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府人人皆知，閻君愛我如命。

為替我受罰，他自請下凡八百年，輪回九世之苦。

離開時，他親手將我的姻緣砂點在額心，對我說：

“阿蘅，等我回來，我一定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於是，我真的穿著嫁衣在三生石旁等了他八百年，

卻等來，他九生九世，都愛上了同一個女子。

八百年之期已滿，他帶著那個女人回到冥界時，

用自己的閻王功績，向天庭求了一道旨意，

娶女人做他的平妻。

而我等了八百年的婚禮，也成了他們的婚禮。

他對我說：“阿蘅，柒柒和你不一樣，

她孤苦無依，沒有我，她活不下去。”

是啊，我和她不一樣。

她不會穿著嫁衣，癡癡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當晚我自請和離，以頂替天族公主與魔尊和親為代價，

朝天庭換了一封休書。

就這樣，我和閻君糾纏了千年，分別隻用了三天。

1

祁之胤帶著那個女人回來的時候，

地府所有人都以為我會難過到不能自已。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這番場景，我一定會難過，

會崩潰，會質問他為什麼。

可他們的恩愛，我已經在忘川河畔看了八百年。

八百年，九生九世，

每一個親昵的場景都刺入了我的骨髓。

其實，我也勸過自己，這是他下凡必須經曆的浩劫。

可是，九生九世幸福圓滿的是他，

最後，抱得美人歸的也是他。

所謂浩劫，隻有我自己在經曆罷了。

忘川河水倒映著點點幽藍磷火，

這是地府午夜的標誌。

一片靜謐中，曼珠沙華叢旁，傳來陣陣窸窣聲，

我知道，是祁之胤來了。

“阿衡。”

他的聲音緊張又生澀，

和我期待了八百年的那聲呼喚完全不同。

我沒有抬頭，隻是繼續撫摸著青玉碗沿，

聽到他又說著：

“阿蘅，柒柒她和你不一樣，沒有我，她真的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

可是地府裏皆是鬼魂靈魄，

又哪裏來的生機呢？

明明，是他舍不得那個女人罷了。

不等他再繼續說下去，我拿出一道求娶平妻的旨意遞給了他。

“接她進門吧。”

“她一介凡人，沒有你的庇護，如何在地府生存？”

祁之胤愕然愣住。

“這，你這是怎麼來的？”

是啊，他用曆任閻王功績都無法求來的旨意，

我又是如何求來的？

當然是我自請和離，替天族公主前往魔界和親換來的。

我本就是天族中人，天帝天後曾待我如親女。

如果不是因為太愛祁之胤，

又怎會下到冥界與他成婚。

如今，魔界大軍來襲，

我自會用我的餘生，守護三界的和平，

也將永遠的離開祁之胤。

仔細看了幾遍手中的旨意，祁之胤激動的將我緊緊抱在懷裏，

“太好了，阿蘅，我就知道，你最是善解人意了。”

“你放心，閻君的夫人隻會是你一個。”

“柒柒她隻是平妻，永遠不會越過你去。”

“我們，我們的婚禮，就在三日後補辦，你說好不好？”

他越說越激動，

可我已經分不清，他是開心是因為顧柒柒，

還是因為我。

當晚，祁之胤當做補償，想留在房中陪我。

我拒絕了。

第二天，他便迫不及待的要我交出手中掌管的地府賬冊和契約。

我同意了。

可他一頁一頁翻看著手裏的文書時，卻皺著眉為難道：

“地府的賬本和契約有這麼多嗎？”

我點點頭：“閻君不信可以從頭過一遍，都是以前管賬簿的老人交給我的。”

我知道，祁之胤最討厭這些瑣事，尤其賬本之事最為頭痛。

他不會仔細翻看，更不會發現一疊文書的最後，是我瞞著他寫好的休書。

隻要他用了印，遞去天庭，我和他就“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2

我捏著手帕安靜地站在一邊，心裏卻並不緊張。

“要是閻君覺得這些事情太多，我可以替柒柒姑娘分擔。”

祁之胤不會同意的。

我知道，他怕顧柒柒在地府被欺負，所以想把最好的都給她。

果然，祁之胤臉色一僵，看也不看直接在契約書上一一蓋下自己的閻君大印。

“阿蘅，我知道這些事務，本該是閻君正妻掌管，但你這些年太辛苦了。”

“我不想再讓你操勞。”

好一個不想讓我操勞。

地府大小事務，我已經操勞了整整八百年，

這八百年裏，祁之胤都沒問過我一句辛苦。

我從前隻當他是信任我。

可顧柒柒一回來，他就不想我操勞了......

我沒理會他的虛偽，

收好他用了印的休書，去了天庭。

不到半個時辰，天後娘娘就出來了。

“和離的事情天帝已經同意了，三天後就會下旨，你回去吧。”

我愣了愣，事情順暢的讓我有些不可思議。

臨走時天後把我叫住，和藹的口吻帶著些心疼。

“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

“當初打碎孟婆湯一事，天帝雖然震怒，

但念在多年情分上，隻是罰你下凡輪回三世。”

“是祁之胤下凡後，又上書自請在人間輪回九世。”

“我們當初還以為，他是用心替你受過，

就沒有告知......”

