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書房外,暗香浮動,然而這香氣卻無法開解人的心結。
推開的窗邊站著一個人,正是將軍府的主人鏡白羽,鏡央央和龍洛兒從府中偷偷跑出已經四天了,原本以為可以輕易找回來,卻沒想到她們進入滄浪山後仿佛完全消失在空氣裏。其實,妹妹的心思,他並不是完全不知,她一直暗戀著那個不該愛的人,隻是苦於家規嚴謹不敢說明。他原本想女孩兒家的心事也是六月的雨,說過就過了,隻要不挑明,不讓她見到那個人,待到該嫁的年紀,她自然也就收了這份心,誰知她竟然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
話說回來,一向深閨少出的鏡央央這次如此出格,恐怕與他那突然出現的未婚妻龍洛兒脫不了幹係,看來那丫頭並不象他想象中那麼好玩,偶爾居然還有膽子玩他一回。
自己是小看她了。
幸好這幾日父親去了城外別院給母親掃墓,不知此事,否則還不定掀起多大風波。
惟一讓他心安的是,他已經派人去喚鏡花容前來,他相信有鏡花容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不知過了多久,鏡白羽突然感到燭光微微一閃,回頭處,鏡花容已經站在他的麵前。
“沒有消息?”鏡白羽心裏一緊,他從鏡花容的表情裏知道出了意外。
“在上山的林間發現了這個。”鏡花容把手中的物體放在桌上。
是鏡央央逃家時帶的包裹,裏麵有著已經動用過的金銀細軟。
“她們兩人……”鏡白羽的臉色越來越暗。
“發現了數具黑衣屍體。”鏡花容輕輕歎息,把取來的黑衣碎片展開。
“是瓊花王宮的高手。”鏡白羽隻掃一眼那特殊的黑色衣料,就已經了然,他的手指漸漸捏緊。
“是……他們似乎是預備伏擊某人,但卻意外被人殺光了。”鏡花容言罷微微低頭,不再說話。
鏡白羽也不說話,然而他的心裏,卻有著驚濤駭浪衝天而起。
瓊花王宮的高手?!
從前日小賜龍王在龜蛇山穀被鏡花容所救的情形,他就知道瓊花大王已經派出了殺手來參與此事,然而他沒有想到,瓊花王連龍洛兒也不準備放過!
在將軍府前的一幕,相信早已傳到了王宮,就連普通百姓,也知道他鏡將軍收留了從西涼來的未婚妻,既然如此,他堂堂瓊花一人之下的將軍,不是已經表示他向天下人宣布這是他的女人了嗎?既然如此,瓊花王此時對她下手,這是給他一個暗示還是下馬威?
從小,他就十分討厭他的東西,被人染指。
即使,是他不要的。
他的目光漸漸凝在那片黑布上,幾乎要把那片黑布燒出一個洞來。
看來鏡央央和龍洛兒已經凶多吉少。
即使瓊花殺手不會殺鏡央央,但是從他們最後都被人所殺的情形來看,他們一定遭遇了更可怕的對手,此人未必會對鏡央央手下留情。
鏡白羽高傲的心裏,仿佛有什麼東西悄然的破了。
他的目光逐漸深不可測。
鏡花容靜靜的看著鏡白羽在燭光中奇異變換的臉色,心裏突然隱隱的一沉。
不知過了多久,鏡白羽突然展眉一笑,他原是個俊朗男子,這一笑之下,仿佛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
他轉身麵向窗外,仿佛是想起了什麼:“花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情形嗎?”
鏡花容的身體不易覺察的輕輕一動:“是……那時我還是街上的小乞兒,從瓊花小鎮來到京城,原想會有更好的機會,誰知京城比小鎮更加冷漠,一個孩子竟連一口飯也要不到,甚至,還有著在小鎮聞所未聞的黑暗與邪惡……”
他仿佛也陷入了某種回憶裏,平靜的訴說著,美麗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那日我一直跑一直跑,躲避著追我的惡人,卻暈倒在一個騎馬的小孩子麵前,那小孩子與我年紀相仿,卻穿得如此體麵,連胯下的小馬都那麼幹淨漂亮……我醒來後才知道,那個小孩子原來是鏡老將軍的獨子,白羽少爺。”
那日,十二歲的鏡白羽騎著小白馬上街,卻突然不知從哪裏跌出來一個全身已經臟得分不出顏色的小孩,倒在他的馬前。
他被迫拉住馬頭,心裏卻惱怒不已,身邊跟著的仆從已經一把把那昏迷的小孩提了起來,欲一腳踢到路邊。
可是就在那小孩的臉被拉扯得仰天露出時,鏡白羽小小的心裏卻突然一動。
雖然泥汙掩蓋,卻還能看出這是個漂亮的小孩,那時府裏的仆從都比他的年齡大上不少,如果把他收回府裏,也是個玩伴。
他向那個小孩伸出了手。
這小孩的命運之輪從此開始旋轉。
當這小孩被清洗幹淨換上衣服帶到鏡白羽麵前時,他被徹底驚呆了。
他從小就被人讚相貌堂堂,麵目英俊,然而眼前的這張臉,卻頭一次讓他在震驚之餘有一種說不出的自卑。
