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伴有個癱瘓的白月光。
他愛她入骨,一退休下崗就去把她接回我們家裏。
小區沒有電梯,他就公主抱他白月光上樓,臉上毫無疲憊之意。
“她孤苦伶仃的,還是讓她和我們住在一起好一點,我舍不得看她吃苦。你如此賢惠,我相信肯定會同意的。”
自從和他在一起開始,他就用溫柔賢惠這個詞壓我,把我禁錮在婚姻裏。
我不願再這樣被禁錮了。
因為一盆水,我決定和他離婚了。
1
日子一晃,就是兩年。
寧從柔住在家裏,我得每天給她擦三次身子。
她瘦得脫了相,皮包骨頭。
皮膚幹扁粗糙,像枯樹皮。
可她還是樂此不疲地嘲諷我:“許靈夏,你知不知道井川以前有多愛我?他說我膚如凝脂,手感好得不得了。哪像你,又黑又糙,跟鄉下野丫頭似的。”
我麵無表情,機械地替她擦拭。
我早就習慣了她的碎碎念。
之前還試圖將她的碎嘴錄音給俞井川聽。
可他每次都以寧從柔的病重和我兒子坐牢為由,讓我包容。
還說寧從柔本性不壞,是因為病糊塗才喜歡罵我。
嗬。
在寧從柔麵前,他從來不敢擺出丈夫、父親的架子。
像個害羞的大男孩。
寧從柔也吃定了這一點。
明明口水都要流到脖子上了,卻故意往毛巾盆裏吐一口濃痰。
她還一臉無辜:“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都不嫌棄我臟,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我盯著她滿是惡意的眼神。
以前,我真覺得她和俞井川說得那樣,病糊塗了。
可如今看來,她隻是單純地想惡心我。
她每次吐一口痰,我就得換一次水。
一盆盆血水裏麵混著白濁的濃痰,看得人直犯惡心。
不過,我早已經麻木了。
隻是可惜這大冷天的,換水太麻煩了。
以前我都是盡量忍一忍,直到水變得渾濁發臭,實在忍受不了了,才會換掉。
可今天俞井川難得早下班。
還帶了一大盒陽澄湖大閘蟹回來。
他怕寧從柔多想,不敢拿給我吃。
隻能偷偷塞給我說:“靈夏,晚上我把蟹蒸好了給你端去。”
可寧從柔眼尖看見了。
她露出嘲諷的笑容:“許靈夏,你手腳不幹淨,居然敢用這麼臟的水給我擦身。”
“井川最疼我了,還不快把我抱出去!”
俞井川臉色大變:“靈夏,你怎麼能用這麼臟的水給柔柔擦身呢?我不是告訴你要用溫水不斷換新水嗎?”
“虧得柔柔大度善良,不跟你計較。”
俞井川抱著寧從柔快步往外走。
我心底冒出一股無名怒火。
憑什麼啊?
憑什麼要我天天伺候一個害死我兒子的仇人?
憑什麼讓我用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伺候她?
憑什麼我要被這樣折辱?
我端起水盆追了出去。
俞井川將寧從柔放在客廳沙發上,正準備安慰她。
我衝過去將手裏的水朝他們潑了過去:“對啊,我手腳不幹淨。所以給你們洗洗!”
2
水花四濺。
寧從柔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俞井川迅速將寧從柔拉到身後:“許靈夏,你瘋了?”
我舉著空盆子,笑得癲狂:“對啊,我瘋了。不然我怎麼會嫁給你?怎麼會給你生孩子?怎麼會替你照顧小三?”
“俞井川,我累了!”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我潛意識裏喊出來的。
俞井川護著寧從柔,仿佛他們才是伴侶。
而我隻是個卑微的保姆。
他們緊緊相依的身影,就像一根鋼釘紮進我的眼底。
手裏的盆重重落地。
我失神落魄地回到臥室。
沒有去收拾殘局。
而是躺在床上,看著窗外天色漸晚,聽著廚房裏蒸螃蟹飄出的香味。
俞井川居然親自進了廚房。
為了寧從柔。
我以前住老破小學的房子,因為沒電梯,他一次都沒來過我家。
每次我去接他下班,他都嫌懶得爬樓梯,讓我把東西送到他公司去。
可寧從柔來了第一天,就嫌棄我們家在小學區,說我見識短淺,不會享受生活。
俞井川這才想起我們家沒電梯,連忙帶著寧從柔去看了樓。
他說要給寧從柔買一套大大的房子。
讓她可以躺在床上就能看到外麵的世界。
為了這個,他拖著我跑了半個月的樓盤。
小寶車禍走了之後,我無數次跟他提過換個電梯房。
他每次都推脫:“咱們住得挺好的,為什麼要搬?”
