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獄時那天,豔陽高照。
可來接我的方時安卻滿臉嫌惡和厭棄,他施恩般的看著我。
我捏著洗得發白的衣角麻木的看著氣質矜貴的他。
仿佛有一道鴻溝橫在我們之間。
他冷著聲音開口:“蹲了三年,也該長記性了,別再向從前一樣犯蠢,小曼不計前嫌在酒店等著給你慶祝,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一會好好跟她道歉,知道嗎?”
“跟你站在一起真是丟臉,要不是看在你媽媽的份上,我實在不願意跟你這種人扯上關係。”
我剛獲得自由的心仿佛又再一次墜入了冰窖。
也罷。
這一次,我本也未打算再和他們有任何牽扯。
1.
方時安說完話就兀自邁開大步往前走。
絲毫不在意我能不能跟上。
我隻能拖著受了傷的腿一步步挪著往車邊走。
漂亮的賓利車停在監獄門口,格格不入。
就像破敗不堪的我和衣裝革履的方時安之間的距離。
上車時,他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傷腿,目光沉了下來。
“你這腿是怎麼回事?”
我手撫上隱隱作痛的左腿,一時有些沉默。
偏過頭看到監獄的大門,腦海裏不受控製的想起那些痛苦難捱的日日夜夜。
他等的有些不耐,再次開口說道:“許知夏,你怎麼還是這個臭毛病,有話不好好說,這幾年的監獄也沒把你教好嗎?”
我心裏漫過一陣刺痛,豁然轉過頭看著他。
“方時安,我不欠你什麼,我也沒讓你來接我。”
他瞪了我幾秒後,態度終於和軟下來。
“知夏,你真的該好好反省自己的,當初你誣陷小曼做假賬,她都不跟你計較了,隻要你一會好好跟她道個歉,一切就過去了,這幾年也該讓你學乖了,我也會遵守諾言娶你的。”
“你如果還是執迷不悟,就別想嫁進方家。”
我聽他說完這些話也隻是靠在車座上發呆,一點都不想回應。
可隻有我自己知道,聽到他說娶我,我居然還是會動搖。
我閉上眼,壓下心裏的苦澀,愛了他太多年,有些東西已經深入骨髓,變成了慣性。
心裏不禁嘲笑自己,他從前也是這樣,總是知道如何拿捏我,隻要給點甜頭,我就會乖乖的為了他奮不顧身。
心裏告訴自己這個人根本不愛我,可是他拋出誘餌的時候,就還是很難控製自己本能的那股悸動。
看我不說話,他以為我是默認了他的話,就命令司機開去最近的商場。
到了商場,他直接帶我去了一家高級服飾品牌店,店裏的櫃姐一看到方時安立馬態度親熱的迎了上來。
“方總,您來了,這次又是給林小姐買...”
見到身後的我,她瞪大了眼,還沒說完的話生生的卡在了嘴裏,我眼見她臉上變化了十幾種表情才強裝鎮定的恢複了職業笑容。
我心裏覺得好笑,到底是櫃姐,這心理調節能力不服不行。
方時安也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才開口道:“給這位小姐照著四季選一些衣服,日常的,會客的都選一些,再給她化個淡妝。”
“好的,方總。”
櫃姐客客氣氣的拿了一堆時下最流行的衣服領我去了試衣間。
可是我剛脫下身上的衣服,她就忍不住驚呼了起來,反應過來後一臉驚恐的看著我,說不出話。
我轉過身對著落地的穿衣鏡,看見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才終於意識到她是被我嚇到了。
方時安在外麵聽到聲音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示意櫃姐不要跟他說實話,她看見我習以為常的眼神,麵上終於有了些震驚和動容。
“沒事,這就出去了。”
我開口應了方時安一句就從成堆的衣服裏隨便找了一套長袖套裝穿了出去,也沒讓她給我化妝。
方時安不悅的看著我。
“許知夏,你這死倔的臭毛病真是一點沒改,我給你體麵,是你不要,那隨你的便。”
我不禁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方時安,在監獄裏,我什麼苦都挨過來了,如今這點麵子對我來說,又算什麼。
閉了閉眼,我壓下所有酸澀隨方時安走出了商場。
2.
