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太子的第五年,他成了全天下誇的癡情種。
他在科舉放榜那天拉著我紮滿針眼的手,跟考生們顯擺:
“太子妃為給我繡荷包熬了三天夜!”
外頭傳瘋了我們的愛情故事。
我們的情深被刻進功德碑文,儲君賢名隨著「抗旨不納二色」的傳聞傳遍九州。
他會在圍獵時為我逐白鹿,在生辰宴用北疆雪狼毫謄抄我隨口吟的詩句。
直到我生產前夜,他摟著李青青笑得開懷:
“等謝家助孤坐穩皇位,尋個通敵的罪名,把他們全家都斬了。”
當天夜裏,我給家裏傳信:
“我要假死離宮,讓死士來接應我。”
1
“聖旨到!請太子殿下接旨。”
宮門外傳來百裏風清朗的謝恩聲:
“兒臣接旨——”
伴著宮門外唱喏聲,我咬著錦帕的牙齒頓時就卸了勁。
“娘娘快使勁啊!”
產婆急得變了聲調,“小殿下的頭要出來了!”
“娘娘,奴婢知道您難過,但這孩子是無論如何都要生的。”
“有個孩子傍身,您往後的日子也好過些。”
是啊,有了孩子,再怎樣我的日子也能過下去。
"哇——"
嬰兒啼哭響起時,我癱在血汙浸透的褥子上。
可還沒等看孩子一眼,我就眼前一黑。
再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隻看到百裏風坐在我的床邊,一臉悲痛地看著我。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抓住他的袖子。
用盡全身的力氣問他:“我的孩子呢?”
男人捏住我的手腕,遺憾地說:
“婉秋,我們的孩子沒保住。”
“怎麼可能?我聽到孩子哭聲了。”
百裏風把我擁進懷裏。
“婉秋,你當時太累了,可能是聽錯了。”
聽著他狀似心疼的口吻,我卻像跌入冰窖一般寒冷。
“難道那道納妃的聖旨也是我聽錯了嗎?”
聽到這句話,百裏風羞愧地低下了頭。
“婉秋,都是我的錯,我當時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沒空管聖旨的事。
等再回過頭來,事情已成定局了。”
“不過婉秋你放心,等她入府,我一定不會管她,就讓她在這府裏自生自滅吧。”
百裏風話說的信誓旦旦,可我卻看出了他藏得很好的緊張。
“隨你。”
我閉上眼睛。
“我累了,你出去吧。”
想起百裏風這些年百裏風對我許下的諾言,我如今隻覺得諷刺。
什麼情況緊急,不過是托詞罷了。
那日我去太子書房給他送羹湯,聽到了讓我此生難忘的對話。
恐怕我如今還被蒙在鼓裏。
我本以為滿心滿眼都是我的心上人,沒想到早就與別人有了首尾。
我出月子這天,李青青刻意來我院子請安。
“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抬手間,李青青“不經意”地露出了手腕上的平安鎖。
盡管我直到她是故意來我麵前炫耀的,可我的手卻仍舊止不住地顫抖。
那塊平安鎖是百裏風給孩子準備的,此刻隻像把鈍刀,一下下剮著我的心。
當初他對我說的時候,眼睛裏閃著光,似乎極為期待孩子的降生。
可轉眼間,這塊平安鎖就掛在了李青青的手腕上。
李青青走後,我看著空蕩蕩的錦盒發呆。
我不知道百裏風是什麼時候把這塊平安鎖拿給李青青的。
但我已經不在乎了,金鎖既然被拿走,那錦盒裏剩下的,就隻有我離開的決心。
我掏出來當年入宮時哥哥塞給我的假死藥。
隻要吞了這枚藥丸,魏家死士便會在三個時辰內接應我離開。
百裏風,君既無情我便休。
我們的緣分已近,我也該走了。
2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侍女的聲音驚得我指尖一顫,手指被木匣劃傷,滲出了鮮紅的血跡。
一轉身,我正對上百裏風焦慮的眉眼。
“婉秋,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他握住我冰涼的手,掌心滲出薄汗。
“父皇因南疆軍餉虧空震怒,我私調軍餉的事被禦史台發現了,你能不能求求嶽父,讓他幫我一把?”
