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院三樓。
門剛一推開就聽到蘇子衾詢問:“怎的那般久,我都準備去尋你了。”
“蘇兄。”葉琉清站於門口,伸手拽出躲在她身後的葉琉漣。
“舍妹就托你帶回家了。”語畢一禮就走了。
“我剛剛遇見哥哥就耽誤了會兒。”葉琉漣裝作無事般進了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葉兄的臉色不太好,你也是。”蘇子衾看她坐在自己旁邊,腰身挺的筆直,“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壞了他的事他自然不開心咯。”葉琉漣調笑道,微微鬆了鬆背,平時和他在一起時一直是懶塌塌地,可是背部一放鬆下來就一陣抽疼。
蘇子衾聽到這話不自然地偏過頭。
“咚咚。”
“進。”葉琉漣估摸著這麼久了應該是人來了。
門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率先進了來,倒是不似之前那些濃妝豔抹的女子,看得出保養的很好,雖年紀大了但自有一股成熟的風韻。
“楞著幹嘛,還不進來伺候公子。”女子隨即一甩手帕向門口柔聲道。
“是。”一年輕的女聲回答。
隻見後麵一個著桃紅衣裙的身影推著一綠裙姑娘走進來。
“好生伺候兩位公子。”最開始進來的女子往外走時,經過綠裙姑娘身畔,在人看不到的角度掐了一下她的腰部。
綠裙姑娘低頭咬著下唇沒吱聲,門在身後合上。
“公子,奴家給您斟酒。”桃紅衣裙的姑娘擺著腰肢一款一款地走來。
“你,出去。”葉琉漣不帶表情地一指她。
“奴家……”
“出去!”
桃紅衣裙姑娘不甘:“是,奴家就在門口侯著,有事公子喚一聲即可。”轉身狠狠瞪了綠衣姑娘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綠裳?”見人出去後葉琉漣這才緩聲試探。
綠衣姑娘這才抬起頭,看著麵前二位的麵孔,有些麵熟。尤其是黑衣服的,卻想不起來自己認識這樣一位男子。
“草莓布丁。”葉琉漣見她眼裏閃著疑惑咬著唇又低下頭,隻好提醒道。
“小姐!”綠裳一聽這幾個字霍地看向葉琉漣,“你是……小姐嗎?”
“是我。”
“小姐!”綠裳眼裏閃著淚花撲過去。
“嘶。”葉琉漣背後傷口從綠裳進來時就開始火辣辣地疼,一直強忍著,被綠裳這一撞疼的更厲害了。
蘇子衾看著她們沒吭聲。
“莫哭了,我先贖你出來,有事回家再說。”葉琉漣已經疼的額頭都開始冒冷汗了。
綠裳聽到“家”字感覺到久違的溫暖,剛要收住的眼淚又淌了下來,對葉琉漣點點頭,一張被經心裝扮過的臉已經哭成花貓了。
“子衾,交給你了,若是不夠算我先賒著你的。”葉琉漣將懷裏剩的錢掏出來往蘇子衾懷裏一塞,拿起手帕仔仔細細地擦拭綠裳哭花的臉。
蘇子衾接過,看了兩人一眼就離開了。
葉琉漣見蘇子衾走了,單手撐著桌麵緩緩坐下,綠裳放開她卻看到自己手掌上的鮮紅:“小姐!”
“噓。”葉琉漣急忙將食指放於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幸好蘇子衾走遠了沒聽到。以前從樹上摔下來時他就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說過一句話,何況現在還見了血。
“等下回去的時候你走我背後幫我擋著,我最怕子衾對我冷起臉的樣子了。”
“可是。”綠裳看向她背後,隻是破了一個小洞,周圍有些許暗濕,因著了一襲黑衣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我沒事,隻是不小心撞傷了。”葉琉漣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回家的一路蘇子衾都不發一言,葉琉漣也不知怎麼就招惹他了,也不觸黴頭,反正他今天一直喜怒無常。
葉府東院。
“輕點,輕點。”葉琉漣褪了外衫,隻著裏衣窩在被窩裏。
“小姐,傷口的血凝固了沾在衣衫上,我先去打盆熱水。”綠裳看著她背後,這怎麼可能是撞傷的,裏衣後麵已經殷紅一片了。
“嗯。”回來時她問綠裳他們有沒有虐待她,綠裳說她昨日才進去的,就隻是今天挨了一巴掌而已,沒別的傷。葉琉漣聽到就放心了,趴著等她回來的工夫睡著了。
綠裳打完水,一進屋就看到蘇子衾靜靜地站在床邊,天色暗沉看不清他的表情。
蘇子衾聽到動靜示意綠裳把水放下出去。
綠裳以前在葉府那一陣子跟在葉琉漣身邊見過他幾麵,還是對他有些印象的,隻是葉琉漣現在的衣著……
蘇子衾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走過來接過水盆沉著臉低聲道:“我照顧她就行了。”
綠裳看著葉琉漣的方向猶豫了一下:“我就候在門口。”
“嗯。”蘇子衾緩步走回床邊,若是細看的話,端著水盆的手隱隱有些顫抖。
葉琉漣淺眠中隻覺得背後一暖,睜開眼睛迷蒙地看到眼前的被褥,才想起來綠裳說打水過來的,便沒說話任由溫水漸漸濕潤背後。
蘇子衾靜靜地剪開傷處的布料,將手巾浸了熱水一遍一遍地敷到傷處殘留的布料上,徹底潤濕了才小心翼翼地揭開。待看到傷口時呼吸一窒,傷口並不是很深,但一眼就看的出是劍傷。
葉琉漣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好了嗎?”
