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歲時第一次和人打架,對方是個比我大三歲的臭小子,被我打落了三顆牙,雙眼腫得半個月沒能睜開。
為了這事,阿婆把我拎到院子裏打了整整半個時辰,打得我小腿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我想我的後半生大概是要瘸著過了,即使這樣想,我也沒能落下半顆淚珠。
後來阿婆不得不低聲地勸我:“鵲歸,你哭吧,大聲地哭了別人才能原諒你。”
我說:“我沒做錯事為什麼要被他原諒?倒是他死了,我也未必能原諒他!”
啪的一聲,阿婆的耳光把我掀翻在地:“你小小年紀心思卻這樣惡,以後要怎麼辦才好!?”
“一報還一報,有什麼不對?”我捂著臉頰大聲地喊:“他敢罵戌硯是傻子,就有種被我打死也不要哭!”
阿婆氣得舉起柳條,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抽向我,我仿佛聽見鷹的翅膀劃破長空,衝我俯衝而來。
是戌硯掙脫了綁住他的麻繩把我從地上背起來,一言不發地衝出我們一起長大的院子。
我六歲時,戌硯已經十六歲了,他的個子變得好高,把我背起來時似乎能讓我離天空更近一些。
他背著我跨過河水,穿過麥田,一直到林子深處的地下室,才輕輕地放我下來。
這個地下室原本是獵人的菜窯,後來村子裏禁止打獵,獵人不再上山,菜窯就成了我們的秘密基地,這裏堆滿了我們的寶藏,像一個設施齊全的家。
戌硯打開電筒照了照我的小腿,溫潤的眼睛在燈光裏閃著波紋,他小聲地問我:“鵲歸,為什麼不哭?”
我伸出小小的手去擦他臉上溫熱的眼淚:“傷心的人才會哭,阿婆打我,我並不傷心,所以不會哭。”
他不再說話,隻埋頭用石頭將紫珠草搗碎,敷在我的小腿上。
所有人都說戌硯是個傻子,但從沒人敢當著我的麵這樣說,他們都說,戌硯是傻子,鵲歸是瘋子,誰敢說戌硯半句,鵲歸就會像瘋狗一樣咬住他不放。
那個大我三歲的臭小子從前不信這話,後來就信了,比信仰天上的鬼神還要篤定。
敷好了藥,我趴在戌硯的腿上打起了瞌睡。
朦朧間聽見戌硯孩子般斷斷續續的聲音:“鵲歸永遠,不要傷心,永遠,不要哭。”
我閉著眼睛回答他:“隻要戌硯和阿婆一直在,我就永遠不會傷心,永遠不會哭。”
戌硯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似乎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將來,鵲歸,要去山的那一邊。戌硯,會舍不得。非常,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