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帝都。
蒸灼的空氣,焦烤的柏油馬路,交通凝滯又黏稠,無端惹人生燥。
馬路同工廠流水線的傳送帶一般,斷斷續續拖著堵塞的車群移向下一個間隔點,其中以一輛寶藍色保姆車最為顯眼,倒不是因為它風騷耀眼的外表,而是它的龜速……
讓一輛汽車以人類步行的速度在馬路上挪騰,簡直是對汽車這種發明的侮辱,然而有的人卻不以為然。
“你丫找抽呐?著什麼急,前邊兒那不堵著呢嘛!嘀嘀你大爺嘀嘀嘀!”
隨著這句京味濃鬱的爽亮罵腔,一個堪比鳥窩的腦袋從保姆車的車窗裏探了出來,衝後頭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句,接著在後車司機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縮頭、關窗、上鎖、理頭發,一氣嗬成。
“滿嘴尾汽味兒,北京這破天兒真是一如既往地想讓人劈了它!”廖茗茗掏出化妝鏡,看到鏡子裏自己不忍直視的發型後有些喪氣地橫趴下來,破罐子破摔地把腦袋往毛茸茸的大臉貓枕墊上擠了擠,“八戒你慢點兒開,別上趕著往別人後車屁股上湊,也不嫌熏的慌,我這兒還暈著呢,麻煩照顧一下病號的感受。”
被稱為“八戒”的司機師傅刹車控製不住地踩抖了一下:“……”
也不知剛是誰沒事人一樣亮聲亮嗓地懟街來的,一點作為女明星的自覺都沒有……
坐在廖茗茗前排的經紀人miky是個中外混血,皮膚皙白,五官立體,紮著幹練的職業馬尾,在聽到某人這席話後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橫瞥了她一眼,一口不標準的京普裏壓著慍意:“要不是你拖拖拉拉事兒媽似的,我們至於趕了個下班高峰期?耽誤了走紅毯你明兒的新聞還有眼看?”
話音剛落,一本翻舊的《清心咒》就砸上了miky的後腦勺,伴隨著一句慢慢悠悠的風涼話落下:“耽誤就耽誤了唄,多大點兒事兒,我再睡會兒,你還是省省你的唾沫星子留著對付那群難纏的媒體記者們吧,唐僧大人!”
最後那四個字被她咬的極重,還帶了點調侃的意味,惹的miky一個翻白眼兒,但注意到廖茗茗帶倦的嗓音,最後隻是撇撇嘴低聲念嗦了一句:“潑猴兒。”
在這種行駛的車上,即便時速已經壓的極低,也不如家裏可以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所以盡管廖茗茗拉出了小薄毯蓋上,也隻是閉著眼睛假寐,並沒有睡著,剛好可以聽清楚miky的念嗦。
潑猴兒?
緩慢地掀開眼皮,廖茗茗翻了一個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把話丟了回去:“我是潑猴兒?那蘇錦是什麼,霸占山頭的美猴王?”
開車的“八戒”先生忍不住笑出聲,掃到後視鏡中miky淩厲的眼刀,腮幫子一收,利索閉嘴。
他們這位混血的大美女經紀人脾氣可著實不好,一點就著,惹不起。
看“八戒”把笑硬生生收了回去,miky才把被某人摔過來的《清心咒》卷巴卷巴成長筒狀,用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手心。
“是嗬,跟蘇錦一比,你就是個小嘍囉,柿子還挑軟的捏呢,我就拿你這個小的先開刀可好?”
miky的話像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伴隨著書本敲擊手心的不規律聲響,駭人的很,隻是放在某人的眼裏根本不構成威脅。
伸出胳膊,廖茗茗扯著薄毯往臉上一蒙,腿兒往座椅上隨意一抬,再將雙手在肚子上十指交叉,要多悠哉有多悠哉,仿佛沒事兒人一樣,說出來的話也欠扁的很。
“哦,看來小嘍囉應該在大王耳邊多扇扇風了,他要是鬧騰起來天王老子都得飛過去給他收拾爛攤子,看你還能騰出空來管我這小嘍囉?”
一番話直接把miky堵了個嚴實,不甘心地瞪了她一眼,越發覺得悶氣,便忍不住估摸著位置用書卷往被頭上砸了一下:“帶倆藝人我容易麼,當初就不該收了你們,活脫養了倆大爺!”
說罷看廖茗茗蒙著被子不為所動的樣子轉過身氣哼哼地吩咐司機道:“八戒,油門、刹車別當擺設,使勁踩,暈不死她!”
話音剛落,廖茗茗的腿就從薄毯底下挪巴出來,沒穿鞋的腳穩穩地踩上了對麵椅背,悶悶的聲音也從薄毯底下傳出來:“八戒,別忘了誰給你開工資。”
“八戒”:“……”
挨罵還是扣工資?答案很明顯,看來這一路他的耳朵是注定落不得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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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的星光電影節是在北京某知名影視城內舉辦的,頒獎主場地設立在依水而建的古建築會議廳內,紅毯從入口處一直鋪到了會議廳門口,陣仗排的很大。
而這樣高調的場景在廖茗茗這兒卻隻換來一聲嗤笑。
“你們說主辦方是腦抽還是怎麼著,沒審美還玩兒設計,紅毯鋪的跟小學生係的紅領巾似的,還帶開叉,他丫的怎麼沒鋪到水裏頭去?還省了清洗費。”
之前以龜速在馬路上挪騰的寶藍色保姆車此刻一舉擺脫烏龜帽子,正以破六十的兔跑速度在影視城外的盤山公路上環傾而下,一顆露出窗外的黑漆漆小腦袋才冒出個影就被人揪了回去。
“你作死啊!剛盤好的發型!”
miky恨鐵不成鋼地隔著座背按住廖茗茗的肩膀,氣的使勁搖晃著她,一旁不知何時被載上車的發型師妹子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披肩發,貓著腰從倆人中間狹窄的縫隙間鑽過去,把廖茗茗身側的窗戶關上了。
“應該是你作死吧。”對於抓狂的miky,廖茗茗顯得十分淡定,微挑著眼尾別開了腦袋,“那麼老氣的發型簡直醜瞎,要我頂著它進去那我寧願在這兒跳車!”