“沒想到，他是貪戀人間溫柔鄉，不肯回來了啊。”

天後的話字字入耳，讓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九生九世，八百年。

原來隻是他和顧柒柒纏綿的幌子。

那我站在三生石旁癡癡等了他八百年算什麼？

我日夜操勞到靈體虧損，連天庭的醫官都愛莫能助，又算什麼？

眼淚無聲的落到了手背。

我仿佛再次看見了八百年前的忘川，

祁之胤站在往生鏡前，

輕柔地為我一點點擦去淚水，

他對我說：“阿蘅，不怕，等我回來，就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

他親手將象征永生永世的姻緣砂點在了自己的額心，

親口告訴我，他的心中永遠隻會有我一個人。

隻是下凡之後不久，那些誓言，

那些愛戀。

他就全都忘了嗎？

失魂落魄額回到冥界，我發現自己遺漏了一本賬本。

不想額外生事，我直接拿著賬本去了閻羅殿的書房。

正好，那件穿了八百年的嫁衣，也到了該還給他的時候。

一進門，我就看到桌案上散落著幾封書信。

“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

字字句句都是有情人的甜蜜。

而與我相戀的兩百年裏，祁之胤總說，自己不是一個會說情話的人。

他總說不要我看他說什麼，

要看他做什麼。

如今，他就是這樣說的，

也是這樣做的。

我冷漠地瞥了一眼，就準備離開。

轉身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信匣。

裏麵一遝遝，是準備寄出的婚禮請柬。

大紅的信封上，豔麗的彼岸花醒目。

那是地府最高規格的請柬。

也是我八百年都沒有得到的婚禮。

想到那日忘川旁，祁之胤對我憧憬著婚禮樣子。

我下意識打開，卻愣在了原地。

【四月初七閻王迎娶正妃顧氏......】

顧氏、顧柒柒、閻王正妃......

幾個我本該認識的字眼，如今讀在眼淚卻格外陌生。

如果顧柒柒是他的妻，

那我又是什麼？

等了他八百年的傻子嗎？

手中穿了八百年的嫁衣變得更加諷刺，

我一掌想震碎那件嫁衣時，

祁之胤剛好回來了。

3

“阿蘅，你怎麼把這身嫁衣拿回來了？”

他意外地走向我，看到已經有些破舊的嫁衣突然抱歉道：

“實在不好意思阿蘅，我忘了這件嫁衣你已經穿了八百年。”

“要不，我找工匠再給你做一身吧。”

“隻是這巧奪天工的工匠，耗時太久，

怕是趕不上婚禮了。”

他的眉頭皺緊，一副為難的樣子。

我冷笑一聲，不想去看他的虛偽，隻是問了句：

“那三日後的婚禮，你想如何？”

他不假思索的答著：

“柒柒的嫁衣比較簡單，我已經命人做好了，

不如我先和她成婚，等你的嫁衣製成，我們再舉辦婚禮吧。”

他堂而皇之的說著，

嘴角掛著甜蜜的笑容，

仿佛已經開始期待，顧柒柒三日後嫁給他的模樣。

即便這樣的樣子，他已經看了九生九世還是看不夠。

而他口中承諾給我的婚禮，

八百年，隻等來一句，改日再辦。

或許，我從來，都不該期盼那場沒有結果的婚禮。

也好，三日後，天帝下旨和離的詔書就會送到地府。

而祁之胤和顧柒柒成婚的日子，也是那日。

晚上，冥界舉辦了歡迎閻君歸來的宴席。

祁之胤坐在主位上，顧柒柒穿了一身華貴無比的火紅衣裙，坐在了他的身邊。

三界之內，無論，人、神、妖、魔，隻有正妻才能穿這樣的大紅，

祁之胤卻任由著她穿著大紅色的衣衫，

出現在冥界所有人的麵前。

我喝著杯中的黃泉水，心中已經毫無波瀾。

正好丫鬟端上幾盤糕點，我正打算嘗一口卻聽見祁之胤怒氣衝衝地開口：

“誰上的九幽紅蓮酥！給我拖下去領罰二十冥杖！”

拿著糕點的手一頓，我下意識地看向祁之胤。

當初，我和祁之胤上天宮請旨成婚時，

宴席上也是有一盤這樣的九幽紅蓮酥。

因為我的靈力與九幽紅蓮相克。

他不惜當眾抗旨，撤下了所有和九幽紅蓮有關的菜式。

為此，祁之胤成了三界所有女子心中的完美夫君。

我正想開口讓他饒過下人，卻聽見他說：

“你們都給我記好了，九幽紅蓮至陰至寒，柒柒不能吃任何陰冷寒涼的東西。”

“要是再讓我看到你們記不住，別怪我不客氣。”

短短兩句話，就打碎了我所有的驕傲。

而今，我知道祁之胤從沒愛過我。

知道他騙我向天帝求娶顧柒柒。

知道他已經在收回所有對我的偏愛。

可我還是忍不住告訴自己。

兩百年的相識，八百年的夫妻，祁之胤對我總還是有一點情分的。

哪怕隻有一點點。

原來......

