒就出現在了龍洛兒和白虎麵前。
雖然對美人任性古怪的個性已經有所準備,但是她的每一次動作仍然讓同為女性的龍洛兒震動。
她特意瞄了一眼白虎,作為一隻公老虎,小白已經被美人的食誘收買了一半,若是再對色誘產生興趣,那就沒有挽救的餘地了。
幸好白虎似乎隻對密製全雞有興趣,此時它全身的毛似乎都豎起來了,像一個炸毛的大玩具,眼睛死盯著那沾了血漬的衣服,卻對活色生香的美人視而不見。
美人慢吞吞地從衣箱裏取出一襲輕紗,裹在自己身上,完美的胴體半隱半現,更是絕色春光。
“殺了一隻……好大好大的雞呢。”美人輕咂了兩下小嘴,似乎意猶未盡:“雞肝、雞心、雞腸子……嗯,小白最喜歡了。”她又看了仍然炸著毛的白虎一眼,咯咯笑著打開門,朝樓下的浴房去了。
入夜,小樓最後一星燈火已熄,不知從何處植來的巨大各色花朵環繞著這白色的牆與窗,在月色下散發著淡淡的夢幻感。
美人也睡了,她的小臉在夢裏仍然有一種奇異的魅惑感,令觀者著了魔似地移不開目光。
也許她真的是小惡魔轉世,因為貌似已熟睡的她,青絲邊兩隻小巧的耳朵卻仍在工作著,睡在隔壁的人發出的微弱聲音,就如同在她麵前。
這是小樓的三樓,也是頂層,最靠近月亮與星子的地方。
白虎也似乎熟睡了,龍洛兒蹲在它身邊的輕聲細語也沒有驚醒它。
它甚至還舒服地打了個小呼。
龍洛兒用了抓、撓、拉、掐等各種方法均無法使它與周公分離。
她終於要放棄了。
“小白,如果你不想離開這裏……我們隻能暫時分離了。”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輕聲對著白虎的耳朵說。
白虎的耳朵不可覺察地輕輕一抖。
龍洛兒心事重重,完全不像白天的樣子:“我知道從滄浪山下來,我們日夜趕路,你也很辛苦。可是,一個月又快到了,我必須趕快見到珂姑娘……這可能是我能為他做的不多的事情……”
說到那個他,龍洛兒的眼前就浮現出一張傾城的絕色男子麵容,他憂傷的眼神,溫柔的麵容,含笑的嘴角,柔軟的青絲,如同世界上最精美的畫卷一般,令她每每想起,便有一種無法呼吸的疼痛。
這是怎樣的情緒?
寧可她痛,也不想再看到他痛。
她輕輕摟住白虎的脖子,把臉埋進去:“你留在這裏,美人會對你好的,她很喜歡你。等我找到珂姑娘,我再回來接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窗子已經打開,月光如水般鋪滿地。
她最後檢查了一下拴在窗格上的床單是否結實,以前段池一曾經告訴她,很多學校的住宿生夜裏逃出來玩時就會用這招,她沒有試過,而且也不清楚古代的窗和現代的窗,古代的被單與現代的被單結實度是否一致。
但是無論如何一定要試試。
拉住那幾條被單連起來一直垂到樓底的繩子時,她突然頓了一下。
段池一?那是誰?她為自己腦裏無意識閃過的人名而驚訝了一下。
也許是以前的同學吧。
她再回頭看了一眼仍然熟睡如死的白虎,輕輕歎了口氣。
爬出了窗外。
黑暗裏,美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像一雙璀燦的寶石一般,閃動著流光異彩的妖色光芒。
她悄無聲息地下了床,潔白赤裸的腳踝發出溫潤如玉的光影,她走到了窗邊。
從這裏,可以看到龍洛兒笨拙地朝窗外爬的身影。
沒有白虎跟隨。
美人的嘴角露出了一線同樣妖色的笑。
她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龍洛兒突然短促地叫了一聲,原本係緊在窗格上的繩結竟毫無預兆地鬆開了。
她像一隻沒有翅膀的兔子一樣直墜向地麵。
美人似乎被這意外怔了一下,伸出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竟然自己掉下去了?
就在那一刻,一個白色的身影,於千鈞一發之際從天而降!
美人仍然沒有出聲,她眼睜睜地看著白虎背著似乎已經嚇暈了的龍洛兒,輕鬆地躍過了搖雪苑的高牆,消失在黑暗之中。
她鬆開的手指又漸漸握緊。
牆外,白虎輕巧地落向地麵。
愚蠢的女人,什麼事也做不好,爬個窗都能爬到墜樓。
它鄙視。
還想丟下它獨自離開,就憑她?哼哼。
真不知道她的大腦裏在想些什麼。
也許隻有黃豆大的腦是沒法思考的。
以上思考都是白虎在空中時一氣嗬成想完的,神的大腦有如光速,一瞬間就已經劃過了無數的念頭。
然而它算到了開頭,卻算不到結尾。
突然。
一張細密的大網從牆頭穩穩罩下,把這一人一虎網在其中。
這是一張特製的大網,掙紮隻會令它越收越緊,而白虎雖然神勇,隻仍被失去了神力的獸身所縛。
它發出一聲憤怒至極的低吼。
然而一陣輕煙迎麵噴來,它躲閃不及,吸個正著。
眼前一陣黑霧襲來,像細密的黑色棉被,把一人一虎捂入其中,不曾透風。
黑暗中似乎有人聲響起,細細碎碎,聽不真切。
牆外有大量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黑夜又恢複了它死一般的寂靜,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