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八周年,霍朝和程繼文讓我獨自前往台風登陸的Z市寫生。
預報的普通台風最後變成了超強雙台風。
當我死裏逃生回來,卻見他們用我的作品給學妹開畫展。
那些是我最珍貴的畫作,記錄了我們三人的曾經。
我拖著傷腿質問時,他們卻不覺得有問題:
「孟雲也是你的學妹,自己人挪用一下怎麼了?」
「你都活著回來了,以後接著畫不就行了?此事就到此為止!」
我走出展廳,撥出一串陌生號碼:
「秦先生,你承諾的婚約...我答應。」
1.
終於做出了這個決定,心裏卻莫名有點空空的。
在門口吹夠冷風準備回家時,身後傳來了孟雲的笑聲:
「沒想到今天會來這麼多人,太出乎意料了。」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畫展就這麼受歡迎,真的好幸福啊!」
於是,霍朝就提議大家一起去吃慶功宴。
「咦——那不是酈學姐嗎?一起去吧!」
我麵無表情地婉拒。
性情急躁的程繼文卻一把拽住我,「整個工作室的人都去,你不去算什麼?走!」
我被他扯得腳步踉蹌,腿間的痛硬生生忍了下去。
包廂裏,霍朝和程繼文對孟雲嗬護有加。
一個夾菜一個剝蝦。
襯得我自飲自食的身影越發可笑。
當我吃飽喝足想要離開時,孟雲卻堵住了去路,
「要認真說起來,如果沒有學姐,我的畫展還辦不起來呢!」
「來,我敬學姐一杯!」
我推開她的手,「我不喝酒。」醫生囑咐養傷期間要忌煙酒。
孟雲立馬濕了眼眶,「學姐,我是不是哪裏讓你不開心了?」
聽見她的抽泣聲,霍朝和程繼文瞬間沉了臉,
「酈玥,小雲好心向你敬酒,你擺什麼臉色?」
「今天這酒你必須喝!」
我一刻也忍不下去,站起身來直接朝外走。
「學姐!」
孟雲追了幾步,拉扯間竟將我推倒在地。
還「不小心」踩了我的腿。
忽來的劇痛讓我臉色煞白,嘴邊溢出破碎的呻吟聲。
霍朝卻隻顧安慰被驚到的孟雲,程繼文更是不耐地指責我,
「不就是摔了一下,別裝作斷腿的樣子!」
話沒說完,孟雲就驚恐症發作,被霍程兩人護送著趕往醫院。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給自己撥了急救電話。
淚水沒忍住,一滴一滴砸在了屏幕上。
2.
我在醫院躺了半個星期。
隻有那個陌生號碼發來過詢問婚禮日期的信息。
霍朝和程繼文一個信息也沒發過。
曾經我獨自去超市買東西的空當他們都放心不下,如今卻連我的死活也不在意了。
我默默地回複那個號碼,「就20天後吧。」
等我出現在工作室時,程繼文仿佛剛想起我這個人似的,
「你又一聲不吭地跑哪裏去了?」
「醫院。」
見我如此平淡的回答,他怔了一瞬,「你的腿...」
孟雲突然冒出來,打斷了他的問話,
「學姐你來得正好,霍學長有東西要找你簽呢!」
霍朝遞來一份知情書和承諾書:
內容竟是關於孟雲接替我成為工作室主畫師「月狸」的。
從「月狸」這個名字,到「月狸」筆下所有的作品。
都將歸孟雲所有。
「小雲有了主畫師的名頭,以後就能有更多學習實踐的機會。」
「你之前也說討厭社交,這樣正好能專心畫畫。」
孟雲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霍朝、程繼文、工作室,她都勢在必得!
我一目十行,很快翻到最後的保密條款。
霍朝還想繼續勸說,我卻利落地簽好了自己的名字。
反正還有半個月就要去結婚了,什麼主畫我也不稀罕。
「還有什麼要簽的嗎?」我話裏不含一絲情緒。
霍朝微微皺眉,看向我的目光帶著探究。
「噢,需要學姐把工作間讓出來呢!」
作為主畫,工作間裏配備了各種上等的繪畫工具。
孟雲不是第一天眼熱了。
而我連這裏的人都不再留戀,更何況是物。
程繼文積極地幫孟雲搬上搬下,不小心蹭倒了一幅油畫。
「這是…我們當初在月牙泉的吧?」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懷念。
3.
