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澤告訴我,我患有罕見的一種病,一種忘記一切的病。
每周一醒來,我就會變回24歲的江檸,記憶停滯不前。
硬盤裏存著他帶我遊玩、求醫、訂婚的視頻。
看似幸福滿溢,卻在我腦海中留不下半點痕跡。
“江檸還在呢,你就不能注意點?”
“怕什麼,明天周一,她醒了不還是什麼都忘了?”
陳澤的回答,讓我心如墜冰窟。
“這樣不是更有意思嗎......”
他摟著我最親近的閨蜜,兩人毫無顧忌地在我麵前親昵,全然不避諱。
三年來,這幕不知重演了多少次。
我拚命跑出去,淚水模糊視線。
直到路過一家文具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
買了一把美工刀,在手臂上顫抖地刻下三字。
“離開他。”
1.
“早安。”
刺鼻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頭痛如重錘砸下,我疼得幾乎昏厥。
我茫然看向身旁的陳澤。
“我知道你現在很亂,先冷靜下來,看看這個硬盤吧。”
我的記憶定格在車禍那天。
高速路上,前車急刹,陳澤猛打方向盤。
不是為自保,而是為護住副駕駛的我。
他撞上護欄,險些喪命,我卻幾乎毫發無傷,隻傷了腦子。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穿著病服向我求婚。
我不忍再看,一頭紮進他懷裏。
抬頭時,卻在他眼中捕捉到一抹難以察覺的疲憊。
瞬間,不安如藤蔓,緊緊纏住我的心。
為何偏是這種怪病!
一個永遠不變的愛人,真是他想要的嗎?
他會......厭倦我嗎?
“怎麼換病房了?”
護士領進一個熟悉身影,我最好的閨蜜,許晴,求婚視頻還是她拍的。
我以為她是第一時間來看我。
可她進門卻越過我,自然地搭上陳澤肩頭,豔紅指甲在他深色外套上格外刺眼。
“陳澤,公司有急事要你處理。”
“檸檸我來照顧就好。”
陳澤不動聲色撥開她的手,歉然看向我。
“江檸,待會兒讓許晴送你回家。”
他倆何時這麼熟了?
她向來瞧不上陳澤。
我每次吵架,她都勸分,說陳澤配不上我,怎麼現在在他公司做事?
我皺眉,陳澤匆匆在我額頭一吻,叮囑許晴讓我看完視頻。
“知道啦,你去吧。”
許晴笑得輕鬆。
這兩人,一個是我未婚夫,一個是我多年好友,可我卻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病房裏,隻剩視頻的聲音。
我不敢漏掉任何細節,拚命將幸福畫麵刻進腦海,試圖找回與陳澤的聯結。
一時忘了輸液,血液倒流,染紅管子。
“晴晴。”
“幫我叫護士換藥。”
我連喊幾聲,她才抬頭,不耐煩地嘖了聲。
“真麻煩!”
直到她看手機說有事離開,我都沒弄清,她為何對我態度大變。
2.
獨自坐出租車,來到陳澤口中所謂的家。
房間陌生得像樣板間,難以想象我住了三年。
我深吸口氣,拉開窗簾。
抬手瞬間,小臂上剛結痂的疤痕映入眼簾。
赫然寫著。
“離開他。”
皮膚周圍還泛紅,顯然剛紋不久。
我何時喜歡紋身了?
我疑惑撥通陳澤電話,無人接聽。打到公司,電話很快接通,卻傳來不耐煩的咒罵,隨即掛斷。
“你有完沒完?每周一都來問這問那,我也有工作,你不能消停點嗎?!”
“我......”
莫名挨了一頓罵,陳澤電話仍無人接,我有些失落。
鏡中自己,膚色暗沉,眼袋明顯,與記憶中的我判若兩人。
不該是這樣......
我從床底翻出蒙塵的化妝盒,一番收拾。
直到天黑,陳澤未歸。
淚水滑過精心化的妝,我看著頹喪的自己,猛地掃落桌麵化妝品,忽覺可笑。
這是在幹什麼?
離了陳澤就活不下去了嗎?
瓶罐散落,露出化妝盒底部,赫然寫著。
“離開他。”
腦子轟然炸開。
今天第二次看到這話。
撩起袖子對比,字跡一致,是我的筆跡無疑。
這是什麼意思?
“他”是誰?
客廳有動靜,我下意識衝出去,果真是陳澤,卻不止他一人。
還有許晴。
與白天不同,她換上貼身禮裙,光彩照人。
“喲,哭了?”
她瞥我一眼,將昂貴手包扔沙發上,徑直走向主臥。
“好累,我先洗澡。”
信息太多,我一時無措,隻能求助陳澤。
他與三年前變化不大,更添幾分成熟魅力。
可這張淡然的臉,我卻覺陌生得可怕,生不出半點親近。
他歎氣,朝我伸手。
觸及我手臂的瞬間,不知為何,我下意識彈開,留他一雙手僵在空中。
“許晴住過來是為了照顧你。”
“別多想。”
我失憶了,又不是失智,需要她專門搬來照顧?