原來是因為不想陪我們娘倆住。
我渾身無力地癱在床上。
腦子裏不受控製地想起以前的事。
俞井川第一次進廚房,是母親生病住院的時候。
母親一輩子要強,不肯在俞井川麵前服軟。
她寧願餓著也不肯讓俞井川做飯。
正好鄰居家阿姨送了不少土雞,我就讓俞井川殺了一隻燉給母親吃。
俞井川嘴上嫌棄:“殺雞好臟的。”
可我媽見了,還是紅了眼眶。
她說:“我家井川知道心疼人了。”
俞井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媽,你是我丈母娘,伺候你是我的責任。”
那個時候,我以為他是真心實意對我好的。
可現在回想起來,我才明白。
他是故意討好我媽的。
因為我媽不喜歡寧從柔,所以他才要這樣博取她的好感。
他也知道我不喜歡海鮮腥味。
所以在去買房的路上,他特意買了螃蟹。
他就是要用他的“善良賢惠”來踩住我的底線。
讓我不得不就範。
可機器都有倦怠的時候,何況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不可能一直被他操控。
我不能再忍受這種生活了。
3
自從寧從柔住進來之後,俞果兒就帶著孩子在小區裏住了。
偶爾過來吃飯,也會提前跟俞井川打招呼。
這次,她應該是聽說俞井川親自下廚才過來的。
果然。
她進來看到是我老公在廚房,眼底都閃著光:“爸,沒想到您還有這一手,真是深藏不露啊!”
俞果兒激動得挽起衣袖,一副要幫忙的架勢。
她女兒心心更是興奮地直拍手:“太好了,終於可以吃螃蟹了!”
“媽媽不吃海鮮,家裏從來都不買螃蟹的。”
俞果兒也一臉高興:“是啊,自從小柔阿姨來了以後,我們才有機會嘗到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
以前,我是家裏的女主人。
小寶是我的兒子。
俞井川是我的丈夫。
現在我更像是一個礙眼的老頑固。
俞果兒進來這麼久,都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直到準備吃飯的時候,她才想起我這個人。
“咦,媽,穆阿姨呢?”
聽到外麵低低的交談聲,俞果兒快步走進臥室。
我也跟著進去。
俞果兒臉色一變,有些不自然:“媽,你偷聽我們說話?”
穆雲薇指指手機:“是柔柔剛剛罵靈夏的話被錄下來了,她自己找過來的。”
俞果兒一把奪過手機關了。
她緊張地看了看門口,確認心心沒有進來,才鬆了一口氣。
她不悅地埋怨:“穆阿姨,你怎麼能把這些話發給我呢?萬一被心心聽見怎麼辦?”
“這些都是大人之間的事,別讓小孩子摻和進來!”
穆雲薇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從前那個軟軟糯糯、心疼自己的小女孩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貼心又溫暖的棉衣。
這件衣服穿在丈夫身上,既保暖又舒適。
但丈夫也不是時刻都需要這件衣服。
他嫌熱,就會隨手丟在一邊。
穆雲薇心如刀絞:“果兒,你真的要這麼對媽媽嗎?”
俞果兒理所當然地說:“穆阿姨,您在家呆了大半輩子,沒有經曆過社會的艱辛。小柔阿姨現在來了,你嫌麻煩不肯照顧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她沒有兒女,年紀又大了。你不管她,難道讓她餓死嗎?”
“您一直跟我說,人要善良、有惻隱之心。小柔阿姨隻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而已。”
“善良”這兩個字成了她的咒語。
將我死死困在原地。
以前,我認為她是天真善良、單純可愛。
現在卻覺得她自私虛偽、冷漠無情。
我不知道丈夫是怎麼把她養成這樣的。
更不明白她為何要在丈夫將白月光帶回家讓她照顧時,毫不猶豫地支持他們?
隻因為那個女人跟她一樣可憐?
所以她要替所有人善良?
她善良了,那我呢?
我要怎麼辦?
我被困在這個家裏整整十年啊!
這漫長的十年裏,我像個陀螺一樣不停旋轉。
我沒有一刻停下來休息。
直到我精疲力竭地倒下去。
他們卻還是不肯放過我。
4
我和俞井川結婚的時候,他還是個連房租都交不起的窮小子。
可幾年後,他事業蒸蒸日上。
我也因為出色的外語能力,被當成翻譯官派到英國駐華大使館工作。
三年任期結束,我懷孕了。
考慮到身體狀況,我辭了職回家相夫教子。
一回來,我就被繁重的家務壓得喘不過氣。
婆婆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
俞井川工作忙,經常加班到深夜才回來。
女兒又小,需要人陪。
我隻能像陀螺一樣不停轉。
直到實在累得不行,看見女兒可可愛愛的樣子,我又覺得還好。
等她長大一點,應該就好了。
可我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我丈夫設計的。
他在酒桌上借著醉意跟我抱怨:“為什麼你隻生了一個女兒?別人都笑話我沒本事!”
