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個人渣。
他家暴,濫賭,酗酒。
二十年前。
他不顧家中險些餓死的老老小小。
在大年夜卷了家裏所有的錢一走了之。
二十年後。
貧病交加的我爸為了能趴在我們頭上繼續吸血,不惜找來了當地熱度最高的尋親節目。
我爸說,如果我們不認他那就隻能等著身敗名裂。
麵對鏡頭,我們大張旗鼓的把我爸認了回來。
三個月後,他卻哭著懇求我們放他去養老院。
對不起,我們可擔不起不孝的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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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婊子!說了多少次了!你不脫衣服老子就不吃飯!你要是不會伺候就換個懂事的人來!老子要是餓死在你們這裏,你們統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還沒走進病房,我爸周大山不堪入耳的謾罵聲就隔著房門傳了出來。
一陣堪比孕吐都惡心感席卷而來,讓我恨不得衝進病房立馬撕掉那個人渣的嘴。
周末的家庭聚餐上。
我和我哥先後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他們說我失蹤多年的親爹周大山中風摔倒現在正癱在醫院的病床上。
讓我們家趕快派個人過去陪護繳費。
我爸周大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他酗酒,濫賭,家暴,出軌,遊手好閑。
為了躲債,二十多年前帶著家裏所有的錢財一走了之,害得一家老小險些餓死。
我還以為這個人渣早就死在了哪個犄角旮旯。
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不但活著,而且還遭了報應。
為了近距離看見人渣的報應。
掛斷電話後,我和丈夫張晨以及我哥周明火速驅車前往醫院。
到達醫院後。
我本以為我會看見周大山躺在床上口角流涎,生活不能自理的淒慘景象。
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卻是單人病房裏。
周大山正用半邊能動的胳膊舉著助行器,狠狠敲打著鐵質的床架。
朝著給他送飯的小護士大發脾氣,歪歪斜斜的嘴裏蹦出來的沒一句能聽的人話。
剛實習的小護士顯然沒有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病人,隻能低著頭默默收拾著被他打翻的飯菜。
二十多年沒見。
周大山肉眼可見的蒼老了很多,身形也由於疾病而佝僂起來。
我記憶中的周大山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卻從沒有幹過半點農活兒。
每天不是拎著酒瓶出去和同村的人打牌,或是去哪個姘頭家裏逍遙快活。
沒了錢就回到家裏又打又砸,就連上了年紀的爺爺奶奶也經常遭殃。
現在的他已經貧病交加,可這又打又砸的毛病還是半點沒有改變。
見我們推門進來。
周大山先是一愣,在上下打量了我們三個一圈後他似乎認出了我和我哥的身份。
他大剌剌的朝淩亂的病床上一躺,混濁的老眼裏看不見一絲親情:「日子過好了,還想的起自己有個親爹麼?」
我扶起了正在收拾剩飯的小護士向她道了歉,又道了謝,示意她我們要和這間病房的病人說句話。
小護士忍著眼淚轉身走了出去。
小護士走後,身為長子的我哥站在我們兩個身前開門見山:「我問過醫生,你三天前就可以出院了,醫藥費我們已經結清了,養老院也找好了,現在收拾東西跟我們走吧。」
「什麼什麼什麼?養老院?」周大山動作遲緩的從床上翻身坐起,麻痹的左手攣縮狀蜷在胸口:「我周大山有兒有女,憑什麼去住養老院?」
「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有兒有女?這麼多年你管過我們一天麼?」我冷冷的白他一眼:「看你的樣子也不是完全不能自理,你不去養老院,那就隨便你想去哪去哪吧。」
2.