望著他眼底閃爍的星子,恍如回到十四歲那年上元節。
彼時他還是不受寵的三皇子,在朱雀大街替我拾起被擠落的絹燈,袖口沾著糖葫蘆的蜜漬說要賠我盞琉璃宮燈。
隻是如今,宮燈沒見到,如星的眸子更是早就消失不見。
丹鳳眼裏,剩下的也隻有算計和謊言。
“殿下當年說要用東珠給我串簾子,如今連半顆米珠都不曾見過。”
“倒是李良娣院裏的珊瑚屏風,聽說抵得上三縣半年的賦稅。”
聞言,他身形微僵,旋即將我擁得更緊:
“是我的錯,等父皇不追究這事了,我便陪你回府,到時候我親自向嶽父大人賠罪。”
回府?
可是從我進門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半步都未離開過這牢籠一般的太子府。
到如今,回府幾乎已經成了我的奢望了。
盡管如此,我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這便修書給父兄。”
他如釋重負地擁住我,龍涎香裹著謊言撲麵而來:
“待我登基,你永遠是朕的皇後。”
我不動聲色地把他推開。
等待我寫信的時候,百裏風突然就注意到了我整理好放在妝匣裏的下人們的身契。
不知為何,他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安。
“這是什麼?”
百裏風拿著那遝身契,顫聲問我。
我頭也沒抬地繼續修書。
“下人們的身契。”
聞言,百裏風皺起了眉。
“你沒事拿這些東西做什麼?”
“殿下不是常說東宮用度吃緊麼?”
我蘸了蘸筆尖,墨汁在宣紙上暈開深重的汙痕。
“放幾個老仆出去,正好給李側妃騰出添置丫鬟的銀錢。”
他訕訕地放下身契,卻仍伸手來撫我發髻。
我偏頭躲開,他掌心殘留的茉莉香直往鼻子裏鑽。
“孤晚些再來看你。”
他倉皇轉身,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脆響。
我盯著案上未幹的墨跡,突然笑出聲來。
我懷孕時聞不得茉莉,他便發誓再不許東宮出現此物。
可如今,連他都是茉莉味的了。
夜色漫過窗欞時,我取出壓在箱底的假死藥。
瓷瓶上的纏枝紋已被摩挲得模糊,正如那些年被淚水泡發的誓言。
3
白日,百裏風在外麵大張旗鼓地為李青青購買養胎的東西。
由於太過張揚,甚至連朝堂上都有人為此彈劾他。
“李青青懷孕了嗎?”
丫鬟們低著頭不敢回話,我也從她們的反應中知道了答案。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懷孕的那時候。
百裏風不僅從未給我買過東西,還在我胎像不穩,需要大量藥物保胎的時候斥責我鋪張浪費。
可惜那時的我軟弱又聽話,居然真的信了他的鬼話,不再喝保胎藥。
為了保住孩子,我幾乎三個月沒有下床。
現在看來,他其實隻是不想讓我的孩子出生罷了。
或許聽說李青青今天來了我這裏,百裏風下朝後馬不停蹄地就來了我院子。
我以為他是來向我解釋給李青青買藥的事。
誰成想這件事他似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來找我反而是為了另一件事。
“婉秋......”
他欲言又止地摩挲著案上青瓷盞,指節被凍得發紅,“青青的咳疾又犯了。”
我指尖一顫,金鑲玉護甲在妝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三日前太醫才說過李青青胎象穩固,此刻她咳疾發作得倒是巧。
“太醫院新進的川貝枇杷膏......”
“不是藥材的事。”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滲出薄汗。
“太醫說西廂房陰冷潮濕,實在不宜養胎。”
我垂眸輕笑,甩開他的手,指尖撫過他腰間已經褪色的鴛鴦香囊。
還是我剛成婚時給他繡的,那時繡藝不精,好好的一對鴛鴦被我繡成了兩隻野鴨子。
可他卻不嫌,說要掛一輩子。
現如今,鴛鴦香囊還在,心卻不在我這了。
“所以呢?”
“清林院朝陽......”
他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眼神飄向牆上那幅並蒂蓮圖。
那還是我懷著孩子時,他握著我的手畫的。
我忽然笑出聲,震得發間步搖泠泠作響。
清林院哪裏是李青青看中的,那分明是我住了五年的正院。
“殿下是要我挪去西廂?”
我撫過妝匣裏冰涼的鳳印。
“還是要我連這個也一並交出去?”
“隻是暫住!”
他猛地起身,袖擺帶翻了案上茶盞。
“待青青生產後......”
