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淩亂,地上新舊油汙交雜。
黃狗已放下警備,悠閑地在地上舔上兩口又饜足的徘徊回窩。
阿爹照著東補西拚的狗窩踢了一腳。
“畜生東西,淨添堵!”
狗窩應聲而倒,黃狗嗷的一聲竄了出來。
我來不及細思這聲咒罵是衝狗還是衝著我。
“我說老辛家,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不悅的抱怨傳來,阿爹隻能推搡著我進了主屋。
阿爹和陌生婦人落座在小方桌的兩側,不大的臥房一眼望盡。
土炕上攤鋪著大紅的鋪蓋,白牆上的囍字還未褪色隻是漿糊風幹了有些起皺。
那這個婦人大抵是阿爹娶的新婦。
阿爹年過半百有個可心的人照拂也是應該,阿弟在信中未曾提及,那這喜事應該也就是近三個月的事。
我還未來得及說句恭喜,阿爹用煙袋敲了桌子厲聲開口。
“別人家進了宮都沒見回來,怎麼獨獨就你回來了!”
阿爹口中的別人家是原來村裏的鄉裏鄉親。
十幾年前新帝登基,太後給他充盈後宮廣選秀女,後宮擴大了便每年從民間輸送一批又一批的婢女太監進宮伺候。
家裏不舍,使了銀錢打點的,能撈些輕巧活計。
而村裏那些送進宮的,全都是自身難保靠著兒女進宮,換那麼幾串銅錢的人家,進了宮隻能被分配到最下等的浣洗,掃撒,刷洗恭桶的差事。
這裏多少人沒熬到放奴之齡便埋骨深宮。
而我靠著還有家人等我團聚這點信念,如履薄冰,忍下數不盡的艱辛才撐到今天。
這些心酸,每年清明宮中祭祀時,我偷偷點了香和死去的阿娘說過。
我也在夜裏攥著阿姐給我繡的荷包,想象歸家後抱著阿姐講講。
可如今麵對阿爹,我竟一時語塞。
“女兒思念家人......”
“放你娘的狗屁!我看你就是懶骨頭想回家吃閑飯!”
阿爹將煙袋重重摔在桌上,眼裏的不悅噴湧而出似要將我燒著一般。
反倒是披散著頭發的後娘,推了推阿爹,搖胯走到我跟前。
“辛哥~你這是幹嘛啊~女兒大老遠地來了,你怎麼這個樣子~”
後娘伸手接過我肩上的布包。
“二妹啊~這從宮裏帶了什麼好東西抱得這麼緊,拿出來給爹娘掌掌眼~”
後娘伸手拽過我的包,二話不說就在桌上攤開。
我的衣物細軟都在對麵大宅,隻是迫不及待地把親手給阿爹做的軟靴帶了過來。
與宮外傳信送錢是大忌,李公公能冒險幫我除了齊嬤嬤作為中間人擔保也仰仗一部分我的針線手藝。
李公公說隻有穿了我納的鞋底,每天宮裏宮外一走一整天才不會腳痛。
阿弟信中提及阿爹跛了的那條腿走遠了路還是會疼。
內務司每月分發給下人的織錦除了孝敬了李公公剩下的我都偷偷攢下,幻想著有朝一日出宮給阿爹納上幾雙鞋靴。
所以當聖上允我出宮後,我便沒日沒夜的穿針引線。
“阿爹,女兒親手給您縫了幾雙鞋靴,女兒的手藝宮裏的主子都誇讚過!隻是我離家時尚小,記不清您的鞋碼了,便多做了幾雙,您試試哪雙合適!”
今日與我日思夜想一家團聚的畫麵有所偏差,但我仍不死心硬著頭皮走上前。
我的手剛剛伸出,砰的一聲,鞋靴已經四散在地。
後娘剛剛臉上的笑意盡收,換上咬牙瞪眼的可怖嘴臉。
“還以為從宮裏帶出什麼值錢玩意兒了呢,原來就是些破鞋!”
“辛哥~我說你這個女兒啊~可真是有出息~”
阿爹被後娘的陰陽怪氣激得老臉通紅,對著我就連聲嗬斥。
“沒用的玩意兒!放著宮裏大好的差事不做,非要跑回家來!你要是真的帶著金山銀山回來我也不說什麼了!帶這麼幾雙破鞋算怎麼回事!”
散落在地的鞋靴滾上了塵土,原本想要再說的話瞬間堵在了喉嚨。
金山銀山我是沒有,可聖上賞賜讓我帶回來安頓家人的銀票卻是厚厚一疊,齊嬤嬤收起我數了又數,足足三千兩。
我失神地呆愣在原地,已然恍惚。
突然後娘眼珠兒一轉,上前雙手就要向我腰間探去。
我懷著身孕,本能地護住腰腹向後退了一步。
“辛哥!我就說你這個女兒不老實,身上肯定藏錢了,你快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