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玉微瀾的真實身份是據說在江湖中名聲非常如魔似幻的邀月教教主,而葉瞎子則是邀月教的護教長老。
他會至少一百種擺脫武林人士的追蹤方法,真心是大實話!
所謂八派聯盟,就是少林、武當、青城、峨眉、崆峒、點蒼、昆侖以及華山這八大正道門派所組成聯盟。
正道中人一向視邀月教為魔教,認定為人人得而誅之,於是這八派聯盟每十年就會聚眾圍剿邀月教一次。
而她玉微瀾,真是生不逢時,竟然好巧不巧地剛接掌邀月教這個燙手山芋沒幾年,就趕上了這十年一度的圍剿。
她這麼個身手一般般的醜女,打又打不過他們,連最常見的美人計都沒資本使出來。麵對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的教眾,還能怎麼辦?
為了躲避八派聯盟的追殺,她隻有拉了教中的老弱病殘東躲西藏。藏身在偏僻小村子裏頭裝村姑,還因為太醜被莫名其妙捉去折磨秦大美人,她容易麼她!
對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絲,玉微瀾坐在冷清清的茅屋裏頭,惆悵地歎了口氣:“左護法呢?”
“左護法上月破教而出,改行經商去了。”葉瞎子陰森森的沙啞聲音,生生令這本來就冷清的茅屋又驟然寒冷了幾分。
她將床上的破棉絮裹在身上,搓了搓手又問:“右護法呢?”
“二十天前破教而出,與武當派女弟子蘇翩翩私奔,退隱江湖了。”葉瞎子邊說邊咳著,沙啞的聲音越來越滄桑。
“那麼……”她扶了下額頭,“龐長老呢?”
“十天前回老家,隱姓埋名賣大碗茶去了。”
玉微瀾放下飯碗抬頭仰天,對著窗外雨中蒼茫的夜色,忽然感到悲傷逆流成河。
——這年頭連賣大碗茶都比當她邀月教的長老要有前途了麼!
想起江湖傳聞有說:如今武林各派廣收弟子,選拔人才,這些年來委實培養出了不少武林新秀、青年俊彥。據說他們各個身懷絕技,其中不乏拳打西域狂魔、腳踢東海凶煞之輩……
玉微瀾覺得,葉瞎子大概需要……再研究出第一百零一種擺脫武林人士追蹤的方法了。
“那天捉你的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賊——花錯,因為不忿秦卿擁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頭,所以故意找個醜女來作弄他,可惜不長眼錯把教主當普通村姑給捉了。這次本想將他懲戒一番,可惜才追蹤到百裏開外,便發現八派似有所覺,已派人封鎖了這一帶追查我們的下落,老朽隻能暫時放過他了。教主,你下回還是易容吧,這張臉雖然沒外人認識,但還是太過醒目了些。”葉瞎子突然說道。
這是他在向自己解釋身為護教長老姍姍來遲的原因,還是在拐彎抹角地挖苦她?為什麼她覺得其中還潛藏著幾分幸災樂禍以的意味呢……是啊,誰讓她堂堂一教之主不是因為被識破身份,而居然因為太醜出事呢……
“哼,若非我正在虛弱期,又怎麼能讓這等小毛賊得逞。”玉微瀾十分不服氣,自己練的功夫雖然霸氣,但每隔半年便會有幾日處於極度虛弱中,像個普通人般一點功力都沒有。
玉微瀾斜眼瞥葉瞎子,後者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是神色不動。
經曆了一番奔波的關係他的衣衫沾滿塵土,如今被雨水打濕後貼在身上幾乎辨不出本來顏色。他如同往常的每一日般安靜地站在角落的黑暗裏,黯淡的燭光顯得他的背越發佝僂。
寂靜的夜裏,不時傳來葉瞎子壓抑的咳嗽聲。
“你這咳症快三年了,怎麼還沒治好?”玉微瀾忍不住皺眉,忘記了之前的小小不滿。
葉瞎子略抬了抬頭:“老毛病了,不急在一時,謝教主關心。”不知是否身為護教長老需要隨時遵守教規的關係,葉瞎子在她每次表達關心時,永遠這樣客套而生疏。
“算了算了,你自己的身體我管不著。”玉微瀾略有些無趣地甩甩手,灰溜溜地跳下床跑去隔壁。
隔壁葉瞎子平常睡的床上,如今正躺著個神仙般的人物——天下第一美男子秦卿。她一踏進去就見同樣黯淡的燭光下,這位秦大美人正閉著雙眼靜靜躺在那裏。
不得不承認,葉瞎子的那張破舊木板床,那床破棉絮,在今晚都因為這樣完美人物的襯托而變得美好起來了,就連那燃得隻剩小半支的蠟燭都顯得格外明媚。
站在門口便能依稀望見他輪廓完美的側臉。玉微瀾揉了揉眼睛,禁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想仔細看他的模樣。可是她隻向前走了幾步,在終於能一目了然看見他的麵容前卻又停了下來。
猶豫了片刻,她轉身又走出了這間房。
隔壁的燭火不知何時已經滅了,四周黑漆漆,隻能隱約看道葉瞎子正站在窗邊,用他閉合著的雙眼“眺望”窗外的夜空。
玉微瀾走到他身邊站了一會兒,他終於有了點反應,輕咳著問道:“教主這樣快就出來了?不等那天下第一美男子醒來,趁機要他以身相許?還是說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吸引力不過如此?”
