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了十三年的絹花,我才供養出童養夫考上恩科中了進士。
可他轉眼認回了侯府的親生爹娘後,就一腳把我蹬了。
於是我在某個夜晚,散了發髻鬆了領口扮作勾欄式樣的撲在了他那據說風流無比的親爹麵前。
我勢必要讓這白眼狼哭著喊我後娘!
但當男人用靴尖冷漠的挑起我的下頜時我才知道。
壞了!
撲錯人了。
這不是他爹。
而是他親爹認的幹爹。
那個傳說中能止小兒夜啼的東廠大太監——霍知淮!
1.
等回過神從男人的腳尖上逃開後,我急忙攏上了胸前的衣襟。
卻沒注意到動作間不小心露出的一抹欺霜賽雪已經盡收入男人的眼底。
在月光陰影的映襯下,男人狹長的眸子似有暗光掠動。
而下一刻,他暗衛的長劍就水靈靈的駕到了我纖弱的脖頸上。
「倒是多了些新手段。」
他輕聲開口,嘴角還淺淺勾起了涼薄的弧度。
跟他蒼白陰鬱的清冷麵容不同,這個鼎鼎大名的狠辣權宦的聲音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聽。
前提是不盡說些讓人心拔涼的話就好了。
「那就砍去四肢,拖下去埋了吧。」
輕飄飄的話落下。
眼看著暗衛長劍微動,二八少女就要血濺當場。
我一把扯住了霍知淮的褲子就閉眼大吼:
「刀下留人!我…我是您孫媳婦啊…幹爺爺!」
2.
深夜無人巷道裏仿佛都回蕩著我的聲音。
「孫媳婦?」
月色下,男人挑了挑好看的眉,暗衛也立刻懂主子的意思停了手。
但雪白的劍鋒還懸在一側,讓我的小心肝也跟著晃悠。
「我和方揚遠認識…」
我哆嗦著回答,還在心底反複斟酌著話。
畢竟雖然我和方揚遠那個白眼狼是從小就定下來的婚事,但他如今已經是侯府公子了,我也不確定他有沒有提起過我。
更不確定眼前這個活閻王能不能看在這一絲絲拐著彎的親近上繞我一條狗命。
但還沒等我回答。
「原來你就是那個狐媚勾人的外室啊。」
男人突然蹲下身子,用冷如玉石般的兩根手指抬起的我臉端詳了片刻。
一股鬆枝冷香淺淺傳入鼻尖。
並不像傳聞中那些內宮太監身上總是有些味道,反而好聞極了。
方揚遠竟然說我是他見不得人的外室?!
我恨的牙癢癢,卻不敢表現出來。
「果然生的狐媚動人。」
他淡淡開口。
而我老臉一紅。
但直到我被豎著提溜進侯府的時候,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霍知淮竟然帶著我大搖大擺的就入了方家!
在這夜露深重的時刻,硬生生把方侯爺、侯夫人和方揚遠從被窩裏拉出來了。
「這…幹爹近日怎麼有空來了?!」
方侯爺討好的躬著身子看著霍知淮,他甚至剛從小妾的肚皮上爬起來,連外衫都沒有穿戴整齊。
「我帶著我孫媳婦來你家暫住幾天,幹兒子該不會不願意吧。」
霍知淮身邊的暗衛將我往方揚遠身邊重重一推,我踉蹌了幾步才好險穩住身形。
而方侯爺老臉一僵,不知道這個活閻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更讓他心梗的是,他誤以為我是霍知淮強行要塞到方家的眼線!
所以哪怕再不情願也隻得故作驚喜的吩咐人將他自己住的主院給霍知淮這個「長輩」騰出來。
3.