青瓷碎在腳邊,飛濺的瓷片割破羅襪。
我看著殷紅血珠滲出來,竟不覺得疼。
當初我胎動見紅時,他可是連太醫都不許驚動,說不能落人話柄。
“好。”
這個字吐出來的瞬間,百裏風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大概設想過我哭鬧斥責,卻沒想到我會答應得這般痛快。
當年我胎像不穩咳血時,百裏風說西廂清淨宜養病。
可搬過去我才知道,原來西廂的清淨,是連地龍都不燒。
如今李青青有孕後,他卻知道西廂陰冷潮濕了。
百裏風離開後,我徹底心如死灰。
就著夜色,我一篇一篇地燒著當年的書信。
“第一封,永州三年臘月初七。”
我輕聲念著落款,指尖撫過偽造的筆跡。
火舌突然竄上來,蠶食信紙的沙沙聲裏,恍惚聽見他當年在梅林間的誓言:
“待來年花開,我定帶你去江南看真雪。”
信紙蜷曲成灰蝶的瞬間,突然露出夾層裏半片幹枯的梅花。
這分明是我當年夾在回信裏的,原來他竟偷偷藏了回去。
火苗舔上花瓣時,爆出極輕的“啪”聲,像極了大婚那夜合衾酒入喉的灼痛。
“第二封,永州四年上元夜。”
我抖開信紙的手突然頓住,這些信上的字跡似乎都有些細微的不同。
拿到燭火下一看,我的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這些年來被我視若珍寶的“情書”,此刻在月光下顯出猙獰的真相。
每頁落款處“百裏風”三字的筆鋒走向,竟與太子批閱奏折時的字跡截然不同。
這些信居然都是旁人代筆。
我從未懷疑過他,卻不知他在這上麵都能造假。
4
夜色中,我抱著一盒書信穿過回廊,卻看到太子寢殿的木窗映出兩道交疊的人影。
李青青嬌俏的笑聲混著茶盞輕碰的脆響,在寂靜的庭院裏格外刺耳。
“太子哥哥真的要把這鳳簪給我?”
李青青的聲音裹著蜜糖似的甜膩。
“這可是正妃才能戴的樣式呢。”
“我說你能戴,你便能戴。”
百裏風低沉的嗓音裏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寵溺。
“明日我便讓謝婉秋把掌印交給你,這東宮上下早就該換個主子了。”
我扶著廊柱的指節驟然發白,賬冊邊角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紅痕。
窗紙上投映出他執起金簪的動作,孔雀藍的尾羽在燭火下泛著幽光。
那支簪子原是我及笄那年,他托人從南海尋來的稀世珍寶。
“可太子妃姐姐......”
李青青假意推辭的話被驟然打斷。
“她算哪門子太子妃?”
百裏風冷笑一聲。
“當年若不是為了拉攏謝太傅的門生,我怎麼會娶她?”
說到這,百裏風皺了皺眉,話裏又帶了幾分猶疑。
“不過她到底跟了我這麼多年,待我登基,隨便封個貴人扔到冷宮便是,省的落了人話柄。”
李青青忽然壓低聲音:"那謝家......"
“謝太傅門生遍布六部,還要先留著。”
茶盞重重落在案幾上。
“等他們助孤坐穩皇位,尋個通敵的罪名......”
夜風卷著殘葉掠過回廊,我貼著冰涼的廊柱緩緩蹲下。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原來當年朱雀大街的驚鴻一瞥,上元夜的琉璃宮燈,大婚時他顫抖著掀開蓋頭時眼底的星芒,都不過是精心設計的棋局。
更漏聲遙遙傳來,我扶著牆壁站起身。
寢殿裏的調笑聲漸漸模糊,月光照亮了我蒼白的臉。
妝台上並排放著掌印與地契,朱砂印泥紅得刺眼。
這些年來我替他打理的田莊商鋪,清點的軍械糧草,此刻都成了笑話。
指尖撫過曾經裝著慢慢一匣書信的檀木盒子,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我取出貼身藏著的青瓷瓶。
喉間漫開的苦澀竟比不過心頭萬一,或許離開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服下假死藥後,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間我聽到了侍女們壓抑的哭聲,遠處似乎有雜亂的腳步聲逼近,但都不重要了。
百裏風踹開房門時,我正伏在案上。
他踉蹌著撲過來,龍紋錦袍掃翻了燭台,滾燙的蠟油滴在我冰涼的手背上。
“婉秋!謝婉秋你醒醒!”
他顫抖的指尖探向我頸側,忽然暴怒地掀翻案幾。
“傳太醫!都給孤滾進來!”
我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吼聲,忽然覺得可笑。
此刻的悲痛若是真的,又何必逼我至此?
若是假的,這番做戲給誰看?
意識漸漸抽離時,隱約聽見他抱著我低喃。
“你說過要陪我看萬裏江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