我不明白,周大山這個人渣他究竟有什麼不滿意的。
一個年輕時拋妻棄子的人最後能住進正規的養老院裏已經是和諧社會之下對人渣最大的寬容了。
「他媽的,該死的賠錢貨,當初要不是王雪梅那賤貨非要留著你老子早就掐死你了!」我爸隨手抓起了床頭櫃上的暖壺狠狠的朝我的方向砸了過來,暖壺爆裂,壺裏滾燙的開水崩了一地。
小時候。
周大山最愛動手的對象,就是我這個沒用的賠錢貨。
我四歲那年,不過是給他端酒時晚了一點兒。
周大山就瘋了似的打我。
我哥為了替我擋災,被他活活打穿了一隻耳膜。
我奶來抱我,他把我奶也踹倒在地。
最後周大山氣急了,兜頭朝我臉上倒了一整碗滾燙的雞蛋湯。
燙得我頭頂上有一塊頭皮至今也長不出頭發,日常總要把頭發盤起,才能遮蓋。
看到這副場景,我頭頂上的傷疤又一次開始隱隱作痛。
碎裂的暖壺點燃了丈夫張晨的火氣,他衝到病床跟前提起了周大山病服的衣領:「你他媽的再砸一下我老婆試試看!」
「啊啊啊啊!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麵對比他高大壯實的張晨,周大山扭動著尚且完好的半邊身子,瘋子似的哭天搶地。
「張晨,你放開他,他真的有事你說不清楚的。」我按下了張晨高高舉起的拳頭,把他攔到了一邊:「你要是真因為他出了事,你讓我和女兒怎麼活!」
被鬆開的周大山癱平了滾在床上,不斷發出殺豬似的嚎叫:「殺人啦!殺人啦!啊啊啊!殺人啦!」
門外經過的管床的醫生過來敲門,提示我們保持安靜。
「夠了!」我哥低吼一聲,一腳踹到了鐵質的床架上:「周大山,你給句痛快話,到底想幹什麼?」
「你以為老子願意跟你廢話麼?」周大山擦了把歪嘴裏流出來的口涎:「老子現在就說兩點,要麼把老子帶回家去當王雪梅一樣供著,要麼就給老子五百萬,老子自己去找人孝敬。」
「你做夢!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和我媽比!」我哥氣急了,抓著手機就要朝周大山腦袋上砸。
場麵瞬間就換成我和張晨去拉著他了。
我理解我哥的憤怒。
二十多年前的大年夜。
欠了賭債的周大山卷走了家裏所有的現金,糧食和臘肉一走了之。
留下一家老小麵對凶神惡煞的催債人,若不是靠著幾家親戚的接濟,隻怕一家老小都要餓死在冰天雪地的大山裏。
這麼多年來,我媽騎過三輪,幹過工地,卸過貨車,還給別人家裏做過保姆。
含辛茹苦的供養我們兩個孩子,一步一步把我們帶出了大山。
這幾年,我和我哥先後成家立業有了孩子。
我媽這才過上了幾年清淨日子,這個人渣竟然好意思覥著臉來坐享其成!
「周大山,我現在也給你兩條路。」我抓著我哥的胳膊強迫自己保持理智:「要麼你收拾東西和我們去養老院,要麼你就自己愛去哪去哪,我們已經和醫院溝通好了,如果你敢賴在這裏不走就直接報警,我們會直接簽字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他媽的賠錢貨!」周大山到底還是行動不便,麵對我們三個人隻能憋足了力氣朝我們吐口水:「別以為老子不能把你們怎麼樣!老子是你們親爹!信不信老子讓你們身敗名裂!」
麵對著周大山這張麵目可憎的臉,我忽然替我們全家感到悲哀。
周大山不光是個人渣。
他還是個無賴。
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無賴。
我沉著臉從錢包裏隨手抽出了幾百元扔到了他的病床上。
「周大山,從現在開始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從今天開始,就算是你死我們也不會再來看你一眼。」
說完,我便拉著我哥和張晨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3.
從醫院出來後,我第一時間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楠楠,你們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我說:「媽,您放心吧。我和我哥把醫藥費都結清了,隻是周大山不願意去養老院,我給他留了些錢,讓他自己隨便愛去哪去哪。」
「傻孩子!你怎麼能隨他的便呢!」電話那頭的我媽歎了口氣:「你們要是還沒走遠,就回去吧,把周大山帶回來吧。」
「媽!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您難道忘了當年的事嗎?」我心裏突然和翻著個兒一樣的難受:「您該不會也信了電視裏說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吧!」
我不知道我媽為什麼要這樣說。
但是我想,我媽一定是我們所有人中最痛恨周大山的。
當初外婆家的村子遭了災。
我媽為了省下家裏的口糧才信了鄰村媒婆的舌燦蓮花。
新婚當夜,周大山就踢裂了我媽的兩根肋骨。
我外公外婆得了信連夜就要退還彩禮,接走我媽。
卻被周大山用點燃的汽油瓶子趕了回去。
外婆因為這件事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撒手人寰。
外公也因此患上了老年癡呆,幾年後也隨外婆一起去了。
自此,我媽娘家的親人都怨恨上了她。
周大山對她的欺淩也變本加厲。
「怎麼可能?你這孩子想什麼呢?隻是周大山走的時候你們還小,你們不知道他有多無賴。你們現在都是有正經工作的體麵人,一旦被他沾上,那後果......」我媽欲言又止,又一次深深的歎了口氣。
我寬慰道:「媽,您別擔心了,我們都長大了,周大山不敢把我們怎麼樣的。」
我媽想了想又說:「你們還是把他帶回來吧,這樣的人還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好,媽有自己的考慮,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媽,我說什麼都不會把這個人渣認回來的,如果我認回了他,怎麼對得起你這麼多年的辛苦?」我的語氣又堅定了幾分:「我和我哥絕對不會讓你再被人渣連累的!」
4.
