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的白月光死了。
人人都說,是我逼他跳了誅仙台。
神女恨毒了我。
親手剝我神骨,廢我神魂。
將我押入無間地獄受萬世酷刑。
再後來,神女將我僅剩的神軀綁上祭台。
她說:「你把明修的命換回來,我便放過你。」
我被肆虐的天雷劈得神形俱滅。
她才知道她錯的有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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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重天外。
我衣衫襤褸,滿身血汙的跪在神女曦燦的無極殿外。
一群有說有笑的仙娥從我身邊經過。
見慣了花團錦簇,聖潔純淨的小仙娥們。
乍然見了我蓬頭垢麵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一陣陣大方的耳語,毫不避諱的從我頭頂傳來。
「這不是昔年鎮守封神台的上古戰神麼?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當年他害死了神女最愛的男子,還害得神女腹中的神子與母體一起隕落,以至於六界震顫,天柱坍塌。神女便將他貶入無間煉獄,要他受萬世酷刑......」
「既然如此,這個畜牲怎麼回來了?他就該生生世世都在煉獄中受刑!」
謾罵聲漸漸升起。
幾個在那場浩劫中失去親人的小仙娥紛紛催動法器。
如同鞭笞般一下下的打在我僵硬的背上。
「畜牲!該死的畜牲!都是你!若不是你!他們就不會死!」
我沉著臉,沒有動。
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她們哪裏知道。
曦燦赦我出無間煉獄的旨意到達時。
兩隻小鬼剛用閘刀將我的身軀剁成了兩半。
連來接我的神官都被那殘忍恐怖的一幕嚇得連連後退。
一萬三千零一世。
一世三千六百年。
無間煉獄中每一種殘忍的酷刑我都嘗試過無數遍了。
燒紅的鐵刃將我淩遲,滾燙的岩漿灼燒我的五臟。
沉重的石碾從我身上一遍遍碾壓,直到我化成一灘血泥。
我在慘烈的酷刑中隱忍,崩潰,再到如犬畜般求饒。
在無窮無盡的絕望中我才知道。
原來最極致的痛苦是麻木。
2.
「住手。」
威嚴溫潤你的聲音仿佛從長空之外,超然而來。
身後的鞭打停了,小仙娥們俯首參拜。
「參見神女!。」
起身,翩然的衣袂從我身邊匆匆掠過。
我依舊一動不動的低垂著頭,看著那雙的龍紋金靴端定的站在我的麵前。
「季隨,你以為你裝出這副慘兮兮的樣子,我便會心疼你麼?」
曦燦的聲音冷如淬冰。
隻一下,便將我心口處的麻木生生撕裂。
強撐了半晌的身體如同遭受重擊般搖搖欲墜。
曦燦雙指一點,隔空強行抬起了我的下巴。
我被迫與她對視。
卻隻能看出一個虛枉的輪廓。
墨發玄衣,高高在上。
在無間煉獄中受刑時,我這雙眼睛被挖過無數次。
有時候,還會有蛇蟲鼠蟻會順著血洞爬進去,啃食我的天靈。
和曦燦對視一眼。
脆弱的神魂在我體內衝撞,好似隨時都要破體而出。
我雙唇翕動,無助的喃喃:「曦燦,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我......」
我太疼了。
也太累了。
剔骨之罰我忍了,萬世酷刑我受了。
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我承擔的夠多了。
我本以為,曦燦的旨意是赦免。
卻不想,又是新一輪的折磨。
「放過你?你把明修的命換回來,我就放過你。」
曦燦的語氣愈發冰冷,夾雜著無盡的諷刺。
萬世前的一幕在我眼前重演。
下凡曆劫的神女曦燦帶回了一個清朗俊秀的人間少年。
她說,她要封他為天帝。
可我卻在那少年身上嗅到了一絲淡淡的魔氣。
冊封大典上,我當眾揭露那少年的魔族身份。
那少年卻掏出了她與曦燦的定情信物,毅然跑到了誅仙台上。
他滿臉激憤的指著我說:「既然季隨上神疑我真心,我唯有一死以證清白!」
隨後他以一種絕美的姿勢,從誅仙台一躍而下。
自此,灰飛煙滅。
曦燦傷心過度,腹中孕育的神子也沒能力保住。
神子隕落,天柱傾塌。
曦燦恨毒了我。
被波及的六界眾生也恨毒了我。
她沒有給我一絲辯解的機會。
親手剔了我的神骨,廢了我的神魂。
將我打入無間煉獄受萬世酷刑。
一萬三千世的刑期,我擔著罵名。
我的身體被油煎,被火燒,被一次次碾成齏粉,又重新還原。
時至今日,她依舊說我欠了他的。
這一瞬。
我再沒有了任何分辨的心思。
神女與我何幹?六界與我何幹?