她突然很想問他老人家,剛才究竟用那雙應該是看不見東西的眼睛,望見了幾顆星星幾輪月亮?以致令他升起了此刻的一點八卦情懷。
“喲,讓你老人家失望了。”她甩甩手,“仔細想想,實在不能去正眼細看那位美男子。‘三毒’有雲:貪、嗔、癡,而‘七苦’最末還有個‘求不得’。我玉微瀾眼下已經是人人喊打的妖女,若當真看上了這位愛慕者眾多的美男子,從此心生執念,那就真是自取滅亡、不得超生了。所謂一見秦郎誤終身啊……”
在能近距離盡情一睹美男子真容的好機會來臨之際,她竟然開始膽怯起來。
玉微瀾搖晃著腦袋歎氣,轉移話題:“言歸正傳,看來我們得放棄這村子,換個地方待了。”
既然八派聯盟的人已有覺察,並且已到了附近,想必他們的行蹤也瞞不了多久。隻待他們露出一點蹤跡,他們隻怕便會圍而剿之。
外麵的雨還沒停。也幸好有這場大雨,多少抹去了些能讓人追蹤的痕跡,他們才得以暫時躲在這茅屋內。隻是這樣躲避隻能一時,無法長久。
可是要如何平安脫困……這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大問題。
“不如我們還是先展望下未來吧,那什麼……教中已經沒有多少錢了。”玉微瀾有些苦惱卻又無計可施,索性輕咳了聲,選擇暫時逃避現實。
“眼下有兩條路……一,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她走到窗前,望著外麵連綿不絕的雨絲,一本正經道,“二,從今天起,我們搭伴去茶樓賣唱。你是瞎子,我是姑娘,你拉二胡,我唱小曲,配置恰恰好,這是條財路!”
身後的葉瞎子沉默了下,又輕輕咳了一會兒,然後用比往常更滄桑的聲音問她:“你確定你能唱?”
“你能拉我就能唱。”玉微瀾回頭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然一笑。
玉微瀾知道自己很醜,一旦她齜牙笑起來,那就更醜了。
可是葉瞎子作為瞎子,分明是應該看不到她這醜陋模樣的,卻依舊佝僂著身子,抬腳往門外的雨中就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教主保重。”
“回來!”玉微瀾急急地朝他喊。
看來,得找別的路子了。
待到雨停的時候已將近五更天,玉微瀾坐在玉米地裏放飛了竹籠中的尋人蜂,然後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托著下巴發呆。
之前同葉瞎子商議的結果就是,自己和他暫時分頭行動,想法混出八派聯盟的封鎖線,到鄰近的玉池鎮再會合。而在離開前,她決定先把秦卿送走。
秦大美人此時就躺在她身旁不遠處泥濘的土地上還未醒來,離自己隻有咫尺。就是這咫尺的距離讓玉微瀾為要不要看一眼他的臉,以及要不要趁機吃口他的豆腐而猶豫再三,內心鬥爭良久。
之前被綁在一起時好奇得要死卻想看看不到,現在有機會隨意觀賞的時候卻又不敢看了。人啊……就是這樣自相矛盾。
玉微瀾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果此刻有鏡子,必然能看到自己那泛著青黑色的臉龐,臉上還布滿了疙瘩,有的還流著膿,唯一慶幸的是沒有發出惡臭。
這樣一副尊容,恐怕任誰看到都會覺得吃不下飯,碰上心靈脆弱的說不準還會因此噩夢連連。大概也就隻有天天對著她,習慣成自然的葉瞎子能承受得了吧。
良久之後,玉微瀾一把摔開燈籠,將撫摸臉龐的手移到下巴上,幽幽歎口氣又重複了一遍那句江湖傳言:“一見秦郎誤終身……還是不見為妙,不見為妙……”
明知不可能的事,就不要讓它發生,否則隻會為自己徒增痛苦。