“靈夏,我好想要一個兒子啊!”
一切原來都是因為寧從柔生了一個兒子。
他們才這麼迫不及待地催我辭職回來生二胎。
原來我又逃不出這個怪圈。
我看著俞果兒。
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她厭煩地看著我:“媽,你為了一點小事就發脾氣,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我每天工作那麼辛苦,還要照顧心心。好不容易過來吃頓飯,還要看你的臉色。”
“不就是一點小事嗎?至於嗎?”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會心疼我,會在我累的時候主動接過孩子。
會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哄我開心。
可現在,她居然站在丈夫和寧從柔那一邊。
她不知道,她這樣隻會把我越推越遠嗎?
俞果兒一臉不耐煩:“行了,你快別哭了。”
“煩不煩啊!”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
我想問她:“俞果兒,我是你媽,我為什麼不能煩?”
可我知道,她隻會覺得我在發神經。
畢竟在她眼裏,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有老公、有孩子、有事業。
可我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丈夫和寧從柔演戲的結果。
她們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從我辭職回來開始,她們就在算計我。
算計我的時間、算計我的精力、算計我的母愛。
直到我徹底被她們榨幹價值,成為一枚廢棄的棋子。
俞果兒不知道這些。
她怨毒地看了我一眼,甩門而去。
我孤零零地坐在房間裏。
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可哭又能怎麼樣呢?
丈夫不理解我。
女兒怨恨我。
就連一直對我很好的穆阿姨都開始疏遠我。
或許我真的是個不祥之人吧?
我發了一夜的燒。
渾身燙得厲害。
可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了。
我隻能勉強支撐著身子去了廚房,給自己下了一碗麵。
俞井川和寧從柔帶著俞果兒一家三口出去散心了。
他們笑得很開心。
直到淩晨一點,他們才回來。
俞井川見我的飯還沒動,這才想起來來看我。
5
他看到我吃著麵條,一臉無奈:“靈夏,你怎麼連這點小事都看不開?”
“沒給你留飯不是你故意生氣嗎?”
“我們從來不跟你計較這些,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啊。”
“柔柔本來就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天天給她擺臉色,萬一她病情加重了怎麼辦?”
“以前你多善解人意的一個人啊,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斤斤計較了?”
“靈夏,我們都願意讓著你。可你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善良賢惠啊。”
他的話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開。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頭,臉上全是錯愕。
他們居然覺得我現在變得斤斤計較了?
是我變了?
還是他們原本就是這樣虛偽的人?
巨大的震驚讓我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俞果兒也走到門口:“媽,我知道你在鬧什麼脾氣。”
“不就是一點家務活嗎?又不是多大的事,你至於把自己氣成這樣嗎?”
“你現在年紀大了,精力不如從前了。可以適當把家務分給我們一些啊。”
“爸每天工作那麼辛苦,回來還要照顧柔柔。我也得工作又得照顧心心。隻有你最輕鬆,你還不如分擔一些家務。”
“再說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你不是教育我們要善良、有惻隱之心嗎?”
“柔柔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年紀又這麼大了。我們不照顧她,難道讓她死在大街上嗎?”
“媽,你就別耍小性子了。你自己生病了是小事,可你傳染給我們就麻煩了。”
“心心明天還得上學呢,你可別把自己傳染給了她!”
俞果兒說完,又火上澆油:“對了,心心想你了。非讓我帶她過來看看你。”
“既然你這麼討厭柔柔,那我下次就不帶心心過來了。你放心好了。”
“你吃完的碗筷我都幫你放水池裏了,你記得自己洗啊。”
“你好好想想吧。”
隨著房門被重重關上,我的心也跟著沉到了穀底。
家務活全部變成我一個人的責任了。
無論我多麼努力,他們都不會認可我。
隻要我不答應照顧寧從柔,我就變成了斤斤計較、自私自利的人。
俞井川也冷著臉出去了。
寧從柔的咳嗽聲越來越密集。
俞井川的聲音陡然變高:“你是不是又著涼了?”
“都跟你說了讓你多穿點衣服,你就是不聽!”
“許靈夏!是不是你又偷懶了?”
俞果兒也趕緊出門:“爸,我去給您找藥。”
心心也想進來看我。
卻被俞果兒攔住了:“心心乖,奶奶生病了。等你長大一點再來看她好不好?”
“你要是生病了,學習就會跟不上的。”
我的肺都要氣炸了。
再也忍不住踉蹌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