清白與我何幹?他是人是魔又與我何幹?
不過就是一條命。
我還他就是了。
再沒有一絲猶豫。
我閉上眼,朝著誅仙台的方向衝了過去。
3.
當我再醒來時。
我被鎖在一間冷僻的宮室裏。
身上的血汙被仙泉洗去,潔白的法服包裹著我原本支離破碎的身軀。
手腕,腳腕,還有脖頸處都鎖著加了神女封印的鐵鏈。
曦燦那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我的麵前。
見我醒來。
她厲聲道:「季隨,我警告你,你若再敢尋死,我會讓你比在無間煉獄中痛苦千百倍!」
我平靜的朝她勾了勾嘴角。
別過眼,不再看她。
我本以為我再見他時會有千言萬語。
可現在......
不知為何,我死寂般的眼神激怒了曦燦。
她如同一隻喪失人性的猛獸般向我撲來。
鐵鏈嗡嗡作響,我仰麵摔倒,任由曦燦傾壓在我身上。
「季隨,你知道我有多恨你麼?你知道你讓我失去了什麼麼?數萬世光陰又如何!你的罪孽永生永世也贖不清!」
曦燦驟然離我很近。
一股冷冽的酒香撲鼻而來。
原來,她又喝醉了?
曦燦是天地創世時留給六界唯一的神。
我伴她而生。
亦是與生俱來的神骨仙脈。
我們攜手相伴,竭力保護著這六界中所有的生靈。
我們時常在天幕之下把酒言歡。
她總說:「季隨釀的酒,是這六界最好的酒。」
她還說:「季隨,這三十三重天外,隻有你能與我並肩。」
萬萬年前,神魔大戰。
曦燦以神軀鎮群魔於北海。
這一戰,曦燦所造殺孽太多。
天道降責,要她下凡曆劫。
三十三重天外。
我獨自一人鎮守,一次又一次的擊退了因他下凡而蠢蠢欲動的妖魔邪祟。
多少次。
我孤獨的坐在天幕之下飲酒。
隻盼著曦燦能早一日曆劫歸來。
不知過了多久。
三十三重天外。
祥雲滾滾,鸞鳳和鳴。
曦燦回來了。
我迫不及待的帶著新釀的仙酒去迎他。
卻見她身邊跟著一個爽朗清舉的少年。
「季隨,他是我夫君,他不喜歡我飲酒,你以後別再釀了。」
4.
燥熱降溫,白衣染血。
曦燦足了。
從我身上退了下去。
我慢吞吞的將自己蜷起,遲鈍的頭腦還轉不過來。
「記住教訓了麼?」曦燦狹長的鳳眸斜睨著我。
我動了動眼皮。
兩行冰涼的淚水順著眼角輕巧滑落。
在無間煉獄受刑時,我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就因如此。
無論我怎樣求饒,冥君都說我不是真心悔過。
難以想象的酷刑,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身上施加。
曦燦愣住了。
她似乎也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
我是與她同生的上古戰神。
在她看來,她無論施加給我什麼。
我都理所應當的可以承受。
「記住教訓了,你會放過我麼?」
我的聲音極低,極輕,極弱。
我知道,現在的我靠著軀殼裏最後一絲神力在支撐。
「不會!你這副裝癡賣慘的樣子讓人惡心!」
曦燦的的回答斬釘截鐵,掐滅了我眼底最後一絲希望。
一萬三千世過去。
她依舊不信我。
她因為我的強大,而不相信我會脆弱。
她因為沈明修的弱小,而相信他一定不會傷害她。
5.
再往後的幾日。
曦燦沒有再來。
我卻從看守我的小仙娥口中得知了曦燦一定要我活下來的理由。
我的神軀是創世天地所化。
若以我之身祭祀天道便可將沈嬌墜下誅仙台後飛散的靈魂重現世間。
曦燦之所以將我打入無間煉獄受酷刑。
是因為祭祀天道的神軀必須要受萬世大劫才能入祭。
知道我得知真相,曦燦也並未瞞我。
她說:「這是你欠明修的命,你必須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
「念在你與我同生天地的份上。到時你雖會神軀覆滅,我會用引魂燈護住你的神魂。來日我還會為你找一副身軀,你下界自行修煉就是。從今往後,不要再到這三十三重天上來。」
我靜靜的看著曦燦的臉。
她此時離我極近,我總算看清了她模糊的五官。
神壽無窮,萬萬年過去。
她依舊是我記憶中的樣子。
隻不過......