「時姿,我怎麼不知道,你竟然竟何時攀附上了霍廠公?!」
看著方侯爺親力親為的去送霍知淮後,我被方揚遠扣住手腕強行拉入角落。
「怎麼?準你捧高踩低、忘恩負義,就不準我貪慕虛榮了?!」
看著方揚遠的嘴臉,我心底氣不打一處來。
分明是他成了高門之子後,便要和我撇幹淨情分。
渾然忘了,十幾年前是我家冒著被山匪砍死的風險從流亂之地撿回了他並撫養長大。
見我強硬了神態,方揚遠也軟下神色。
「小姿,並非是我不願意遵守承諾,隻是如今我是侯府公子,你不過一介平民賣花女,我們已經不當配了。」
他說的寡淡,我卻聽的心頭發酸。
自爹娘病故後,我和方揚遠就相依為命的長大。
他是我爹娘為我訂下了小童養夫,也是我這踽踽人生的唯一親人和念想了。
我能接受他嫌棄我配不上他,但絕對接受不了他語氣中的輕薄和淡然。
「若不是有我這個賣花女十幾年拋頭露麵的供養,你這個侯府公子怕都早就餓死街頭了!」
畢竟作為讀書人的方揚遠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這些年來全靠我一人苦苦維持生計。
我狠狠的踩了方揚遠一腳後才轉身就走。
隻心底恨恨的決定了,方揚遠不是瞧不上我的身份嗎?
那我就當真勾了那權勢滔天的霍閻王來,讓他瞧瞧什麼叫狗眼看人低。
最主要的是,最開始勾引他爹的想法。
在看到方侯爺那一身五花三層的肥肉時,退堂鼓便打的隆咚作響了。
4.
說幹就幹。
第二日我便端著從廚房順來的雞湯送到了霍知淮的院門前。
「唰!」
但右腳剛踩上濕潤的青石板,那亮到反光的長劍就又架上了我的脖子。
「霍公…公,我是來給您送雞湯的。」
我被突然出手的暗衛嚇了一跳,緊張口吃之下的霍公子也變成了霍公公。
雖然知曉霍知淮是個太監,但他可不一樣。
他是太監頭頭!
要我小命不過覆手而已。
正當我哆嗦著以為我小命休矣時。
「竟是我孫媳婦的一片心意了。」
霍知淮穿著一身淡色大氅走了出來。
他的麵色有點蒼白。
但依舊如同高山清雪。
我對平白降了輩分暗自咬碎了一口銀牙,但卻也不得不扯出如花笑魘。
「這是奴家親手做的雞湯,是來請霍廠公賞光的。」
我嬌羞一笑,還特地朝霍知淮露出了我最美的右側臉。
而旁邊那個拔劍的暗衛已經收回了長劍,重新坐回了房簷之上,掏出了雪白的手絹一下一下的擦拭著他那寶貝長劍。
「你倒是孝順。」
霍知淮似笑非笑的看著我,眼底閃爍的是我看不明白的意味。
見他沒抗拒,我便大著膽子往他身上靠。
我知我容色不俗。
往常支起繡活攤子賣絹花時便時常招來些不正經的煩擾。
我也曾想過是否確如他人所說,一切都是我顏色太盛之過。
但此刻我卻覺得剛好。
畢竟世人都說男人沒有不愛美色。
可我人是靠過去了,臉卻被男人用一根修長如玉的手指抵住,再近不得分毫。
「時姑娘就是如此待你的長輩?用這種方式輕賤自己?!方揚遠究竟是如何教你的!」
他的語氣細聽有些怒氣。
卻讓我一頭霧水。
我收回了不安分的腦袋想開口詢問。
可剛下過雨的石板委實濕滑。
我腳下一滑,對著麵前身長玉立的霍知淮就是一個大馬趴。
情急之下,我屏氣凝神努力的紮了個穩當的馬步。
好消息。
我手上的味美鮮香的雞湯保住了。
壞消息。
我的臉因為慣性,一頭埋入了眼前人的衣擺深處。
男人的身體驟然變得僵硬。
我的臉也被濃濃的鬆香氣味包裹住。
空白一片的大腦內,隻有鼻尖軟軟的觸感。
這是…
???
