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搖搖欲墜的身子,根本再無力再開口爭辯,轉身住進了馬圈,倒在幹草垛上,就再也起不來了。
我的身子早已虛弱不堪,再加上冷水的刺激,晚上馬圈漏風,我毫無疑問地發起了高燒。
幸好我平日裏對下人寬厚,有人實在看不過去,偷偷給我送來了厚實的被褥,請來了府醫,我才沒有死在馬圈裏。
高燒的睡夢中,我好像回到了過去。
那一年,我是名震揚州的瘦馬,他是吟風弄月的公子。
畫舫之上,見那青衣白衫忽然落水,我二話沒說跳入了湖中,抓著他的衣領,用盡全力脫了上去。
那一年的湖水,明明比荷花池的水還要再涼上幾分,可我並不覺得冷。
後來,在侯府老夫人的允許下,他將我從那火窟帶了出來,回到了京城,抬我為貴妾。
進府那日,我看著他鄭重地說,從此要給我一個家,便濕了雙眼,以為自己真的遇上了能待我一輩子好的人。
縱使後來,我知道這侯府搖搖欲墜,知道他身患隱疾,都沒有心生怨氣,而是靠著一碗碗苦藥,一幅幅字畫,小心翼翼地縫補著我自以為是的幸福。
直到那一天,宋時薇的到來。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日,石崇分外高興。
宋家是老夫人娘家的一係旁枝親戚,雖然兩家姓氏不同,但來往的十分密切,關係很要好。
貴客登門,我自當忙前忙後,分外殷勤。
於是,順理成章地,我接過老夫人親自泡的那碗茶,遞給宋時薇。
然後,眼見著她喝了幾口之後,就口吐黑血,應聲倒在了我麵前,沒了呼吸。
石崇勃然大怒,掐得我快喘不過氣,哭紅了眼質問我為什麼。
可我根本來不及解釋,就瞅見府中就突然闖進來一夥兒人,說是從宮裏來的。
“宋家謀逆,宋家無論男女,皆按律處死!”
“可這是....”
誰都沒有料到,宋時薇以這種蹊蹺的方式,死在了被牽連之前。
至少我不相信,這世上竟會又如此巧合。
直到我對上老夫人的那一雙眼睛的時候,就什麼都明白了。
“老夫人放心,月瑩絕不會透露出一個字。”
我渾身發著抖,心中怎麼能甘心。
可,我沒辦法。
早在揚州的時候,娘親和妹妹身患絕症,苦苦尋不到名醫。
見我救了石崇之後,老夫人便動了給他身邊添人的心思。
於是用了一張名醫的拜帖,救下我家人的性命,還買走了我八年的時光。
入府之後,我自知身份低微,所求並不多。
想著能護著家人一世安穩,能在侯府做一房貴妾,陪在世子身邊,我就已經心滿意足。
可自從我見到了他對那宋小姐的情誼,才恍然大悟。
原來,宋時薇才是他心頭的朱砂痣。而我,隻不過是被拍在牆上的一抹蚊子血。
我感覺自己的心再被生生剝離,很疼,很疼。
從此之後,我努力裝的更加大度賢良,擔心他相思成疾,憑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和栩栩如生的畫技,主動為他作了一幅幅宋小姐的畫像。
可縱使如此,還是擋不住他將外麵的女人抬進來一房又一房。
每一個女人都很漂亮,也都和宋時薇有著神似。
我苦笑,笑我自己怎麼那麼天真,還傻傻的以為隻要自己後退一步,就能換來世子的心疼和醒悟。
而他在見識到了我繪畫的本事後,竟然命令我給他的每一房妾室都畫了像。
甚至在夜晚與她們歡好的時候,也逼迫我在旁邊生生看著,然後命令我,一筆一筆將畫麵呈現到紙上,將我生生羞辱至死。
老天爺啊!我所求的不多,真的不多啊!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感覺自己的心被一點點剜著,從疼的發抖,變得麻木不仁,最後變得無所謂。
我本以為熬到了八年就能離去,可誰成想,孩子就在這時候來了。
那天他滿身酒氣,聽到我懷孕的消息,變得喜怒無常,神似瘋癲。
他將我按到床上,一會兒高興萬分,一會兒又流著眼淚,萬分痛苦,
“時薇,是我對不起你...”
就在這個時候,孩子胎動了一下,又一下。
他猛然一驚,小心翼翼地將手覆在我的肚子上,最後終於崩潰,放開了我。
我躺在床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心中暗暗發誓,我雖然已對石崇死心,但這是我拚著命才有的孩子,我一定要護著他平安降生。
可現在呢....
我善長繪畫,他們卻偏偏碾碎了我的右手,斷了我的翅膀。
我護著孩子,他們卻獨獨不讓他活下來,折了我最後的希望。
我沒惹你們任何人....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的右手已經不再流血了,像破布一樣,被綁在夾板上,已經廢了。
盯著眼前的筆墨紙硯,我這次改為左手握提筆,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地把血淚咽進了肚子,坐在四處漏風的馬圈裏,完成了在侯府的最後一幅畫。
第三日傍晚的時候,我落筆成作。
終於,隻要等到子時,我就可以走了。
可石崇來了,匆匆看了幾眼後,便一下子把畫撕的粉碎。
他盯著我的右手,惡狠狠地說:“果然,你到現在了還都在騙我!若若說根本沒有踩到你的右手,你卻哭著找老夫人告狀,故意讓府醫給你的手包紮成這個樣子來惡心我。”
“林月瑩,你還是人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裏已經泛不起一絲波瀾。
算了,無所謂了,過了子夜,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