安慰好了我媽,我本想找個時間再和周大山談談。
結果轉天一大早,我哥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他說他今天又接到了醫院的電話,醫院方麵說周大山已經給自己辦理了出院手續。
醫院的人也並不清楚現在這個人具體去了哪裏。
不過醫院裏被砸毀的公物需要我哥進行二次賠償。
掛斷電話,我隻覺得一陣無語。
看來周大山這個無賴走到哪裏都是個燙手的山芋。
醫院巴不得他這尊大佛早點挪窩。
這之後的幾天,周大山就好似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傳來一點消息。
我哥問我,用不用他找幾個靠得住的朋友出去找找看。
我說:「他愛死去哪裏死去哪裏,我不管。」
話雖如此,可我那天親眼見識過了周大山的無賴。
童年時揮之不去的陰影,加上事後我媽的電話讓我始終對他那句:「讓你們全家身敗名裂......」的話耿耿於懷。
張晨寬慰我說,周大山就算再厲害,現如今也隻是個中風病人。
除了滾刀肉似的訛詐,翻不出什麼大風大浪。
5.
事實證明,我媽和我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
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
我竟然在一檔某音熱度極高的尋親欄目裏刷到了周大山的身影。
鏡頭裏的周大山住在城郊最破舊的小平房裏,整間房裏除了一張半塌的土炕,就隻剩下一張歪歪斜斜的折疊桌。
桌上擺著幾塊早就風幹了的粗糧餅子。
周大山裹著一床滿是補丁的薄被,蜷縮在炕沿上,嘴唇皸裂,臉上毫無血色。
和前幾天那個在醫院裏掀翻飯菜聲如洪鐘的無賴簡直判若兩人。
當女主持人將話筒對準周大山時。
周大山的眼淚立刻在臟兮兮的臉上衝出了兩道白線。
「我的乖兒子,我的乖女兒,我知道年輕的時候不在你們身邊。你們怨我恨我,可是爸爸真想你們啊,真想你們啊。」
說著說著他顫顫巍巍的從被窩裏伸出了枯枝一樣的手,攥著我那天給他留下的幾張人民幣心肝寶貝似的吻了吻。
女主持人問他這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立馬哭得更厲害了:「這是我寶貝女兒楠楠給的,我舍不得花,看著這幾張票子就好像看見了她一樣......」
節目你最後,女主持人眼含熱淚對著鏡頭煽情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血緣是割不斷的紐帶,明明,楠楠,如果你們在看節目的話,希望你們能看到父親對你們無聲的愛。」
我強忍著惡心把這一整期節目從頭看到結束。
如果我不是經曆過一切的當事人,我絕對會對這樣一個病弱卑微的老人產生同情。
打開這期節目的評論區,幾十萬條評論中隻有少數幾百條是理性分析周大山年輕時的不作為才導致晚景淒涼。
其餘絕大多數的評論都在瘋狂的攻擊我和我哥的。
那些刺眼的謾罵,看得我恨不得衝進屏幕撕爛那群人的嘴。
我終於明白周大山說的那句讓我們身敗名裂的話了。
現在的互聯網,隻要你走過一次就會留下痕跡。
剛才的那期節目裏,周大山不止一次的提到了我和我哥的名字,還有模棱兩可的單位和住址。
我想,很快就會有所謂的熱心網友把我們深挖出來。
到時候,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我們這些人永遠都會被打上不孝的標簽。
我當即以最快的速度點開手機,正想撥通丈夫張晨的電話。
沒想到在我剛才看節目的時候,我們幾個人的家族群裏已經開始熱火朝天的討論了起來。
6.