耳邊卻傳來秦卿的歎息聲:“姑娘倒是明智。”他的聲音還帶了些初醒的沙啞,顯然剛醒來。
她放下托著下巴的手,略側頭斜對著他,既不用看到他的臉,也避免了自己的臉被他看到。
“你終於醒了,不枉費我把你一路救到此處。”玉微瀾一手扶著身邊的玉米杆子,作出一副剛經曆了無數艱難險阻的辛苦模樣,憔悴無比地對他笑著,說完還應景地咳嗽了兩聲。
秦大美人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高高的玉米杆子,又望向玉微瀾,帶著思索和懷疑:“是你……救我出來的?”尾音高高挑起,明顯表現出了他對此事的懷疑程度。
玉微瀾鄭重其事地衝他點頭,又咳了兩聲:“可以這樣說,雖然若不是我發現方才下雨導致我們待的那個洞穴塌方,露出了被封住的洞口,我們也不能輕易脫困。雖然如果不是我的金剛不壞之牙咬斷了捆住我們的繩索,我們也爬不出那山腰的洞穴。雖然從那洞穴一直到這裏,是我千辛萬苦把你背過來的。雖然在這寒冷的雨夜裏頭,守著昏迷不醒的你到現在的我又感染了風寒……但這些其實也不足為提。”
其實洞口是葉瞎子打開的,繩子是葉瞎子斬斷的,把這位秦大美人從山上背下來,背到她的茅屋又背到玉米地,全是葉瞎子的辛苦勞力。
而她在雨停之前,一直就待在自己的小茅屋裏泡澡吃飯歇息,根本沒淋著什麼雨,又哪裏來的風寒。但玉微瀾還是麵不改色地將功勞歸了自己,又盡量將過程說得艱辛些。
秦大美人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她雪白的牙齒,又掃了眼她身上幹燥的衣裳。在玉微瀾猜測他對於自己被拯救的過程,到底相信沒相信信又信了幾分的時候,他開口發出比之前更為美妙動聽的聲音:“如此救命之恩,秦某定當報答……”
“哦?難道大美人要以身相許?”玉微瀾興奮地打斷他,歪著腦袋將自己滿是膿瘡的臉朝向他,激動地笑著。
之前就說過,像她這樣醜陋的臉,但凡有人看到就會覺得吃不下飯,這樣大笑的時候更會讓這張原本就醜陋的臉劇烈扭曲起來,再加上一旁若隱若現鬼火般的燈籠光,那效果簡直可以令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玉微瀾成功地聽到秦大美人倒吸了口氣的聲音,她想,今晚自己大約也算給這位秦大美人狠狠地刷新了一下關於醜的認知。
秦大美人雙手慢慢交叉環胸,渾身慢慢透出一分清冷:“以身相許?天下間要設計我秦卿以身相許的女子不知凡幾。若非知道你確實是意外被捉來的,秦某真要以為你……這般的人物也不能免俗了。”
哎?這麼一說,好像確實聽過不少傳聞,諸如:買通山大王打劫秦大美人之後施救;串通水匪劫秦大美人的船之後施救;濫用權勢暗中令官兵錯逮秦大美人,然後威風八麵地帶著護衛前來施救;乃至自己扮成狂霸的魔教妖女直接劫走秦大美人之後,再扮成柔情似水的俠女來施救,一人分飾兩角……總之,簡直個個演技爆好到能逼死梨園戲子!
總之,為了讓此刻在她身側的這位秦大美人心甘情願或者心不甘情不願地以身相許,天下間凡是自認有謀略有勇氣又有行動力的女子們,無不如八仙過海般絞盡腦汁各顯神通。而秦大美人則像落入了女妖眼中的唐僧禦弟哥哥那般,倒黴催地被劫了一次又一次,單是這方麵的經曆都能讓茶館說書的連續說上十天半月。
這也就難怪他聽到“以身相許“四字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知為何,玉微瀾對他油然地產生了一種同情的感覺來——如他這般,想要當個安靜的美男子真心太難了!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叫你“這般的人物”?他是在委婉地暗示她太醜了不屬於平常女子之列嗎!