但還沒等我想個明白。
我就被跳下的暗衛重重的丟出了院子。
還有我至今分滴未灑的雞湯。
院門被死死關上。
我隻來得及看了一眼男人白玉般的臉頰。
和那紅的格格不入的耳垂。
這出師未捷身先死。
我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卻又覺得鼻尖那股雪鬆氣息仿佛還縈繞著一樣。
香的我麵上發燙。
我搖搖頭努力揮去這種感覺。
但這雞湯是送不出去了我隻好就地掀開雞湯準備自己喝。
【大膽賤婢,竟然敢在侯府內偷盜!】
一聲怒斥聲傳來,下一刻我的臉上就被重重扇了一個耳光,就連手上的雞湯也打碎一地,燙紅了我的手背。
我抬起頭,眼前正是昨夜就對我橫眉冷豎的侯夫人,也就是方揚遠的親生母親。
「這麼久不見,時姑娘還是跟當初一樣厚臉皮和恬不知恥!」
此刻的她穿金戴玉,已經沒了見霍知淮時的討好和謙卑。
臉上還是止不住的鄙夷和厭棄。
隻因她從來覺得我家收養方揚遠隻為了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卻沒有想過,遇見方揚遠時,他正衣不蔽體,連半個臟饅頭都吃不起。
「夫人倒是薄臉皮,卻教的兒子忘恩負義,拋妻食諾!」
我不甘示弱的回懟回去。
但下一刻就又被侯夫人身邊的狗腿子嬤嬤重重推了一下,差些將我推倒在地上的瓷片上,要是真倒下去非得紮成篩子不可!
「賤婢爾敢!」
她厲聲斥責我。
像是在訓什麼卑賤的奴仆豬狗。
可她們忘了,自父母離世。
我帶著小我三月的方揚遠在市井中摸爬滾打。
也養不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嬌弱性子。
我氣的雙眼發紅,小牛犢一般的朝侯夫人狠狠的衝撞了過去。
因為沒有防備,也或許是沒想過我竟然敢還手。
我一頭撞在侯夫人的腹部,頂的她當即哀嚎一聲。
端莊矜持的貴婦人早膳吃的珍品燕窩都差些被我這頓頭槌頂出來。
5.
而等方揚遠聞聲趕到的時候。
我正左一巴掌狠狠扇在了那個對我動手的老嬤嬤臉上。
右一腳死命踹侯夫人的小腿。
周圍三四個侍女一時之間都近不了我的身。
頗有林黛玉倒拔垂楊柳之姿。
「時姿!住手!」
一聲怒吼傳來。
下一刻,我就被男人重重一推,額頭正好撞在花圃邊的石子上。
當即溫熱的觸感就順著我的臉頰蜿蜒而下。
甚至點點鮮血濺入了眼眶,染的整個世界都是鮮紅一片。
方揚遠扶起發髻散亂的侯夫人,而夫人此刻已經徹底怒火攻心。
「給我亂棍打死這個小娼婦!給我打死她!」
一聲令下,方揚遠身後的家丁們便舉著棍棒雨點般劈頭蓋臉的向我砸來。
而一旁的方揚遠想說什麼,但看到侯夫人憤怒的臉卻也隻是蒼白的張了張嘴。
我隻能蜷縮在一團,努力護著自己的頭部。
混亂中,我想起了當年爹娘病重的榻前。
那時城中瘟疫橫行。
他們卻將最後的一文買藥錢都換成了給我和方揚遠果腹的麻餅。
自己卻被疫病侵蝕,全身的肉都爛透了。
甚至到最後他們不是病死的,而是身上的瘡口過大,來了怎麼都驅不走的蚊蟲鼠蟻,被生生拖死的。
死之前還緊緊握著我和方揚遠的手,要我們二人以後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思緒間,又是當頭一棒砸在我的背脊處。
也砸碎了我對方揚遠最後的妄想。
就在我以為我會被打死在這兒的時候。
「本督的人,也是讓你們隨便動的?」
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驟然響起。
而下一刻揮舞著棍棒死命毆打我的家奴就被人幾腳踹飛,躺在地上痛苦哀嚎著!