連這最後一點情分，都是假的。

4

這樣的宴席待著沒有任何意思，我從席上離開想出去透一透氣。

忘川的三生石旁，我和祁之胤曾經攜手刻下的名字經過長年累月已然模糊。

我輕輕擦拭著，發現他的名字旁，

有一道金光，刻著一行小字，

那是顧柒柒的名字。

金光刻字，永世不滅。

可顧柒柒是凡人，怎麼可能......

我正詫異著，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將我推倒在地。

一貫羸弱的顧柒柒嗤笑著看著我：

“之胤果然沒有騙我，姐姐的身子沒了靈骨還真是羸弱不堪呢。”

什麼？靈骨？我的靈骨！

聽到顧柒柒的話，我再次看向三生石的方向，

三生石上她的的金光熠熠，

而我的名字，已經淡漠到幾乎消失。

怪不得，怪不得她一介凡人的力量，竟如此輕鬆地推動我。

是祁之胤助她盜取了我的靈骨，讓她得以在三生石上永生！

心口忽然一陣劇痛襲來，我聽著孟婆岩洞上的陣陣驚雷，

用了全身的靈力，一把推開她，

想將靈骨奪回！

可我們的靈力一致，我竟無法傷到她！

怔仲間，顧柒柒自己忽然向後倒地，啊的一聲慘叫。

“柒柒！”

不等我反應過來，祁之胤已經衝到了顧柒柒的身前，

將我一把推開。

“蘇蘅！你在幹什麼！”

“柒柒隻是關心你沒吃晚飯，你怎麼能對她動手！”

我勾唇冷笑。

“我怎麼不能對她動手？”

“祁之胤！你盜取我靈骨，助她永生之時，可曾想過我會不會對她動手！”

我聲嘶力竭的嘶吼著，祁之胤忽然愣住，

連忙和我解釋：

“阿蘅，你在胡說什麼？”

“我看你是瘋了！你趕緊和柒柒道歉！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不等我說話，顧柒柒已經虛弱無力的先開了口。

“姐姐，我知道，我是個凡人，不配伺候夫君九世，

既然姐姐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她虛偽的樣子讓我惡心，而祁之胤隻顧著安慰她的傷勢：

“柒柒，你快別說了，我先帶你回房休息！”

他焦急的抱起顧柒柒便走。

看著三生石上幾乎透明的名字，

我拔下頭上的青玉發簪，將上麵的一切，抹除的幹幹淨淨。

被仆從送回房間後，我剛準備休息，晚上醉醺醺的祁之胤推開了我的房門。

“誰讓你進來的？”

我毫不客氣的問著，祁之胤臉上的紅暈瞬間褪去，有些惱怒地說道：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為什麼不能來？”

我沒有理會他，把仆從叫了進來。

“閻君喝醉了，你扶他回顧姑娘那裏吧。”

祁之胤卻推開了仆從，在榻上坐下：

“誰說我要去她那？”

“阿蘅，我知道，今天的事情，你有怨氣。”

“但柒柒，我隻是擔心，她在地府會受欺淩。”

他輕撫著我的脊背，似是將一道靈力注入我的體內，

填補了那根遺失的靈骨。

我忽覺身體舒暢，

可孟婆靈骨需千年靈力才能填補，

祁之胤寧可損耗千年修為，也不肯叫顧柒柒受一點委屈。

我笑了，笑的釋然。

接下來的一天，我當做全然不知的樣子，

隻等著成親吉時的來臨。

到了成親這日，地府裏到處都掛滿了紅色的綢緞，

彼岸花開遍野，和我想象中的婚禮，一模一樣。

隻是這場等了八百年的婚禮，終究是不屬於我，

我也已然不在乎了。

距離和離還有兩個時辰，原本該去接新娘的祁之胤卻穿著婚服走向我，

臉上帶著一絲惆悵。

“馬上我就要和柒柒拜堂了。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我點點頭，當然有：

“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祁之胤眼神一黯，沉默良久說道：

“阿蘅，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我沒說話，祁之胤，你我，沒有以後了。

距離和離還有一個時辰，祁之胤沉著臉，前去迎親。

距離和離還有半個時辰，祁之胤牽著顧柒柒的手，

在眾人擁簇下走進大堂行成婚之禮。

路過我的時候，他頓了頓，眼裏帶著我看不懂，也不想懂的情緒。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

“天帝諭旨到！”

一群天兵天將護著身著宮服的天庭使者闖進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