那是一種已經混淆了性別的絕色。
好在他出身將門,對於容貌並不是如何看重,雖覺得這撿來的孩子長相驚為天人,也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倒是鏡天龍老將軍一見這孩子,當下心頭大震,竟下令賜這孩子姓鏡,取名花容,與獨子鏡白羽兄弟相稱。
對於父親的決定,鏡白羽雖有不解,卻也並無爭議,況且在其後的日子裏,鏡白羽發現鏡花容聰明伶俐,謙遜天真,兩人朝夕相處,感情逐漸有如親生,直到兩年後。
那一年,鏡白羽十四歲,鏡花容十三歲。
昨天剛剛降下今年的第一場初雪,早起的鏡花容拿著掃帚歡快的打掃著庭廊,這兩年他又長高了很多,已經頗有些玉樹臨風的味道了。
這兩年他住在鏡府,生活環境仿佛一下子從地到了天,鏡老將軍更請了瓊花最好的老師與鏡白羽兄妹一起學習騎馬射箭琴棋書畫。可是在鏡花容小小的心裏,卻始終有著某種不安與陰霾,似乎害怕這隻是一場夢。因此隻要有機會,他總是盡可能的多做一些事情,一刻也不願閑著。
果然,沒過幾分鐘,負責掃庭廊的張大娘就已經急衝衝的趕了過來,一邊按著心口念佛,一邊搶過他手中的掃帚,一如既往的責怪道:“花容少爺,叫你別做這粗活,你可偏偏不聽!我再晚來一步,你又該把庭廊掃完了,你這可叫我怎麼麵對老爺呢!”
鏡花容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一邊閃躲,他那溫順美好的笑容讓已經五十歲的張大娘心生無數憐愛之情,還不等回話,就見長廊的另一邊有小廝匆匆趕來,說是老爺叫花容少爺趕快過去。
張大娘一邊看著鏡花容匆匆而去的身影,一邊在心裏歎息: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孩子,他就象那天上的仙童,仿佛本不該屬於這人間。
她沒有想到,這成了她最後一次看到花容少爺,一直到她兩年後病逝在王府,那個笑得和花朵一樣善良美好的花容少爺也再沒有出現過。
“那日,起來後已經不見了你,父親告訴我,你和他的老友一起,去了滄浪山學武,為的是有朝一日為我母親報仇。”鏡白羽深深的凝視著鏡花容的臉,但後者卻緩緩別開了視線。
“是,我與他……去了滄浪山。”仿佛不願回想起那一天的離別,鏡花容的表情隱隱有些苦澀。
“那時候滄浪山已經淪為四魔宮的屬地,父親後來和他那位老友也失去了聯係,我曾經數次派兵去滄浪山尋你,帶去的人馬卻根本無法上山。我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麵,我因此在很長的時間裏一直怨恨父親的決定……我九歲時,母親被四魔宮長老花骨頭所殺,這仇恨,原本該屬於我,但最後去的,卻是你!”說起往事,鏡白羽有些激動。
鏡花容的眼裏掠過一絲感動。
無論經曆了什麼,當年鏡白羽在街上對他的一伸手,或者會是他心裏永遠的溫柔。
離別後的他們都沒有想到,會在那樣的身份下見麵。
五年後,突有一日舉國震動,歡呼雀躍,四魔宮被一個神秘美麗的少年徹底覆滅,沒有人知道這個少年的來曆,他仿佛就是一個神話。
傳說中,這個世界上最美和最強的少年,叫鏡花容。
沒有人知道,他來自聲名顯赫的鏡家將軍府。
那一年,十九歲的鏡白羽已經成為瓊花最年輕的將軍,接下了父親鏡天龍的位置。
他獨自上滄浪山,在那密不見光的密林裏尋找上山的道路,整整七天。
最後精疲力盡幾乎病倒卻仍然如在迷宮中打轉。
到第七天的時候,他幾乎絕望時,林中突然分出一條路,一個白衣少年站在他的麵前,喚他:哥。
自那以後,鏡花容成為了鏡白羽暗裏最得力的幫手。
但是對於當年怎樣去到滄浪山,怎樣學得絕世武功,他卻隻字不提。
“花容,從你重新回來的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天底下,再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兄弟,這天下,就該是我們的!”鏡白羽輕輕按住鏡花容的肩膀,一字一句別有深意。
鏡花容表情未變,他知道鏡白羽的個性,心機深沉,這大逆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想來已經有所安排。
這天下,真的又要流血嗎?
“央央此次離家,你我都清楚她是為了什麼。若她有幸沒有死在那些賊人手下,花容,哥就替你們做主了!”鏡白羽見鏡花容不回應,又換了話題。
鏡花容微微一震。
半晌,他忽的展開一個謎般的微笑。
“哥,你誤會了。”
鏡白羽有些意外的看著鏡花容。
燈火忽明忽暗,照不見兩人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