而侯夫人反射性的膝蓋一軟。
「幹...幹爹..」
霍知淮的狠辣朝野聞名。
特別是方侯爺作為上趕著巴結的人,平日可沒少給侯夫人講過霍知淮做過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
「看來兒媳婦最近的火氣不小,倒是讓我這個做長輩的都赫然了。」
霍知淮咳嗽了兩聲,語氣溫和有禮,卻聽得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沒人不知道他這幅清風明月般皮囊下的毒辣。
果然,下一刻他的薄唇輕啟:
「那本督就破例替兒子管教一番,賞侯夫人掌摑五十吧。」
一聲令下,霍知淮身邊的暗衛就立刻大步上前。
他是習武之人,這五十掌刑下去,侯夫人頭都能被打掉。
「不!不勞煩大人了,妾身自己來!自己來!」
侯夫人慌張開口,連想求情的想法都不敢有。
說完抬起手就開始狠狠的朝自己的臉上招呼。
一下又一下,生怕霍知淮覺得她在放水,那聲響可比下令打我的時候大多了。
方揚遠在一旁憤憤不平,想開口說話卻被侯夫人死死拉住。
直到雙頰高高腫起,就連牙都出來兩顆,侯夫人才打夠了五十掌。
她是個對自己下得去手的,這副容貌日後算是毀了。
......
事後,方揚遠不甘的扶著屁滾尿流的侯夫人走了。
而我頭上被磕的血流,手腳都被打的青紫卻無人管。
但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處境。
我瘸著腿踉蹌的跟在霍知淮後麵。
「孫媳婦還有何事?」
霍知淮轉身,淺淡的目光落在我額頭上的傷處。
「這不是多寫廠公給我解圍,護了我麼。」
我笑著。
我對侯夫人動了手,就算論起來官府都是挨板子打死的下場。
但霍知淮出手護了我。
雖然我不知為何,但我承這個情。
霍知淮沒有說話,隻是看我的神色卻多了一絲怒其不爭。
怒其不爭?
我有些莫名,但下一刻卻看見他的衣角處不知被什麼東西劃破了。
千金難買的雲錦,破了一塊就如同白玉染瑕。
讓我這個做了十幾年針線活的人怎麼都看不下去。
「小女子也無以為報,隻有一手針線活還算入眼。」
我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線包,跪在地上就要去捉霍知淮的衣角。
但身子還沒落下去,就被一隻大掌穩穩的抓住提了起來。
「去涼亭坐著縫吧。」
霍知淮深邃的眼眸看著我,裏麵的晦暗我看不懂,卻覺得很是眼熟。
但我無暇多想。
不用跪著伺候人當然好。
霍知淮比以前我遇見過的那些來采買絹花的小姐們好多了。
喜歡我的手藝,卻又見不得我這張好臉。
往往都是要我趴著跪著為她們繡裙擺上的花,才會願意多給兩個賞錢。
隨著我的靠近,男人的呼吸似乎加重了些許。
春日的衣衫輕薄。
哪怕還隔著外衫我都能感受到掌下肌肉的有力和緊實。
而那股子惑人的雪鬆味道仿佛又重了。
我抿了抿嘴,努力忽視。
但不遠處找過來的方揚遠卻眼睜睜的看著我將頭埋入霍知淮的腰下。
以他的視角看過來,這姿勢曖放蕩又曖昧。
讓他幾乎肝膽欲裂。
「你們在幹什麼?!」
他驀然暴吼出聲!
而我手中銀針也被嚇的一個晃神,狠狠的紮入了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