此刻的miky已經惱得完全來不及顧及形象,嚴謹的馬尾都因為大幅度動作散亂了許多,聲音也跟著拔高:“那你是在怪我咯?也不知道昨兒個是誰手賤換掉了我選好的禮服,放進去一身拖腿的破睡裙!還有十分鐘上紅毯,你說現在怎麼辦!”
“啊……”有些嫌棄地歪了歪身子,廖茗茗下意識遠離噪音發源地,“誰知道你選的那幾條破布料居然是禮服,我以為誰把你的睡衣撕了,還好心把自己分你了呢,嘖嘖,這年頭雷鋒不好當啊。”
“誰沒事抽的慌啊,撕我睡衣?你怎麼沒把箱子撕了?”
廖茗茗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把全車人都指了個遍,接著掃視了一眼miky胸前兩顆發酵完美的大饅頭,衝炸毛中的她飛去了一個你懂得的小眼神,“這可是廣大群眾都想幹的事兒。”
“你!”miky的臉瞬間紅了個底兒透,瞪著倆大眼睛羞怒地使勁推了一把手底下的小肩膀,接著扭過頭去不吭聲了。
廖茗茗也不惱,順著推力笑癱在座位上,順帶拍了拍不知何時被她按在腿上的小腦袋。
“知道誰老大了嗎?以後別多管閑事,車裏火氣本來就大,你一關窗可不就炸了麼。”
造型師妹子:“……”
不怪她怪誰?為了配合這身大媽碎花裙,自己千辛萬苦做出來的發型真是說完蛋就完蛋,脆弱地撐不住一秒的狂風攻擊。
果然和傳聞中一樣,這位明星大人看不順眼的東西就別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個完整!
然而時間還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眼見保姆車逐漸接近目的地,miky已經由羞惱改為了心如死灰,愣愣地看著窗玻璃上的映影發呆。
“你真打算這麼去走紅毯?還不如打道回府,我可丟不起那人。”
此刻miky的聲音已經跌回正常音量,亦或說是還有愈漸降跌的趨勢,連從後視鏡偷瞄的八戒都忍不住蹙了蹙他喜感的八字眉。
雖然廖茗茗扣了一頂棒球帽在頭頂上,遮住了一頭亂毛,但跟身上的大媽款睡衣搭配起來還是十分辣眼睛的!
“也許還有挽救的餘地呢?”此時拯救了腦袋縮在角落垂頭擺弄手機的造型師妹子突然弱弱地舉起了手,接著擎起了自己的手機,“國外這個時裝展上有類似的風格,用小花頭繩扣耳後,簡潔不失小清新,評論說這款反響不錯,咱們可以把裙腰往上提一提,肩頭料收一下,就很像了。”
話剛說完廖茗茗就把視線投到了她擎著的手機上,平靜的眼波看不出喜惡。
造型師妹子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有些膽怯地看著似乎並不認可的廖茗茗道:“不知道……可不可以?”
miky雖然不是很滿意,但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左右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八戒,你往外圈繞一下,給我們爭取一下改造時間,現在也隻能跟跟風了。”
“可……”司機有些犯愁,雖然不敢觸犯剛熄火的這位大頭,但也不得不實話實說,“這是單行道,後頭還壓著別人的車,沒法往外圈繞了啊。”
“那你就壓速度啊!把你剛烏龜挪騰的勁拿出來!”
“用不著。”
幹幹脆脆的三個字落地,伴隨著衣料撕裂的聲音,造型師妹子一扭頭嘴巴就張成了O型。
廖茗茗已經毫不猶豫地把拖腿睡裙撕成大褲衩外搭。
“臥槽,你這裏頭穿的啥?!”
miky瞧清楚她睡裙裏居然穿著白色寬鬆的大褲衩,被撕至扯線的睡裙剛剛好多出一截手指的長度,輕飄飄的布料還帶電,稍微一動作就露出大褲衩的薄邊兒,最搞笑的是褲管的溜邊兒處還用黑色中性筆畫了一圈兒大臉貓鬼臉。
嘚瑟地抬了抬下巴,廖茗茗抬手將miky的米色裙身腰帶扯了下來環到了自己腰上,順帶把碎花睡裙沿著腰帶扯出了不規則的空鼓感,讓褲衩上的大臉貓鬼臉若隱若現地露出來,簡直……
時尚感爆棚啊!特立獨行到炸啊!
此時保姆車剛好跑上迎賓軌道,廖茗茗沒了束縛的大白腿一撩,放棄高跟蹬上了原本穿著的印花棒球鞋,順帶敲了敲前排座背。
miky這才如夢初醒地挪到左邊,把她剛坐著的活動座位調開好讓廖茗茗準備下車。
保姆車在紅毯入口正中的位置安穩停下,開門前的那幾秒廖茗茗突然把腦袋上的棒球帽一橫,扭頭對著miky就是一個肆魅橫生的笑。
“跟風?跟你個球兒啊跟!爺就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