到了餐廳,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的鼎沸的音樂聲和人聲。
她們的對話清晰的傳過來。
“一會知夏來,你們不要取笑挖苦她,本來蹲監獄這種事就夠丟人的,我相信她已經真心悔改了。”
一個溫柔如水的聲音響起,我聽出是何小曼的聲音。
“小曼,你總是這麼為人著想,許知夏當年作為你最好的朋友,卻那樣誣陷傷害你,幸好時安和時澤替你找律師翻案,否則進監獄的人該是你了,而且她明知道時安喜歡你,還勾引他。”
“時安也是倒黴,現在得捏著鼻子認了這樁婚事,她怎麼不死在獄裏呢?”
許知夏向來喜歡做好人,身邊經常圍著一群喜歡奉承她的女人。
她最喜歡拿人家當劍用,可惜我原來不懂,還以為她是真心拿我當朋友。
後來才明白她是看重了我和方家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優勢,以此為跳板贏得他們的喜歡。
方時安聽到自己的名字,有些不自在的看了我一眼。
裏麵的話越來越過分,他聽不下去趕緊推開了房門。
我被明亮的燈光和滿屋子衣香鬢影的男男女女晃花了眼,竟有一瞬的恍惚。
讓我瞬間想到了監獄裏的處分室。
犯了錯誤的犯人會被帶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小屋裏待一整晚。
那種光亮會讓人產生虛幻和恐懼的感覺。
我下意識的抬手擋住了眼前的光線。
本就憔悴的麵容,再加上我畏縮膽小的樣子,在她們眼裏就像是一個土包子。
嘲諷的笑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這是許知夏?天呀,怎麼變成這樣了,以前為了魅惑男人那個狐媚勁兒哪去了,真是報應啊。”
“這穿的什麼啊,誰參加飯局穿成這樣,像個叫花子,也對,監獄裏肯定是狠狠的管教過她了,看她以後還敢誣陷別人,勾引男人?”
短暫的失神之後,我才敢正視麵前的場麵。
此刻滿場的人都注視著我,嘲諷、不屑、看熱鬧,什麼樣的眼神都有,唯獨沒有關心。
我一個個看過去,終於找到了我最想找的那張臉。
隻有他的眼神中透著幾分心虛。
我看著這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麵龐,心裏一陣鈍痛。
無視了那些探究的目光,我徑自走了過去。
“方時澤,你要不是孬種,就自己把做過的事認了,否則我今天就當著大家的麵把你倆那些醜事都說出來。”
他愣了一下後很快鎮定的開口:“知夏,你回來我們都很開心,你幹嘛要讓大家都難堪?”
方時安走到我身邊,詫異的問道:“知夏,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這關時澤什麼事?”
何小曼見事情要暴露忙過來打圓場。
“時安,我看知夏是不是剛出獄,心理上有些受不了,喜歡胡思亂想,回頭我們找個心理谘詢師給她看看吧,今天還是先替她慶祝一下吧。”
她溫柔賢惠的作派擺的十足,又轉頭對我說:“知夏,當年的事,其實我沒想真跟你計較的,可我沒想到時安和時澤堅持要替我找回公道,你別生他們的氣好嗎?”
“做錯了事不怕,隻要以後...你能悔改就好了。”
我看著她臉上假惺惺的笑容,突然覺得胸中一股濁氣堵的我呼吸不暢,忙扶在旁邊的桌角大口喘著氣。
3.
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嚇得眾人安靜了一瞬,眼淚和流涕控製不住的流出來,我費力的摸出手包裏的藥吞下才有所緩解。
我知道此刻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對上何小曼身邊那些女人的鄙夷目光和方家兄弟倆晦暗的眼神。
心裏突然覺得疲憊,經過這一場牢獄之災,我已經對這個圈子徹底失望了。
“你們現在都在看我笑話,我知道,既然如此我給你們講講我在監獄裏的遭遇怎麼樣?”
我的目光直視著方時澤和何小曼開始說起:“首先,我沒有誣陷過任何人,今天起,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拿回屬於我的東西,既然你們那麼自詡正義,那就不要怕。”
“其次,有人在監獄裏安排惡勢力欺淩我,頻繁用被子蒙著我的口鼻不讓我呼吸,讓我整夜待在陰濕的環境裏無法入睡,我因此患上了哮喘。”
“還找女同性戀意圖侵犯我,我睡覺都不敢閉眼,整夜整夜的失眠,神經衰弱,還讓我替全監舍的人洗腳洗襪子,夜裏隻有她們都睡了才讓我上床休息。”
“你們這樣養尊處優的人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吧?我告訴你們,那種感覺讓你每天都想死。”
我想到監獄裏那些醜惡的嘴臉和那些惡心人的行徑,又開始控製不住的反胃起來,眼睛不禁慢慢紅了,我忍著上湧的惡心感覺繼續說下去。
“你們是不是聽這些覺得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如果我說害我的人就在這個屋子裏,就在你們身邊呢?你們真的還能那麼放心的和她交朋友嗎?”