垂眸苦笑,我淡淡的答了一聲:「好。」
罷了,我和她終究還是無話可說了。
6.
祭天之日。
三十三重天上。
祥雲翻湧,彩鳳齊飛。
像極了曦燦曆劫歸來的那日。
我拖著遲鈍的殘軀一步步走上祭天台,順從的被縛上手臂。
高台之下。
誅仙眾神對著我指摘唾罵。
萬世之前的那場浩劫,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被衝淡。
他們依舊恨毒了我。
恨不得我今日就此灰飛煙滅,恨不得我從此不存於世間。
也許,曦燦也是這樣想的。
他她所謂的為我殘留神魂,隻怕也不過是為了誆騙我從容赴死的托詞。
所有人都忘了,曾幾何時。
我無數次憑借一己之力救他們於水火之間。
不過,不重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日的祭天過後。
隻希望神女曦燦可以信守承諾,無論結果如何。
我與他之間,都該兩清了。
隨著曦燦手中祭旗一揚。
冉冉的日光漸漸暗淡,天邊的祥雲積卷的愈發劇烈。
祭台上的我顯得那樣渺小。
和天道相比,六界中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日光徹底隱於雲層,滾滾的悶雷蠢蠢欲動。
霎那間,電光一閃。
驚天動地的一道霹靂落了下來,精準無比的砸在我的身上。
隻這一下。
我口中的鮮血便噴出老遠。
隻這一下。
便比我在無間煉獄中受過的所有刑罰都痛。
我仰麵看天,身體不自覺的顫抖。
同樣的雷擊,還有兩百九十九道。
我的神魂太弱了,虛弱到再禁不起一絲絲的折磨。
天雷接二連三的落下。
每落一下我的身軀都會因為劇痛而痙攣。
數不清第幾道天雷落下,我能清楚的感覺到我的神識正在和神軀一起消散。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
「曦燦!救我!」
萬萬年前,神魔大戰。
我與曦燦聯手退敵。
一時不慎,我落入了魔尊的陷阱。
絕境之時,我朝著曦燦的背影大喊:「曦燦!救我!」
曦燦聽到我的聲音,以最快的速度朝我衝了過來。
為了救我。
她殺得不分敵我。
為了救我。
她背上濫殺的罪名。
為了救我。
她被天道懲罰下凡曆劫。
曾經,曦燦也是那樣熱烈又真摯的對待過我。
曾經,我們是三十三重天外唯一攜手相伴的至親。
或許,我真的欠了她一條命。
到今天,我終於徹徹底底還清了。
7.
兩百九十九道天雷過後。
曦燦飛身上台,為我擋下了最後一擊。
氣若遊絲的我在迷離之中看見了那道身影。
內心卻泛不起一絲波瀾。
她用兩指點上我的前額,護著我殘存的神魂慢慢抽離。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神魂的脆弱,他的動作緩慢輕柔。
連語氣,都變得輕柔。
「好了,都過去了。等明修回來,你和我就兩清了。」
神魂離體,卻驟然變暗。
像一張沾上了火星的草紙。
我的身體和神魂一起,在他的懷中化成了飛灰。
整個祭天台上隻留下一片人形的焦糊。
曦燦臉色蒼白的喃喃著:「怎麼,怎麼可能?我明明替他擋住了,我明明替他擋住了,究竟是哪裏不對,究竟是哪裏不對......」
祭台下,眾神一片唏噓嘩然。
忽而,司命星君想起了什麼。
他深施一禮,向上說:「您,此祭天大典並未有錯。唯一導致換命失敗的可能,就是沈家公子根本未死!」
「明修沒死?他一屆凡人,墜入誅仙台後怎能不死?」
「您難道忘了?當初季隨上神當眾舉發,沈氏公子是魔族出身!」
聞言,曦燦的臉色更蒼白了。
他慌亂的凝神掐訣,能窺天機的昊天鏡中閃過一片異動。
幾張零星的,模糊的畫麵在眾神麵前呈現出來。
畫麵中。
沈明修懷抱長劍,嘴角含笑的站在魔尊身邊。
那笑容,仿佛能從昊天鏡中投射過來。
嘲笑著曦燦的愚蠢。