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恨我,所以我自殺了。
月光冷的刺骨,但是當我握著匕首捅進我胸口的那一刻。
我不光沒有感到寒涼,反倒感到一陣久違的放鬆。
我解脫了。
當他抱著裝著我骨灰的粗陶罐時,我看到了他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即便是他的冷笑,我也好就都沒有見過了。
“這種人,死了就該挫骨揚灰,埋起來都是禍害!”
手一甩,罐子砸在地上,碎得幹脆。
我不怪他,我知道他恨我,恨我害死了他的師姐。
他藏在我身邊好幾年,忍著恨,圖的也就是這一天。
可沒幾天,他又哭著跑回殮房,求他們把我還給他。
1.
三年前嫁給他時,我還傻乎乎地以為。
他挑這依山傍水的將軍府,是知道我身子弱,想讓我好好養著。
那會兒我剛從床上爬起來,滿腦子都是他的好。
他站在院子裏,風吹起他錦袍下擺,我看著就覺得心裏暖。
後來才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局。
外頭送信的人都不飛來,我被困在這兒,像隻籠裏的鳥。
問他為啥,他總敷衍說山路不好走,送信麻煩。
我信了,還傻乎乎給他燉湯補身子。
我是沈氏最疼的小女兒,把我鎖在這兒,他才能一步步收拾我全家。
他從一個窮酸書生混成北地的大將軍,手握兵權,為的就是給她的師姐報仇。
五年前,我和柳清歌在出遊時被山匪劫持。
路上拚命柳清歌把我推出馬車,我才活下來。
可他一口咬定,那場禍事是我搞出來的,害死了他的師姐。
所以他裝模作樣娶了我,婚後對我各種折磨,甚至打算讓我全族陪葬。
我撐了三年,每天看著他那張冷臉,心一點點涼下去。終
於在那個月圓夜,趁他出去喝酒,我一個人在寢殿結束了這一切。
血染紅了床榻,我倒下去時,還聽見外頭的風聲,像在哭。
他回來時拍手笑:“死得好,痛快得很!”
可那雙冷眼紅得嚇人,笑到一半,眼淚就砸下來了。
我猜,他是想起了柳清歌,那個他嘴裏“像清風飄走”的人。
我飄在他身邊,看著他眼淚掉在我的血上。
2.
他知道我死了,平靜得跟沒事人一樣。
就淡淡跟隨從說:“送殮房,燒了吧。”
我被抬走時,堂兄沈景行趕來,滿臉淚水喊我的名字。
可他晚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我被送進火堆。
再見我時,我成了一捧灰,裝在個破陶罐裏。
“你還我妹妹!”
他剛邁出殮房門,吼著就一拳砸向蕭承淵。
可沒兩下就被衛卒按在地上,他癱在那兒,哭得喘不上氣。
堂兄從小護我,我摔破個碗他都替我挨罵,現在卻隻能對著我的骨灰哭。
“你妹在這兒呢。”
蕭承淵拍拍罐子,又踩了我堂兄一腳。
“臟成這樣,就該碾碎了扔出去。”
說完,他手一翻,罐子摔個稀爛,灰飄得滿天都是。
我看著灰飛散,心揪得疼,可又有點解脫。
活著時被他踩,死了還是這待遇,我真是命苦。
我早知道他恨我,沒想到恨到這份兒上,跟瘋了一樣。
他冷笑:“沈氏這麼寶貝她,不如全家給她陪葬得了。”
靴子從堂兄身上挪開,他踩著我的骨灰走了。
堂兄滿臉淚水混著泥,喊:
“你會後悔的!”
“後悔?我才不會。”
他連頭都沒回。
我在心裏念了無數遍“對不起”,眼淚止不住。
灰飄到山野,有的被野狼叼走,有的落進溪水鬆林。
最後一絲沾在他袍子邊上,跟他回了將軍府。
我心想,這輩子真是白活了,連灰都這麼倒黴。
3.
將軍府安靜得像座空墳。
他換靴子時愣了一下,然後嗤笑:
“沈若瑤,你死得真是時候。”
我氣得撇嘴,跟在他後麵踩他影子。
這混蛋,我死了他還這麼恨我!