蘇子衾沒說話,將手裏的藥膏敷上去並包紮好。
葉琉漣隻覺傷處一陣清涼,一股清新的藥香蔓延開。
“好了。”蘇子衾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
葉琉漣一怔,怎麼是蘇子衾的聲音,立刻將頭埋進被子裏不敢回頭。
“你不打算給我些解釋嗎?”蘇子衾見她這模樣道,“這劍傷正對心臟,雖僅傷及皮肉,倘若再深幾許……”他有意將話停在了此處。
葉琉漣不動。
“是我在房間等你時的事嗎?”蘇子衾不自覺握緊了手裏攥著的剩餘的紗布。
葉琉漣還是不動。
“你說句話啊!”蘇子衾不滿她一聲不吭心裏升起一陣怒火。
葉琉漣特意在眼睛裏氤氳了霧氣這才偏頭看向他:“你不要生氣嘛,我就是不小心站錯了屋頂而已……”
蘇子衾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不再說話,室內一陣靜默。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葉琉漣聽到他腳步聲離開,房門輕輕被合上,抬起頭,正好看到放在凳子上的綠裳的賣身契。
“小姐。”綠裳這才進來,見葉琉漣裹著被子發呆,喊了她一聲。
葉琉漣回過神,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招呼綠裳坐到床邊:“能同我說說你這是怎麼回事嗎?”
綠裳未語淚先流。
“莫哭了,你今日哭的還不夠多嗎。”葉琉漣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後背。
“當年回家後,我娘就用剩下的錢置辦了家包子鋪,娘手藝好,生意也不錯。可是自從前幾年我爹在賭坊贏了錢後就一發不可收拾,沒過多久就把家底都敗光了,討債的把我家的包子鋪給砸了,我娘也沒臉再來葉府,隻得日日給人洗衣服勉強維持生計。後來討債的找到了我弟弟,還不上錢把他給打死了,我娘她知道後想不開就投了河。爹帶著我東躲西藏,前些日子那群人找到了我們說隻要把我交給他們,債務就一筆勾銷了,我爹他就……”綠裳說到此處已泣不成聲。
“好了好了,你這不是遇到我了麼。”葉琉漣不知這幾年奶娘家竟遭此變故,“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既已恢複自由身了,父親債務也還清了,你要回去嗎?”
“求小姐讓綠裳跟在您身邊。”綠裳一聽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小姐為我贖了身,讓我免於流落風塵,小姐恩德綠裳無以為報。”
“這哪裏算什麼恩德,你快快起來,明知道我最受不得人跪我了。既然你如此堅決就留下吧,這賣身契你拿著吧,哪天你若想走了……”
葉琉漣未說完,綠裳剛剛站起的身子又跪了下去:“從小姐贖我那一刻起,我就是小姐的人了,我願誓死跟隨小姐,絕不離開!”
見綠裳一臉堅決地將賣身契推回來,葉琉漣一陣悵然。時光如流水,加上這一係列變故,生生將之前那個膽小的綠裳打磨成了如今的樣子送回她身旁,若不是她耳朵上的紅痣她也不能認出她,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好罷,我應你了,你快起來吧。”
綠裳聽到此話這才起身。
“你以前住的屋子還空著,你還是去那裏住吧,明日我去同母親說,今日就早些休息吧。”說罷在床頭取了一瓶藥給她:“回去敷一敷臉,都有些腫了。”
綠裳接過藥:“謝謝小姐。”
葉琉漣靠在床側內牆上,看著被燭火倒映的影子,不知在想什麼。
蘇子衾回到房間後摸著自己的心口,一聲聲沉穩卻快速地跳動著,突然一陣悲涼感就湧上來。他們自小一起長大,日日得見,不論發生了什麼事,小到鳥兒在她屋簷下搭了窩都會告訴他,可是今日她受了傷卻千方百計地瞞他。在宜春院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卻沒想到是受了傷,伸手撫上今日她親上的地方,那溫潤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臉畔,然而此刻他卻完全沒有了當時的欣喜。
緩步走到床邊,掏出一直放於懷中的那方錦帕,細細撫摸著燒雞那略帶滑稽的模樣。
她看似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多少細膩認真,會在半夜的時候一次次偷偷摸進他的房間幫他把脈;那些同他一樣的課業書外皮下都是各種各樣的醫書;天寒時婢女都不管,隻有她記得睡前給他添好爐火防止他畏寒咳醒;注意到他吃不下飯時做那些他沒見過的菜式讓他開胃,雖然味道很奇怪;心情不好了就講各種稀奇古怪的段子逗他笑……
而這一切他隻能裝作不知道,她隻是單純地如兒時一般待他好,他卻淪陷其中不知何時丟了心。
這夜,咫尺兩間房,阻隔了兩個無法入眠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