“還有最惡心的就是,拋棄所有道德底線給喜歡的人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讓人不齒,我許知夏今天起不會再跟這個屋子裏的所有人相交,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我擦掉眼角的淚,又環視了一圈屋子裏的人就決然轉身要離開。
身後眾人愣了一瞬後便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聽許知夏的話,怎麼好像這件事另有隱情,她的憤怒像是真的被冤枉了。”
“她剛才說用自己的方式討回來,不知道又會做什麼呢?”
“我感覺她剛才說話的時候是意有所指,她一直看著的方向不就是...”
“噓,別說了,我們再觀望一下吧,感覺她很快會有行動。”
聽著這些話,我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
很好,我今天來這一場本來也隻是為了引蛇出洞。
好戲才剛要開始呢。
差點死過一次的人,再沒什麼可怕的。
4.
出了酒店門,我就搭了一輛計程車,去了我父母去世之前給我留的住所。
看著積了很多塵土的家具和屋裏空寂的樣子。
我心裏驀然有些發酸。
這裏我已經很久沒來過了,入獄之前我就已經很少回來,幾乎一直待在方時安的公寓裏。
我母親是個職業護理醫師,她沿襲了祖上傳下來的獨創護理秘術,曾經幫助方家老爺子延續了五年生命。
所以方家視她為救命恩人,聘用她作為方家的私人家庭醫師。
我也因此和方家兩兄弟在青春年少時就結識,一起陪伴,一起長大。
他們從前是對我很好的。
我膽子小,上學也沒什麼朋友,他們就拒絕了家裏的司機,每天去我的學校接我,陪我一起回家。
媽媽對我很嚴厲,什麼事沒有達到她滿意就會懲罰我。
每次方家兄弟都會插科打諢替我求情,並且貼心的安慰我。
母親臨終時說有他們護著我,她就放心了。
可是自從何小曼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她本是我的朋友,卻在短短半年時間就變成了他們兄弟倆心裏最重要的人。
我倔強不愛表達,她擅長表達自己的需求。
我喜歡一個人隻會笨拙的默默對他好,而她會給男人所需要的情緒價值,僅僅幾句話就讓他們暖心。
我不愛打扮,她卻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的。
感受到兄弟倆漸漸偏向她,我上網學穿搭,學化妝,打扮成他們喜歡的樣子。
在何小曼的生日宴會上,我盛裝出席,那天大家都喝醉了,方時安把我當成了何小曼,我們情不自禁之下發生了關係。
因此我被打上了勾引方時安的標簽。
方家知道了這件事硬是要求方時安娶我,我存了私心,就沒拒絕。
可我沒想到,這會讓我身陷囹圄。
方時澤性情內斂,喜歡何小曼,卻又不願意跟哥哥搶,知道她想要我消失,居然配合她演了一出大戲,把我送進監獄,又在監獄裏讓我吃盡苦頭。
我們年少時的情誼,竟抵不過短短一年相處的何小曼。
知道這件事都是他主導的時候,我難過了很久,方時安雖然沒有參與這件事,但一樣也是始作俑者。
我把房間統統清理了一遍,任過去那些回憶在我心裏翻湧。
房間打掃完了,我也感覺胸口的那團悶氣散了很多,有些豁然開朗的解脫感。
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一看,是方時安,想了想還是接了。
“知夏,你去哪了?你怎麼沒回家,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幸好你的電話號一直沒換。”
“回家吧,我們談談,你在監獄的事跟我說說好嗎?還有你的腿,我會找最好的醫生給你看的,肯定能痊愈。”
我入獄兩年,方時安從來沒來看過我,隻是定期給我送一些東西。
在那些我被欺淩的夜晚,望著狹小窗棱透出的月光,我多希望他能出現救救我,每個家屬探視日,我前一晚就巴巴的盼著他能出現,可他從沒聽到過我的期盼。
如今我終於明白,他把我送進監獄那一刻,其實就是放棄我了。
是我一直不肯死心。
“方時安,我們的婚約解除,以後各走各路,不要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