視頻鏈接是我媽分享進群的。
我們知道瞞是瞞不住我媽了。
我說:「我們現在必須主動出擊,馬上開個新號,把這件事說清楚。」
嫂子說:「我們公司的運營部有專門負責澄清這類的業務,我現在就去找他們的負責人對接。」
張晨說:「我已經找律師擬好投訴材料了,我會讓這期節目盡快下架的。」
我哥說:「後續的贍養問題我來負責,到時候你們所有人都不需要出麵。」
我媽靜靜的看著我們刷屏,隨後推翻了我們所有人先前的討論:「傻孩子們,周大山之所以把事情鬧成這樣,就是希望我們到網絡平台上去和他扯皮,你越是澄清,事情就越過不去,他就越有利可圖。而且憑著我對周大山的了解,他一個人根本想不到,也做不到這麼周全的事情。」
「媽,那怎麼辦呀?」我們四個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同樣的一條語音。
「放心吧,媽有媽的辦法,你們隻要配合媽就好。」
7.
那天之後,我媽先是在自己現在住的那套房子裏騰出了一間次臥。
然後又主動聯係了尋親節目的欄目組,要求再拍一期親人相認的後續。
由於上一期節目的熱度頗高,欄目組自然欣然答應。
麵對鏡頭,我媽聲淚俱下的撲到周大山躺著的那張破土炕上,抓著他蓋在身上的破被心疼的捶打。
「大山啊大山,這麼多年了,你怎麼不早和我們聯係啊!那年大年夜你是帶走了家裏所有的錢,但是我們早就不怪你了呀!」
周大山的胳膊並不是沒有知覺,他被我媽捶得疼了,剛想向以前一樣抬起巴掌反擊。
又看了眼正對著他的攝像機,隻能悶聲不吭的忍耐著。
「我要是知道你一個人在這裏過著這樣的苦日子,我是不會不管你的呀。你說這裏方圓幾公裏之內都隻有你一個人,你腿又動不了,誰給你買糧食,誰給你換冬衣啊。」
我媽狀似無意的哭喊,似乎給所有人都提了個醒。
周大山先前為了能在節目裏表現的淒慘,特地到城郊找了所最破舊的平房。
隻是他忽略了,那間平房是城郊尚未拆除的舊廠區。工人家屬搬走後,方圓幾公裏內早就沒人生活了。
如果他當真幾年都一個人生活在這裏,那麼他中風倒地後又是誰送他去的醫院。
身無分文的他回來後又是怎麼活過這麼多天的。
「沒,沒事兒的,都過去了。」周大山似乎也察覺出了不對,連忙翻了個身胡亂的擺了擺手。
「大山啊,你也別怪孩子們。你走的時候,明明七歲,楠楠五歲,他們實在記不清你的樣子了。那天在醫院,他們也不是故意拋下你的,他們就是覺得心裏別扭。你放心吧,我都已經罵過他們了。」說完,我媽抹抹眼淚招呼我跟我哥過來:「快,快過來給你們親爹跪下!」
早就在家排練了許多遍的我和我哥毫不猶豫的跪在了周大山的土炕跟前。
「爸,我們錯了,求您跟我們回家吧。」
「爸,我們今後一定會好好孝順您的!」
說完,我們把周大山從土炕上攙扶起來。
「爸,和我們走吧,您的孫子孫女兒都在家等著您呢。」
也許是事情進展的太過順利,周大山即使守著鏡頭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好,我跟你們走。」周大山歪著嘴,顫顫巍巍的說。
認親儀式完畢,我們又在欄目組的攝像機前拍了幾張親近的合影。
回程的車上。
鏡頭前一直裝的可憐兮兮的周大山靠在真皮的椅背上,抬起行動不受限製的那隻腳重重的踹了一下我副駕駛的椅背。
「兩個小兔崽子,你們不是挺有本事的麼?再接著跟老子狂啊!不是讓老子去死嗎!再跟老子狂啊。」
周大山的力氣很大,這幾腳踹得整個車廂都跟著晃動起來。
好在,現在是在郊區的小路上行駛,否則這麼劇烈的晃動一定會引發交通事故。
「大山,你別生氣,他們不是認錯了麼?」我媽一如既往的揚著和善的笑臉,溫柔的給周大山順氣。
「死賤人,跟以前一樣賤!非要老子用點手段。」周大山高傲的白了我媽一眼,又歪著身子戳了戳我哥的椅背:「害老子趴了那麼多天的土炕,回去給老子卡裏轉十萬塊錢,否則老子就到你單位去告你不孝!反正現在全國上下幾千萬人都看見你把老子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