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燼山茶燼山茶
安芮

第一章

為了幫青梅竹馬躲滅族之禍,我與他假意成婚三年。

三年後,他劫難已過,我與他主動和離。

然而當朝太子宋以恒,轉頭就頂著滿朝文武的反對將我娶進門,

新婚當夜,他讓我站在殿外,聽著他與太子妃榻上承歡。

1

冬天的夜晚總是帶著一股刺到骨子裏的冷冽。

我穿著一襲鮮紅的嫁衣,站在皚皚白雪中,聽著殿內纏綿悱惻的歡好聲,暗自垂下了眸子。

今晚本是我的新婚之夜,而我本該在我的寢宮中,等著我的夫君將我的頭簾掀開,共飲合巹酒。

我知道,宋以恒是在故意折辱我。

他始終對我曾經嫁與寧修遠一事,耿耿在懷。

如果不是寧修遠親族出了事,需要我背後的鎮國將軍府做依靠才能渡過難關,當今的太子妃便該是我。

「等我打完這場仗回來,我便讓父皇賜婚,娶你做妻。」

「此後,永不娶任何妾室,我的後院今生隻你一人。」

是我負了他。

在他出征的第三天,我便與寧修遠匆匆定下了親事。

隨後,班師回朝的他,向皇上求娶了內閣學士之女葛凝雲。

那個傳說中與我容貌有八分相像的女子。

直到一雙雲頭靴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才將將回過神。

「從今天起,你沈清,就是我太子府的妾。」

聽了這句話,我腦中依稀浮現我爹爹痛心的臉。

按照我的家室,即使成過一次婚,但是想要找個名門子弟做正妻之位,卻也不難。

所以當宋以恒向皇上求娶我做妾的時候,爹爹跟我說,「放心,聖上說這件事情看我們意願,如若我們不肯,他不會強行賜婚。」

可我跟爹爹說,我非宋以恒不嫁,即便做妾。

那是我第一次跪在爹爹麵前,決意無悔。

2

我身為鎮國將軍府的嫡長女,從小錦衣玉食,仆從環繞。

光是服侍我起床的,就得四個丫鬟,分別為我穿衣束發上妝按摩。

而現在,我的屋內隻有一個叫小綠的丫鬟,她說太子派她來照顧我日後的飲食起居。

新入府第一天,按照規矩,我需要去向太子妃敬茶。

當葛凝雲見到我的第一眼,便不由地愣住了。

我心裏也暗自驚歎,太像了,恐怕我孿生姐妹都生不出這麼像的。

按理說我應該在行完所有儀式之後,給她行跪禮敬茶,以表尊敬之意。

但我爹爹是鎮國將軍,皇上曾經親自下旨,鎮國將軍府上下所有直係親眷,除見帝後,皆可免行跪禮。

因此我依舊站立著端過茶盞,卻發現那個茶盞的溫度出乎常理得高,一時之間我的指尖便被燙紅了一塊。

我斂了斂眸子,知道是她在給我下馬威,雙手依舊穩穩得托住盞底。

就在此時,宋以恒進來了,在經過我身側時步子微微頓了頓,隨即便在主位坐下。

而葛凝雲此刻巧笑嫣然地接過茶盞,在觸碰到盞壁時,瞬時被燙得縮回了手,茶水也因為她的動作順勢潑灑出來。

「啊!」她的指尖被茶水濺到些許,燙地她不由驚叫出聲,被濺到的皮膚有些微微的泛紅。

然而在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在宋以恒捧起她的手查看傷勢的時候,我竟察覺他似乎往我的手上瞥了一眼。

我的手被潑灑的茶水燙得不輕,連知覺都已經麻木了,大片的猩紅在白皙皮膚的映襯下尤為顯眼。

而我依舊直著背脊,「請太子妃喝茶。」

葛凝雲不看我,而是楚楚可憐地將身子扭向宋以恒,「以恒,這個茶太燙了,我不想喝。」

她喊他以恒。

按照律例,即使是太子妃也不能直呼太子名諱,可是他卻允許她喊他以恒。

那是曾經他給我的專屬權利,「以後喊我名字,我想聽你喊我名字。」

閉了閉眼,我將心裏的失落強壓下去,衝著太子妃開口,硬著聲道,「這茶是太子妃親自叫人準備的,該是什麼溫度太子妃心裏應該有數。你碰一下都吃燙的茶盞,我守著禮數幫你端到了現在。」