玉微瀾仰頭望了眼天空,雨後的天空一片空濛,遠處的天邊,已經在隱約泛出一抹魚肚白。時間已經耽擱太久了。
“那個……”玉微瀾正要開口說明剛才隻是玩笑,順便道個別,忽然在夜鳥的鳴聲中聽到夾雜著的一兩聲低嘯,於是住了嘴。
低嘯聲很快接近這裏,伴隨的還有陣陣鈴鐺聲。
秦大美人聞聲臉似乎苦了苦。
“秦郎!”一聲嬌呼在鈴鐺的伴奏中清脆地響起,玉米地中迅速跑來一頭……犛牛?
玉微瀾揉了揉眼睛,耳邊隨即聽到“哞”的一聲牛叫。
真的是犛牛……
那犛牛背上還馱著名衣著色彩繽紛、渾身綴滿鈴鐺銀飾的少女。少女周身煙霧繚繞,煙霧的色澤居然也是五顏六色的。
玉微瀾略微分辨了一下立馬就腿軟了。
那煙霧分明是苗疆五毒教出品,從極毒的七彩蛾身上刮下來,經過各種蒸曬炮製出來的奇毒。傳說聞一口可以讓人渾身麻痹,聞兩口生不如死,聞三口直接見閻王。
甚至那鈴鐺都有來頭。除了出自苗疆獨門打造的五毒教聖女隨身之物攝魂鈴外,還有誰的鈴鐺能發出如此清脆空靈的聲音來?
看來這名少女便是傳說中追著天下第一美男子,天南地北跑的五毒教聖女了。關於她緊追美男子秦卿不放的事跡,一向是各家茶館的說書人最愛講的段子之一。
難怪秦大美人從鈴鐺聲響起,就隱隱露出一臉的苦逼來。
麵對這位富有異域風情卻渾身是毒的美女,不管是設法遠離她的追隨,還是幹脆接受譜上一段人間佳話,期間的心理壓力和實現難度都委實大了些。
“秦郎!”五毒教聖女興奮地跳下牛背奔向秦大美人,在他麵前站定,癡癡地望了會兒他的無雙麵容後,才舉起手中一物吃吃笑道,“我尋你好久,你怎麼到了這旮旯?還好有我的尋人蜂,才沒把你丟了。”
她手中那小小的一點,正是前不久剛被玉微瀾放飛的尋人蜂。
說著她又向前幾步,似乎想撲入秦卿的懷抱。
“一直忘記問你……”秦大美人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幾步,與五毒教聖女保持在大約三尺距離,然後掃了眼那尋人蜂,問出了之前玉微瀾曾經提出的問題,“這尋人蜂是靠什麼追蹤的?”
五毒教聖女看起來大大咧咧,此時咧開嘴一笑,卻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樣扭捏道:“秦郎,我才不要告訴你,我在你身上下了隻有尋人蜂才能聞到的香料。否則,你下次萬一用胡椒洗澡去味,我就沒法再找到你了。”
喂,你這到底算是要告訴還是不要告訴!
玉微瀾默默為這位五毒教妹子的頭腦捏一把汗。
不過雖然妹子的中原話還不太熟練,吐字比較僵硬,但語氣裏帶著少女的嬌軟,再加上這番傻裏傻氣的話,居然另有一種惹人憐愛的效果。
大約是因為這個原因,秦大美人恢複了常態,雙手籠入袖中,淡淡微笑簡潔地回答起她之前的話:“此番秦某隻是有些意外,現在無事了。”
天光正在緩緩亮起,他站在半明半暗的黎明中,那番雲淡風輕的絕世模樣,倒真不愧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稱。
五毒教聖女當場癡了。
癡了半晌兒,她才終於恢複神智,粉麵含羞地稍稍低下頭,忽而又抬頭大聲道:“秦郎,我忘記告訴你。南宮家的大小姐給自己改了名字叫金蓉蓉,說以後要同你‘情景交融’。京城從良的那個花魁,也給自己改了名叫伊綿綿,說要與你相伴‘情意綿綿’。我覺得我不能輸給她們,所以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吾、愛、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