畢業那年,我們三個人一起去旅遊。
那時的霍朝已經出來創業,程繼文還在大三找實習。
月牙泉邊,我們許下了一輩子在一起的諾言。
可這才過了幾年,他們就要拋下我了。
「好重呀!」孟雲一聲驚呼,將他們兩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我無視她得意的笑,三兩下收拾好了東西。
孟雲卻突然擋住我的去路,目光移向我手裏攥著的一塊印章:
「學姐,這個你也得給我呢!」
我壓住心頭的火氣,「這是我的私人物品。」
「可是,上次的簽售會上你把它拿出來過了,外人肯定覺得這個就是‘月狸’的,萬一以後被人認出來不是露餡了嗎?」
「我也是為了工作室好。」孟雲說完就紅了眼。
本還猶豫的程繼文看不得她受委屈,「小雲說得對,酈玥你還是給她吧!」
我心口隱隱抽痛,
「這個印章...你明知道它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除了這個。」
我握著印章便要離開。
孟雲上前拉住我,「學姐你別衝動,我們再好好商量。」
她用力抓著我的胳膊,想要掏出那枚印章。
突然間,我感到手裏一鬆,眼前閃過綠光——
「啪!」
印章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我呼吸一窒,顫著手去觸碰斷裂的印章。
這是已故的奶奶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
為什麼他們連這個也不許我留著?
為什麼?!
"啊!學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雲隱去嘴角的得逞,伸出手探過來。
「滾開!」
我嘶啞著朝她怒吼。
不料孟雲就這麼被「嚇」到了,捂著心口掉眼淚,
「學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哭著哭著仿佛就要暈過去了。
霍朝立馬攬住她,不悅地看著我,
「小雲都已經道歉了,你又何必這樣?」
「對啊!東西都是死的,你跟活人計較什麼?」
他們安慰著孟雲,仿佛她才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
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令我心如刀割。
沒有繼續留下去的必要了。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4.
第二天我找了幾家修補玉石的,都說沒法讓印章恢複原樣。
就在我想要聯係那個人求助時,霍朝發來了一條信息。
說是從A市淘到了一塊品相絕佳的翠青玉,想要給我做賠禮。
我本沒打算去拿。
可轉念一想,自己給工作室賺了那麼多錢,拿塊石頭也是應該的。
正好,跟他們提出離開工作室的事。
十天後也能了無負擔地去結婚。
畢業這幾年,自己沒簽任何合同就給他們兩人創立的工作室白打工。
想想都可笑。
到了工作室卻沒幾個人在。
我直奔工具間,正中央的桌子上果然有一塊翠青玉。
隻是旁邊還站著個孟雲,正隨手撥弄著手邊血紅的顏料。
她一見到我便露出了然的笑容,
「就知道你會來,難得見到這麼好的玉吧?」
「學長他們非要送我那麼多,我怕浪費就隻好轉贈學姐咯。」
原來,要給我的東西都是人家不要的。
我自嘲一笑,準備繞過她拿了東西就走。
孟雲卻我不注意時猛然將我推向開石台。
「學姐你要做什麼?啊——」
她的動作突然又迅速,等我反應過來時劈石器已經近在眼前。
用了最快的速度避開機器,眼部周圍卻還是受到波及。
溫熱黏稠的血液順著臉龐下滑,我想要睜眼卻抬不起眼皮。
周圍的腳步聲多了起來。
「小雲你怎麼了?身上怎麼這麼多血?」
霍朝一向沉穩的聲線竟有些不穩。
程繼文的聲音裏也充滿了質疑,「酈越?你怎麼也在這?」
孟雲哭著倒打一耙:
「我一進來學姐問我這塊玉是誰的,我說是你們送我的,她…她就氣得推了我......」
5.
我勉力讓眼睛睜開一線,就看見霍朝和程繼文怒視著我。
「酈玥你瘋了?怎麼能幹得出這種事呢?」
「你明知道今天小雲要參加活動,卻故意害她受傷,你安的什麼心?」
我這才明白,孟雲分明是擔心活動中被人懷疑才設了個局把自己摘出去。
有了這次事故,以後「月狸」的繪畫水平下降也就不奇怪了。
見我一聲不吭,程繼文氣急之下扭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你說話啊!」
我的鼻子一下子發酸,「你沒發現我也受傷了嗎?」
對畫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手,而是眼。
孟雲那一推,差一點點就讓我失去眼睛。
自己則抹著顏料在那裏博同情。
而霍朝他們卻全然無視我的處境。
「那又怎麼樣?這都是你的報應!」
報應?
心臟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痛,眼淚也控製不住地流下來。
是啊,都是報應。
這就是我曾經愛上他們兩人的報應。
原以為奶奶走後,我還有霍朝和程繼文能依靠。
可如今他們卻成了傷我最深的人。
我想掙開程繼文的雙手離開,他卻像對個破布袋子一樣將我一扔,
「你不許走,今天不給小雲一個交代哪也別想去!」
太諷刺了。
我一個受害者到底能交代什麼?
長時間的失血和流淚讓我的眼皮和身子都越來越沉。
從來沒這麼累過。
要是就這麼死掉也挺好的。
我抱著這樣的想法朝地板栽了下去。
原以為的冰涼和堅硬卻被一堵溫暖的人牆所取代。
「酈玥?」
臉上的血跡被人一點一點擦拭。
我眨眨眼,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秦...遠洲?怎麼是你?」
他斂去怒容,輕輕拂開我額前的碎發,
「當然是來接我的未婚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