我試著飄遠點,可怎麼都離不開他身邊三尺,像被啥拴住了。
他走進膳房,倒了壺酒自己喝,眼角掃到案幾上的字條。
“夫君,今早我燉了鹿茸湯,記得喝啊~”
臘月初九,我死前一天。
他眼神暗了暗,把字條揉成團扔進炭盆,燒得一幹二淨。
那湯我熬了兩天,特意加了藥材,就想讓他高興。
他以前最愛喝,每次喝完還摸摸我頭,說好喝。
現在看都不看一眼,連湯罐都沒掀開。
看來,連喜歡我燉的湯,也是他裝出來的。
我飄在炭盆邊,看著字條燒成灰,心涼得像臘月的水。
他躺到榻上,盯著屋頂的雕花燈籠,發了好久的呆。
那燈籠是我們成婚前一起挑的,我一眼就喜歡上了,硬拉著他買。
他居然也點頭,說挺好看。
我還開心過,以為跟他有了點默契。
那天回府的路上,我抱著燈籠,笑得像個傻子。
他牽著馬走在我旁邊,夕陽拉長了我們的影子。
直到有次他喝醉,靠著我說:
“師姐像清風,飄走了。”
我心一緊,湊過去哄他:
“我做你的清風行不行?我肯定能讓你開心!”
他沒說話,抱緊我,身子抖得厲害,緊緊貼著我胸口。
他攥得我疼,我還以為他是感動,沒喊停。
現在想想,愛上他,我就沒腦子了。
他那天的抖,不是感動,是恨,是忍。
4.
盯著燈籠看了半天,他起身要回臥房。
我不想跟,可隻能在他身邊三尺飄著。
我試著拽自己,可啥也抓不住,隻能氣呼呼地瞪他背影。
我推開門,看見他眼睛紅得像染了血。
地上全是血,是我死時流的。
他回來晚了,隨從急著把我送去殮房,這屋子沒人收拾。
我倒下去時,血流得不多。
可床榻上的紅刺眼得要命,像在嘲我這輩子多可笑。
“沈若瑤!”
他衝著空氣吼。
我嚇了一跳,小聲嘀咕:
“喊這麼大聲幹嘛......”
可他聽不見,我的聲音輕得像風,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血糊在床榻上,他卻沒想收拾的意思氣得直抖,對著門外大喊隨從:
“快去找新宅子,明天我就搬走!”
喊完之後還不解氣,順手將桌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碎得四濺。
我看著那茶盞成渣,心想。
他這脾氣,真是沒救了。
這樣的蕭承淵,我從沒見過。
以前他再恨我,麵上也裝得冷淡,像塊冰。
現在這模樣,跟個瘋子沒兩樣。
我拍拍不存在的心口,等他走開,才蹲下去撥弄血水。
這是我第二次見這場麵。
三年前,知道他娶我就是為了報仇,我跌在浴房,血崩沒了孩子。
那天我躺在地上,盯著屋頂,想著他要是回來會不會救我。
可他沒回來,我自己爬起來,找了個郎中保命。
第二次,就是我捅了自己那回。
刀捅進去時,我沒覺得疼,卻感到一陣放鬆。
現在再看,我歎氣:
“蕭承淵,要是你哪天知道她不是我害的,你會不會後悔?”
我飄到窗邊,看著外頭的月亮心想。
要是他後悔,我也不會原諒他。
這三年,他欠我的,太多了。
5.
那夜,我和蕭承淵在這府裏熬得難受。
我飄在屋裏,看他輾轉反側,睡不著。
他起身點了盞燈,影子晃在牆上,像個孤魂野鬼。
我冷笑,這府裏真有鬼,可惜他看不見。
第二天天剛亮,他換了身衣裳,直奔後山。
我聽見他吩咐隨從,把府裏我的東西全清出去,他不想再看見一點我的痕跡。
其實我壓根不信他會搬走。
因為柳清歌,那個他嘴裏“飄走”的師姐,就葬在後山的鬆林裏。
我飄在他身後,看著他走過那條小路,風吹得鬆針沙沙響,像在低語。
“小清,她死了。”
他蹲在墓前,手指輕輕摸著墓碑。
碑上刻著她的名字,旁邊刻有她生前的畫像,笑得溫柔又靈動。
畫像邊緣有點模糊,像是被風吹舊了。
可惜,她命停在了十八歲。
我飄到碑邊,看著那張臉心想。
她笑起來真好看,難怪他忘不了。
“我總算替你報了仇。”
他癡癡地說著,又在那兒發了好久的呆。
不知道為啥,這幾天的蕭承淵特別愛發呆。
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魂,愣愣地沒點生氣。
我可不覺得這跟我有關,估計是他報完仇,心裏空蕩蕩了吧。
這幾年,他靠著恨我活下去,現在我沒了,他反應慢點也正常。
太陽剛升起來,他才離開後山。
沒回府,直接去了馬廄,牽了匹馬就走。
我飄在他身後,看著馬蹄踢起塵土心想,他這是要去哪兒發瘋?
