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娘自打重生成妖以後哪裏受過這種屈辱,尤其這辱還是在她的一幹妖子妖孫麵前,迷迷糊糊被拖回來以後,她瞪著一雙鳳眼盯著自己的腳踝說。
“這什麼玩應?”
又驟然響起之前紫竹林時,菩薩曾讓法海附耳過去叮囑過什麼。想來便是在那時給了他這東西的,她竟是被他們兩個給算計了!
白娘娘心有不甘,又反複折騰了幾次,次次都被法海禪師一聲不緊不慢的:“回來。”叫回到身邊。
如此,她終是悟了,丫這是拿到了好寶貝了。
白素貞盤腿坐在地上,心裏是非常的窩火,覺得佛門之人也耍陰招,實在是不地道的。
殊不知,大聖當年不也是這麼被捆著去取了經嗎?可見這種“美德”是代代相傳的。
折騰到最後,白娘娘老實了。眼睫垂下,緩緩湊到法海禪師跟前,溫聲細語的說。
“法海禪師,打個商量吧。”
哪裏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法海禪師想要成佛的信念,就跟白素貞一門心思要賴在荒郊野嶺的峨眉山懶惰度日一樣堅定。
你跟他商量?他執拗的像頭驢!如今再得了這麼一個物件,更加不可能放她走了。
白素貞見法海半步不肯退讓,整個眉頭都擰在了一起。兩條腿並做一條,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擰動拍打,所有的妖都能看出她此時的煩躁,這是動了真氣了。
她將大半個身子靠在地麵上,隻用一直胳膊支撐,素手輕抬,拇指磨了磨她前些時日剛用蔻丹染好的一排長指甲,睨著他道。
“那就是沒得商量咯?”
隨即眼風一轉,周邊的妖立時會意,紛紛幻出手中利刃靠攏過來。
法海要帶走白素貞,也要看她手底下的妖讓不讓。
峨眉山的山精地怪多,成精者成氣候者算起來沒有上千也有百來號,未見得沒隻妖都有了不得的妖術身手,群起而攻之卻也是一場不小的災難。
法海大師似乎早知會有此一遭,不緊不慢的祭出手中銅缽將他跟白素貞攏住,手指一上一下結出法印,現出一隻銀白鑰匙,卻是解那鳥籠子用的。
法海禪師單手一點那鳥籠,鑰匙隨即朝著那方向而去。
“再往前走,便放他出來了。”
眾妖見狀都被唬了一跳,它們都是見識過鷹妖的厲害的,若它再次被放出來,隻怕它們再無好日子可過。
白素貞沒有想到菩薩竟然將鳥籠子的鑰匙給了法海一把,眼見著眾妖嚇得不敢上前,氣得險些化了原形,一雙美目妖氣上湧,雙目也由純黑轉成赤紅怒斥法海道。
“臭和尚,你倒是招法多!莫要逼得老娘跟你魚死網破!!”
臭和尚才不理你。
你不聽話我就作法,一時又勒緊了白素貞腳腕上的那一圈梵咒,疼得她死去活來。
周遭一眾小妖都看得淚眼汪汪,統一的趴在地上齜牙咧嘴,其中就屬白娘娘身邊跟了好幾百年的猴子精哭聲最大。看到最後,看不下去了,抬手一指法海大喝一聲:住手!
轉而一個拔高跳起,拚了命的朝清風洞裏跑。
白素貞隻當它要進去抄家夥跟法海拚命,正感動的幾欲落下淚時就驚覺脖子上被迅速折返的猴子精套了隻藍底碎花的破布包裹。
猴子精在邊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娘娘,您就趕緊跟著他去吧,別瞎折騰了。您說自打這臭和尚來了以後,咱們峨眉山有過消停日子嗎?就說清風洞這處山頭,哪次打完咱們不要修上半年?我在外麵裝猴子賣雜耍那點錢都用在修洞上了。”
而且,他也有點伺候夠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了。
洞裏這位娘娘是穿來的,雖說多數習性都隨了妖怪,但是平日裏吃穿用度都愛用人的東西。
清風洞看著是個蛇洞,實際上裏頭不少擺件都十分考究,那都是花了大價錢從外頭買回來的。
白素貞坐擁大堆妖怪,有時候興致來了就帶著幾個功夫好的去街頭賣藝,得了錢就用來買些喜歡的小東西。
猴子精說:“衣服那麼多了,一到換季就要買新的,堆起來的衣服都能開個墳場了。”
妖精們對於白素貞總喜歡買衣服這件事兒也是諸多腹誹,一聽猴子先開了腔也紛紛張口。
“就是,也不知道娘娘買那些破布放在那裏做什麼。”
“妖精本來就不用穿衣服。”
跟在一旁的石頭精也跟著附和:“娘娘還總買些無用的東西,分明不會梳發鬢,非要買一堆簪子回來。”
那特麼是女人的天性!
白娘娘隻覺心口一陣高過一陣的氣悶,抬手拎起石頭精的腦袋怒道。
“老娘就是買了,花得也是猴子賣藝的錢,跟你有哪門子的關係?”
石頭精理直氣壯的抻著脖子說:“你帶著我去胸口碎大石了!我演的是石頭!!”
知道他回去後那一個月光拚自己拚了多長時間嗎?!
如此看來,所有身居高位者都難免在下手之間存下些怨懟。聖人尚且落世人詬病,又何況一個懶惰毒舌如白素貞者。
白娘娘最後是由著法海禪師一路拖著扯下峨眉山的。
身邊的妖精雖說在她“走下神壇”之際說了些落井下石的話,心裏還是愛戴她的。下山之時還在她身子底下張羅了一口麻袋,一塊木板固定好,免得被拖下去的時候被路上的碎石磕碰到了腦袋。
白娘娘對著每一個來送她的妖精翻了一個統一的大白眼。
白素貞不肯飛,法海禪師便不多廢話的拉著她山路水路的折騰。天氣熱的時候,他便在她的腦袋頂上立一杆大荷葉,遇到雨天,便打一把油紙傘。趕上天空放晴的時候,還會“帶”著她站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望一望天。
臉還是萬年不變的冷漠臉,神情也還是尋常的神情,但是白娘娘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這貨在高興。
途中夜宿郊外時,他還在柴火堆上烤過一隻饅頭給白素貞吃。
白娘娘並不感激他,生無可戀的癱在木板子上,看著漫天的星鬥歎息。
“臭和尚,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若這話放在過往,法海禪師多半是不會理睬的。今次卻難得應了句:“嗯。”
他在看她,又像是沒在看她。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眼底幹淨的如兩捧清泉,夜色之中都是精亮精亮的。仔細看去,嘴角還似彎了一彎,露出兩隻難得一見的酒窩。
他告訴白素貞:“我現在都沒過去那麼煩你了。”
法海禪師的夙願終於在折騰了十幾年以後有了進展,這種進展無疑讓他覺得通體舒暢,連語氣都不自覺有了些許和善。
白素貞長睫挑起,當著他的麵將饅頭丟到半人高的草叢中,嬌笑道。
“你怎麼不問問我煩不煩你呢?”
法海禪師說:“我若得道了,自然也不會再與你有任何交集。”
白娘娘沒說話,倚著木板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以後卻滿眼都是臭和尚驟然掛在臉上的那兩隻酒坑。
他居然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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