「如若現在不想喝,那我便放到桌上,等你什麼時候想喝了再喝。」

「以恒。」她不看我,隻繼續朝著宋以恒,拖長了尾音喊著名字。

我先前已然將所有禮數都做全了,可她依舊咄咄逼人,我自然不能繼續慣著她,正想直接將茶盞放到桌上回房,宋以恒的聲音響了起來。

「既然凝雲嫌它燙,那你就幫她好好端著。」

「她皮膚比你嬌嫩,吃不得燙。」

3

府裏的下人都對著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鎮國將軍府嫡長女頭婚三年無所出,與夫君和離,他們都猜測是我的肚子不爭氣,所以表麵說是和離,實則是被夫君休妻。

而像我這種成過一次婚,又有著子嗣問題的女人,太子卻力排眾議,執意將我娶進門。

即使是做妾,在他們眼裏也是萬分不解的。

畢竟,太子在以後,是要繼承皇位的人。

而他後院裏的人,將來也會跟著住到那最華貴的地方。

在那種地方,容不下我這樣的女人。

我裝作聽不到他們的閑言碎語,依舊在我的屋院裏小心翼翼地照料著山茶花。

宋以恒知道我喜歡山茶花,曾將全城最好看最繁盛的山茶花通通搬到我家來,甚至在太子府也布滿了山茶花。

「以後你嫁進來,天天都能看到最好看的山茶花。」

「你喜歡的,我便喜歡。」

後來,我嫁給寧修遠,他打仗回來以後第一件事,便是將府裏所有的山茶花都連根拔除。

自此,山茶花成為了太子府的忌諱。

曾經有個廚子不懂規矩,隻是用了個帶有山茶花紋路的器皿,便被剁掉了手指。

從我進府以後,我便讓小綠從外麵帶進來一些山茶花,小綠哆哆嗦嗦不敢動,我便親自搬了些山茶花的盆栽來,盡心盡力地、偷偷地照養著。

仿佛隻要將它們養好了,我和宋以恒便能回到從前。

偶爾有人來,我便會提前將它們搬到臥房中,因此直到現在都沒人發現。

但我沒想到,我悉心照料的山茶花,此刻正被人狠狠碾在腳下。

而那個人,正是宋以恒。

4

我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喝多了。

旁人喝多都會有些多多少少的症狀,比如紅臉,比如說胡話,也有倒頭就睡的。

而宋以恒不一樣,他隻會做事情都比以往執拗一些。

當初喝多了,我就被他呆呆地瞧過,一瞧就是一個時辰,眼裏是無限的柔情。

而現在,他死死盯著我,眼睛發紅,眼裏的仇恨與怒火仿佛要把我拆骨入腹。

「誰允許你種這個的!沒人跟你說過我府上的規矩嗎?」

我撿起一朵尚且沒有被泥土沾染的山茶花,沒有回答他的話,「你曾說過,待我嫁進來以後,會將山茶花種滿全府上下。」

我靜靜地凝著他,聲音輕柔卻執著堅定,「如今,我幫你來實現約定,待太子府布滿山茶花,我們便重歸於好,好不好?」

「你以為你是誰?當初說走便走,如今說重歸於好就重歸於好?」他將山茶花奪了過去一點點親手碾碎,「沈清,你現在就是個破鞋,有什麼資格跟我重歸於好?」

我跟寧修遠隻是表麵聯姻,在府裏始終以朋友之禮相待,從沒有越矩過半分。但這些我不能跟宋以恒直說,否則便是欺君之罪。

我隻能蒼白地解釋,「我不是破鞋,我跟寧修遠沒有行過夫妻之實,更沒有越矩過半分。」

「你覺得你說的這些話有誰會信?」他輕笑一聲,嘲諷道,眼底是漫無邊際的陰戾。

我知道他不會信,但還有唯一的一個辦法,「如若你不信,今日便可......」

可是還沒說完,葛凝雲的聲音便從門口響起,「以恒,你怎麼會在這呀,回府了也不讓下人告知我一聲,我等了你好久。」

而宋以恒看到葛凝雲時,仿佛是想到了什麼,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凝雲,你平日裏最喜歡什麼花?」