等我看到他停在鎮外一戶破舊草屋前,我知道他要幹啥了。
他敲響了門,按著記憶,這應該是柳清歌家老宅。
門板吱吱響,沒人應。
他又敲了幾下,還是沒動靜,就有點煩躁,加了把勁。
這次把旁邊的鄰人吵出來了。
一個老婦拄著拐杖,揉著眼走出來:
“吵啥......”
剛要罵,瞧見他一身將軍錦袍,硬生生把臟話咽回去。
“這家人呢?”他冷著臉問。
“這家啊。”
老婦撇撇嘴,滿臉瞧不起:
“有了錢跑去享福了唄。”
蕭承淵皺眉,像是聽不下去這種粗話。
“他們去哪兒了?”
“誰知道,問我幹啥,你誰啊?”
老婦翻了個白眼。
“我是......她師弟。”
他咬著牙擠出幾個字。
“喲!”老婦眼裏冒出八卦的光:
“你就是那個被她爹娘耍得團團轉的傻小子?”
“可惜啊,那丫頭命不好,生在這種人家,就這麼被賣了命。”
她嘖嘖兩聲,拐杖戳地,像在歎氣。
我心裏咯噔一下,忙去看蕭承淵的臉。
他眼眶都裂開了,半晌才咬牙問:
“賣了命?”
6.
回來的路上,蕭承淵騎馬快得像瘋了。
臉黑得能滴墨,馬蹄聲震得路邊小販都回頭看。
我飄在他身後,風吹得我晃晃悠悠。
這男人發起瘋來,真是嚇人。
他一路衝回沈氏老宅。
從前沈氏在北地也算名門,院子裏總有仆人忙活,如今卻冷清得連個守門人都沒了。
門口的石獅子蒙了灰,像在嘲我這幾年多可笑。
“蕭承淵,你還敢來!”
堂兄沈景行揪著他衣領就開揍。
他滿臉怒氣,像要把這三年我受的苦全砸回去。
“滾開!”
他臉跟修羅似的推開人:
“我今天不想跟你動手,你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堂兄笑得跟瘋子一樣,指著他鼻子罵:
“告訴你?憑什麼告訴你?就憑你害死了我妹妹麼?”
說完又是一拳砸過去。
倆人紅著眼扭打成一團,塵土飛揚,像兩頭困獸。
我飄在一邊,急得不行,又沒法拉開,隻能幹瞪眼。
“住手!”
爹的聲音響起來,低沉又蒼老。
我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他頭發白了大半,拄著根拐杖,手裏拿著一疊舊契紙,甩到蕭承淵麵前。
“若瑤的命是清歌自願救的,我事後為了報答她家,還給了他父母五百兩謝銀,這也算仁至義盡了,你還想問啥?”
“不可能......”
蕭承淵抖著手翻那些紙,臉越來越白。
我也緊張得要命,飄在他旁邊盯著看。
我沒罪,我當然高興。
可這三年吃的苦,誰能還我?
我咬著牙心想,要是他早知道這些,我是不是就不用死?
“我不信......我不信!肯定是你們在騙我!”
他跟丟了魂似的,反複念叨。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將軍......”隨從聲音有點抖。
“我們......翻到了夫人的藥方子。”
他頓了頓,像怕挨罵。
我愣住,蕭承淵也僵在那兒。
藥方子?啥藥方子?
我飄過去,想看個清楚,可啥也摸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