3.
躺在床上,我百思不得其解。
許晴敲門,態度與剛才判若兩人,在我身旁放了杯水。
“檸檸,該吃藥了。”
她盯著我,像我不吃,她就不走。
陳澤坐在沙發上,看看她,又看看我,最終點頭。
“醫生開的,吃吧。”
這晚,我睡得極沉。
再醒來,身旁已涼透,陳澤早走了。
許晴在門口對鏡檢查妝容,比紅唇更顯眼的,是低領遮不住的曖昧痕跡。
我沒記錯,昨晚她脖子還是白的。
一夜之間,怎會......
我眯眼抬手示意。
“你脖子......”
“哦,差點忘了。”
她拿絲巾係上:“陳澤催了,我得快點。”
“別誤會,我們去見客戶。”
許晴對我輕笑。
正午陽光灑在她身上,我卻覺後背發寒。
下午,許晴發消息說會和陳澤回來吃飯。
可直到半夜,兩人才姍姍歸來,滿身酒氣。
陳澤看著一桌未動的飯菜,皺眉:
“你沒吃?”
“瞧我這記性!”
許晴眨眼,嬌嗔地看向陳澤:
“我忘了告訴江檸,我們不回來吃飯。”
“沒事,她自己蠢。”
沒多久,許晴又端來水,催我吃藥,陳澤依舊默許。
“必須吃嗎?”
我問陳澤。
他坐暗處,看不清神色,片刻後點頭。
我蠢,但不會蠢兩次。
昨晚睡得太沉,我已起疑。
我當著他們把藥放進嘴裏,等許晴滿意離開,我迅速吐出舌下的藥片。
這次,我清楚看到。
許晴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脖頸痕跡,挑釁地瞥了陳澤一眼。
我閉眼,心跳如擂鼓。
沒多久,陳澤起身,腳步靠近,又遠去,出了房門。
我拖著沉重步伐跟上,感覺世界像個巨大謊言。
昨天,我還有童話般的愛人,今天卻如當頭棒喝,一切成空。
陳澤將許晴狠狠壓在沙發上,肆意索取,像電影裏熱戀的情侶。
我終於明白她那些痕跡的由來。
陳澤餘光瞥見我,眼中的熾熱瞬間熄滅,伸手替許晴理了理衣領。
氣血上湧,我衝上去甩了他一耳光,氣得發抖。
4.
“為什麼?”
“我哪裏得罪你,要這樣糟踐我?”
手臂的紋身,化妝盒的提示,許晴的痕跡......一切豁然開朗。
久病無孝子,
何況一個無血緣的男人!
“我說去房間,你非要在客廳。”
許晴心疼地撫他臉頰:“這下好了,才周二就露餡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覺荒謬,難以想象三年裏我經曆了多少次這種事。
陳澤朝我走來,眼色晦暗。
“求你,放過我......”
身體先動,我如觸電般躲開。
卻未及門口,被他扯回,從身後緊緊抱住。
“別走。”
我抖如篩糠,他輕撫我後背,神情溫柔。
恍惚間,昔日的陳澤似又歸來。
“這些年我過得很痛苦......”
他收緊手臂,像怕下一秒失去我。
“這三年,我帶你去了18次遊樂園,看了6次日出......”
他自嘲一笑:“雖然你都不記得。”
“剛才不是你想的那樣,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陳澤難得哽咽,我心也猛地抽痛。
越是深情,越覺惡心。
許晴適時插話。
“讓我和檸檸聊聊。”
她用專屬語氣喚我,給陳澤使了個眼色。
他回房,默契地未打擾。
許晴歎氣,坐我身旁。
她沉默許久,猶豫地拿出一張病曆單,上寫她的名字。
她走後,我久久平靜不下來。
許晴怎會得胰腺癌?
我們聊到深夜,次日醒來,家中空無一人。
許晴說,她一直暗戀陳澤,比我喜歡他還早。
但因自卑,從未對人提起。
在她眼裏,陳澤是天邊月亮,高不可攀,而我是她最好朋友,最配得上他。
自從我追陳澤,她便決意埋藏年少心動。
直到確診胰腺癌晚期......
“檸檸,我沒多少日子了。”
“這段時間,我會找個安靜地方,獨自過完餘生。我死後,你要和陳澤好好過......”
我看著病曆單,五味雜陳。
對許晴,我無恨,無論她是否故意背叛,都無意義了。
她要死了。
但我仍決定離開。
趁家中無人,我迅速收拾行李,卻找不到護照。
我四處翻找,翻出一個破舊筆記本。
封麵赫然三字。
“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