她冷不丁被問了這個問題,怔了怔,隨即溫順道,「如果是這個季節的話,那便是蘭花。」

「你不是喜歡種花嗎?那就將太子府的花圃裏,都種滿蘭花吧。」

5

我院內的山茶花都被一夜之間清掃了出去,小綠仿佛死裏逃生般,透著難以置信,以她的話來說,宋以恒居然這麼容易就放過我了。

而我知道,宋以恒對我的懲罰不是肉體,而是誅心。

所以我也好像漸漸明白了,他為什麼在這麼厭惡我的情況下,還會執意將我娶進門。

但本就是我負他,我願償還。

隻要他覺得暢意。

天愈發得冷了,今年的冬天,好似比往年的都要漫長寒冷。

白天我在府裏栽著蘭花,晚上便回院子織圍領。

這是給宋以恒織的羊毛圍領,這樣他上下朝的路上戴著便能暖和一點。

以前宋以恒總希望我能給他親手做點什麼東西,但是我總是不以為意,「外麵鋪子裏賣的哪個不比我做的好,何必花上那個功夫。」

「不一樣,清清做的是獨一無二的,在我心裏是最好的。」

手指因為被蘭花葉子劃破了許多傷痕,每一針下去都能感覺到鑽心的疼痛,難怪古人都說十指連心。

但我還是趕著在三日之內做出來了,三日之後便是大寒,天氣還得再冷上許多。

宋以恒的書房是太子府的禁地,除了他本人,旁人半步不得踏入。

我站在書房外,撐著一把油紙傘,看著白雪洋洋灑灑地落下,等著他出來。

清雅的檀香味鑽入我的鼻中,我低頭看了一下懷中的圍領,嘴唇帶著淺淺的笑意。

這個香味是我特意為他熏過的,他一向喜歡這個味道。

不知等了多久,書房緊合的門終於打開了,一雙雲頭履跨步踏出門檻。

我連忙迎上去,將懷裏的圍領遞給他,「天越來越寒了,我近日為你織了個圍領,用的羊毛是西域去年進貢的上好羊毛,保暖效果一定很好,你快試試。」

他望著圍領良久,隨後伸手接過,神色諱莫如深,「你何時學會的?」

「這些年為了他去學的嗎?」他的嗓音越來越陰沉。

「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明白他又誤會了,我剛想開口解釋,下一秒,雪白的圍領便被狠狠丟棄到地上,在潮濕黝黑的泥濘上分外刺目。

我愣愣地瞧著,嘴唇張了張,輕的連我自己都聽不清,「這個是為了你學的啊。」

當初雖然嘴上拒絕他,但是我平日裏還是會偷偷嘗試。

繡帕、鞋墊、圍領,這些我都試過,但是每次繡完了以後都覺得好醜,雜亂的針腳一看就不是精致的東西。

宋以恒這麼精細的人,用的東西都是頂好的,即使他不介意,我也不想讓這些東西失了他的身份。

所以嫁給寧修遠的這些年,我閑來無事就會請專門的繡娘來府上教我,漸漸地慢慢積攢了一整個櫃子。

這些東西我和離的時候都舍不得丟,便也一起搬進了太子府。

而如今,卻不成想,反倒成為了一個誤會。

宋以恒不知道何時已經走了,我望了望灰白的天空,最終還是將圍領也鎖進了櫃子。

6

下人們都在傳,最近宋以恒去葛凝雲房裏格外頻繁,都快趕上過去一年的次數了。

按照這個狀態下去,府裏過不了多久便能添個小主子了。

見我走過時,便會紛紛住了口。

所有人都知道,我入府這麼久,宋以恒從未在我房裏過過夜。

開春的時候,葛凝雲吃東西時不時就會犯惡心,宋以恒特意宣了太醫進府為她把脈。

果不其然,是個喜脈,已經一月有餘。

全府上下都在興高采烈地慶祝著,顯得我們院裏更加冷清了。

而葛凝雲卻開始經常喊我去她院裏坐坐,美其名曰陪她解解悶,以太子妃的名義,我根本沒有辦法推脫。

我知道,她是想跟我炫耀她肚子裏的孩子。

「你說,以後孩子會像我多一點,還是像以恒多一點?」

「也不知道以恒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不過我覺得是兒是女都好,都是福氣。」

有時也會撞見宋以恒正好過來探望,葛凝雲會將他的手放在根本沒有顯懷的肚子上,嬌柔說道,「以後他會在這裏慢慢長大。」

而今天,宋以恒當著葛凝雲的麵,對我說,「今晚我去你房裏睡。」

我懷揣著期待又緊張的心情,將自己收拾了個幹淨,還給自己熏了好聞的熏香。

坐在床上等他的時候,我想,隻要經過了這一晚,他就能看到我的落紅,就能相信我真的還是處子之身,跟寧修遠是清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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